“兴奋剂,”闻折柳饶有趣味地重复,“愿闻其详。”
博士哼笑一声:“要不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们真该干一杯,为了您刨根问底的科学精神。现在您应该听说过,服下了人鱼血的实验品会出现什么样的迹象……”
“前六天完好如初,第七天突然病发,”闻折柳替他补充,“是的,我听说过。”
法比安眯起眼睛:“嗯哼……不错。在病发的一瞬间,那个人就等同于无药可救了。变异和畸形都是不可逆转的结果,或许上一秒,他还在和你可怜兮兮地恳求,看在他为帝国献身的份上,请我们保全他的朋友和家人,下一秒,他立刻就会肌肉爆起,衣衫破碎,浑身刺满凹凸不平的鱼鳞,然后咆哮着冲你扑过来……啊,那么得快,是人类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啊。”
他说得绘声绘色,闻折柳心中却掠过一阵不适的寒意。他知道,这一定是纳粹医官在过去的成百上千例实验中经历过的最平常的一幕。
“但是,一旦有了这个,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他说得平淡,然而听的人还是可以从他的口吻中察觉出一丝自傲的快乐,“在发作的那一刹那——眨眼间,只要喝下这管药剂,你的肉体便会完全地暴走。”
闻折柳讶异地挑起眉毛,惊奇于他口中有些太过朝前的概念:“你是说……暴走?”
“嗯哼。”博士聚精会神地望着下方一小块被灯光照得惨白的血肉,躬下身体,含糊道:“等一下……让我先把这个……”
玛塞尔将冷淡的目光转向闻折柳,语速快而清晰地说:“那么,就让我来解释吧。即便人鱼血的异变快速而不可逆转,但只要在这之上,施加一个比它还要迅猛的力,人体就能获得短暂的清醒。你的大脑全方位开动,每一根肌肉都像充气般饱含力量……虽然这种药剂仅能维持短短三分钟,三分钟过后,你就会像一摊使用过度的烂肉一样碎的满地,可这无疑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好好想想,你是打算做一个失去理智,但拥有漫长生命的畜牲,还是打算做一个寿命短暂,但能力摆脱极限的超人?”
闻折柳被震惊了,他的脑海中立刻蹦出了一个概念:弯道超车。
人鱼血变异快,这个药带给身体的变异比人鱼血还快,即使实验品能够获得短暂的清醒,可也是通过过度压榨生命才达成的目标,难怪说它是兴奋剂……不,这根本就是催化剂才对。
所以他们突然给他介绍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打算把这个药给他用,试试药效吗?
法比安直起身体,长出了一口气:“玛塞尔的解释很对。因为这种药剂的价值,我们很少将它放在一般的实验体上使用,但如果是愿意为了帝国献身的战士……就非常恰当,并且值得了。你觉得呢,中士?”
话说到这份上,几乎已经是明示了,但闻折柳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点头道:“确实。”
博士看了看他,又叹了口气:“它就放在这里,实验室什么都够,就是人手不够,还要麻烦中士代为看管了。”
……真是瞌睡刚好有人送枕头,没想到啊,几句话就能把另一个关键道具骗到手?
闻折柳心里喜滋滋的,不过,他仍旧佯装严肃,颔首道:“好的,我一定不负所托,博士。”
傍晚,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所有囚犯终于可以从繁重的劳作中解脱出来,去舀一碗几乎是清水的热汤,然后一边三三两两的蹲在地上,一边稀里呼噜地喝汤,珍稀地咬着里面搅得稀碎的土豆。
池青流也和若干相熟的犯人蹲在阴影中用餐,这时,他耳道处忽然传出一阵不甚明显的电流声,他抬眼看了一下前方,随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喝汤。
“池会长。”清朗的少年音从耳机中传出来,池青流借着喝得稀里哗啦的声音“嗯”了一声,像是咽不及的鼻息,“长话短说,我就省去自我介绍的步骤了。马上有一队党卫军会过去抓人进实验室,如果不出意外,江山笑和无人入眠的成员都应该在其中,请你做好准备,不要吃他们给的任何东西。”
池青流站起来抹了把嘴,也不见外,笑道:“饿了这么些天了,他们要给我吃东西,我怎么好推拒?”
闻折柳也笑了:“池会长是偃师,偃师的本事,想必比其他玩家要大多了吧?”
“我知道了。”池青流唇边的笑容隐去了,他望着在夜色和探照灯的掩映下朝这边走过来的一队士兵,轻声说:“先挂了,有空再联系……闻笛。”
“A85600号,A85671号,A85688号……”那队士兵停在犯人当中,一口气念了十几个编号,池青流默默地一数,果然就有自己。
“妈的,邪门了……”他站起来,跟被叫到号的男囚犯站在一处。这些被点到名的犯人全都是身强体壮,平时干活很卖力的那批人。池青流看向远方,此刻,整个营地都响起了隐隐约约的点名声,“不知道小西会不会也在里头……”
就在这个档口,女囚那边也有许多人被叫了起来,平时和杜子君说得上话的女犯人们一个都没落下,然而,唯独没有杜子君。
他皱紧眉头,紧急敲了两下耳麦,很快,闻折柳就与他联系上了:“怎么了?”
“没有我,”杜子君言简意赅,“按照玛塞尔的性格,不可能不在这件事情上为难我。”
闻折柳心念一动,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能按捺住玛塞尔,一定有双生子在其中横插一杠。他们大可以借此机会将其他玩家一网打尽,但同时,他们也很明白,杜子君作为七海珑姬的持有者,人鱼血是绝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的。
“我会想办法溜进去,”杜子君说,“你就不用管我了。”
“可以,”闻折柳点头应允,“但是保持联系畅通,有突发事件了随时叫我。”
杜子君不再说话,他按掉通讯,看着那些惊惶的女人被党卫军带领着走远,默默嘱咐御召茶道:“跟上他们,我需要知道路线。”
御召茶低吼一声,地下划出一道波光粼粼的血色涟漪,它在夜色中不着痕迹地离开了。
因为有很多人被叫走的缘故,今天晚上的休息时间也得以提前了。杜子君走进犯人睡觉的营房——提前休息,还有因为部分人的离开而多出了一点余隙的睡觉空间,这对很多犯人来说,已经是悲惨生活中不可多得的幸运时刻。杜子君选择了一个靠近大门的位置躺下,动作隐蔽地塞了一只传送罗盘在身下。
营房凌晨三点就要点名,所有犯人都必须到场,哪怕有谁死在睡眠之中,那人的尸体也要被两个人架着抬出来喊到。杜子君要借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潜入实验室,就需要一点万全的准备,保证自己不被发现行踪。
御召茶在地底游曳,无声地为他指明方向,杜子君在身上拍了一张隐身符咒,仿佛一尾活鱼,自黑夜中不见了身影。
第176章飞越疯人院(十八)
另一边,被点到名字的犯人全都被带到一个中转的房间里,然后被士兵强制性地蒙住了眼睛,拿绳子依次栓住双手,将他们串起来带向房外。
眼前一片黑暗,手也被牢牢绑住,犯人们踉踉跄跄地前行,根本无从得知自己已经走到了哪里。唯有池青流的肩头缭绕飞舞着一只轻巧的木蝴蝶,在黑暗中跟着他的步伐扑闪前进。
根据他的直觉,还有闻笛的确认,实验室的确深埋地下,即便犯人的视野被遮蔽,耳朵也被绑得紧紧的,但还是可以在赶路的过程中依稀感觉到身体的下陷。为了严格保守地点的秘密,他们应该不会直接就让犯人乘着升降梯下去吧?
耳边传来遥远的隆隆声,池青流心中揣度,与偃偶共享视线,佯装跌跌撞撞的样子继续前行。走着走着,他就突然感觉到不对劲了。
——他们是呈螺旋状往下走的。
木蝴蝶停在了男人的衣襟上,仿佛飞累了一般,只有翅膀微微在夜风中翕动。林中树影摇晃,一只猎隼豁然展开双翼,乘风而起,盘旋在数百米的天空之上。
以猎隼的锋锐的目光看下去,整个集中营仿佛一个精密分割开的阵盘,八卦图般旋转起了肉眼难以察觉到的层层阶梯,其上行走的犯人就像在阵盘上踽踽蹒跚的蚂蚁,丝毫不知道自己正绕着巨大的圆弧往下行走。
……操,这他妈简直了!
池青流额上见汗,霎时间,他明白了无人入眠方一直在言谈间强调的小心行事意味着什么。抛开守卫的重兵,抛开偏僻的地理位置,这座不起眼的小集中营仍然是顷刻间就能吞噬一切生命的钢铁巨兽——它是活的,它深埋在大地之下,并按自己独有的方式呼吸、运转,是人类无法察觉到的,巨大的存在。
如果池青流不是玩家,不是偃师,这会儿就算他五感再敏锐,也只能发现自己正在兜圈子,不知道他们其实绕过了楼房,绕过了焚化炉和毒气室,正在一层层地下楼梯。
池青流稳住心神,让猎隼重新飞回茂密林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停下来了,他深吸一口气,闻到了一种地底独有的,潮湿的土腥味。
趁着自己站在最后一排,看管犯人的德国士兵又站成一排,直视前方,池青流手腕上的绳结一松,他几乎是在五分之一秒的时间内就放出了一个道具【二重身】,撤手的瞬间,【二重身】的手腕也跟着严丝合缝地塞了进去。甚至连两侧的犯人都只能感到相连的绳索摇晃了一下,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身边的同伴已经被替换了。
作为偃偶操纵者,池青流的手法是祖传的稳准狠,他要说自己放道具的速度是第二,天底下鲜有人敢叫这个第一。
避役的长尾甩在肩头,池青流周身的色彩一阵波澜,顿时隐匿在了空气中,他缓缓后退两步,接着解下蒙眼布,朝另一侧的出口溜过去。
圆拱形的走道往下滴滴答答地漏着水,池青流往前走了一段,只觉空气中的水汽愈来愈浓,池青流皱起眉头,木制的偃偶最忌潮湿,这里的条件实在不太适合他。
走过一个弯,又是一个弯,池青流指尖微动,放出几只细小的木蚂蚁,朝前方疾速探查过去。此处的地形复杂无比,倒还真有点像深藏不露的巨大蚁巢。
蚂蚁回来了,他绕开死路和少人看管的路口,继续朝前走去。果然,前方的路越走越宽,修缮得也越来越好,在路口经过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后,他基本再没感觉到头顶有漏水的迹象了。
“看来走对了,”池青流心中暗道,“就是不知道其他营地的犯人在哪,小西会不会出事?”
又走了好长一段,前方的拐角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
“这是终于来了个有点身份的人?”池青流有些意外,“沿途走了一路,这些当兵的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总算有人说话了,看看能不能从嘴里套点消息。”
木蚂蚁沿着墙根咔哒咔哒地绕了一圈,从触须上传回来的信息看,说话的人共有一男一女两个,男的说完话,就朝前走了,那个女人倒是转过身体,往池青流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啧,麻烦。”池青流舔了舔下唇,“要是个男的,抓了也就抓了,在机要实验室出现的女人……不会是那个护士长吧?算一算怎么着也是个小BOSS级的人物了,现在啷个跟她硬碰硬哦……”
池青流心中顾虑十足,但仍然打算探头看一眼。第二只偃偶避役也攀上他的后背,有了身形和气息遮蔽的双重保险,他谨慎地站在原地,等待着来人经过。
高跟军靴一下一下地敲击地面,池青流掩身在拐弯处的水泥白墙后,安静得就像一根柱子。
噔、噔、噔——
来人白袍的衣角无风自动,拂过漆黑军服的下摆,池青流抬眼一瞥军衔,登时就屏住了呼吸。
完了,运气真他娘好,一上来就撞了个大的。
池青流不声不响,只等着玛塞尔从身边走过去,就在这时,她却骤然停下了!
池青流的心脏顿时咯噔一下,猛地提了起来。
玛塞尔·克尼斯勒的眼珠浑似燃起的两蓬鬼火,她用德语低而快速地说了什么,池青流没有听清楚,也来不及听清楚,因为下一秒,呼啸而至的劲风狠戾无比,已然朝着池青流门面重重砸下!
那是一记鞭腿。
间不容发的刹那,池青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究竟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后背攀爬的避役疾速在空气中隐没,池青流抬手便挡,他也是反应极快的速攻型选手,然而两方接触的那一刻,清脆的骨裂声便从他的手上传了过来,甚至连痛觉都迟缓了一瞬!池青流顺势压下手臂,作迅猛的虚晃一招,旋身自墙壁和劲敌的包围内飞跃而起,翻滚到玛塞尔身后的地面上。
“我日你妈个仙人铲铲,操!”他咬紧牙关,心中不住破口大骂,耷拉下来的右手还在微微发抖。他紧急嗑了一管药,脖颈上的避役圈紧了尾巴,“这他妈是人?!”
仅用一个照面就劈开了自己的手骨,这同时表明了,普通人的身体在这个女人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玛塞尔转过冷艳的容颜,红唇犹如染血,绿眼燃烧生光,她轻声说:“好大的胆子。”
这蛇蝎美人豁然张开嘴唇,池青流惊骇地看见,她的脸颊仿佛裂开的机械,精密的齿轮和钢铁的光泽在釉质的苍白肌肤下一路迸开到耳根,露出其中黑洞洞的巨大腔口。
机械的声音从她的唇舌、咽喉,乃至胸腔里共鸣发出,夹杂着金属磨合碰撞的震颤:“真是……好大的胆子。”
——
同一时间,杜子君奔跑在黑夜中,隐身符咒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就像一头千里奔袭的孤狼,跟在绑住手,蒙住眼的女犯人身后,毫不犹豫地蹿进了地下打开的入口。
集中营的中心盘旋、塌陷,御召茶也不曾待在影子里,它被允许浮出黑暗,现身在空中。
杜子君再次庆幸,有了狂天使的心脏,珑姬也愿意将厉鬼的借出时间延长一点,不然按照这个世界的使用频率,他恐怕早就失去一个得力助手了。
女囚被集中在入口处的空地上,趁关门时产生的巨大动静,杜子君先叫御召茶去左边的路探一探,发现没有人后,杜子君略一思索,朝右边的路口摸去。
“闻折柳,”他低声道,“你知道圣修女在哪个方向吗?”
此刻,闻折柳正与菲利克斯站在一起,等待着卫队将犯人带进实验的房间,在指挥官的机械眼面前,他是将一枚金属纽扣挖空了,将耳机扣在背面的。察觉到轻微的震动,他略一停顿,对菲利克斯道:“长官,请允许我暂时失陪,去一趟卫生间。”
上尉隔着单面的落地窗俯瞰下方,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闻折柳立刻转身就走,等到进了厕所,他才拍上结界符纸,掀起纽扣道:“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圣修女在哪?”杜子君问,“我现在过去。”
“迷宫对面,”闻折柳道,“地底的方位扑朔迷离,每一处区域都有不同的引路人,根据标志性建筑才最准。关押怪物的迷宫对面,一道大门,那就是湖底的入口。”
“好,我知道了。”杜子君道。
gu903();“先别挂,”闻折柳补充道,“现在博士正在下面准备,玛塞尔不知所踪,穆斯贝尔海姆的双生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注意隐蔽,小心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