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在问话,你为何不回答!想往哪里跑?”
女人咬了咬后槽牙,不欲跟他废话,当下甩开胳膊继续朝前。奈何那人变本加厉,长腿一跨,伸手挡在她的面前。
男子身材高挑,眉目清俊,并蓝的绸缎衣袍理得瞧不出一丝褶皱,衣角上雪白的滚边同发顶上簪的羊脂玉冠相映成辉。
乍看之下,那有条不紊仪表堂堂的样子,倒有几分与许怀衣相似。
“让开。”
许是因为联想到了许怀衣,沈未凉语气登时不大愉快,像是噎了饭粒子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着实糟心。
男子被她冷冰冰地一喝,顿时也有了脾气,抬手拽住女人的胳膊就要带去见官。只是他的手刚碰到沈未凉的衣裳,整个人却被她反手按在了路旁的假山上。
“疼疼疼!”
沈未凉抬眼瞧着大汉已逃的无影无踪,心中一阵气闷,手下的力道就更重了几分,惹得男子又是一阵嚎叫。
“你!松手啊啊啊!”
沈未凉没好气地将他撂到一旁去,然后蹙着眉朝大堂走去。男子踉跄着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不死心地跟了上去,口中碎碎叨叨。
“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儿家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这一手蛮力哪儿练的?”
“哎你别走这么快,本官在问你话!”
“……”
沈未凉回到大堂里,径直坐在萧燃身边,一双水眸愠怒着瞪向跟过来的男子。
那人却瞧见萧燃后,愣了刹那,这才作揖行礼,语气听着却没几分恭敬,“下官薛世寒,见过摄政王。”
萧燃淡淡回了个礼,笑得散漫,“薛大人怎么在这儿?”
薛世寒撩袍坐下,虽在回话,视线却落在沈未凉的身上,“下官刚办完了昭平一带的军粮失窃案,返京途中在这彦水城稍作停留。倒是摄政王大驾,不知有何贵干?”
萧燃看见他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未凉,心中不快,遂伸手揽住女人的肩膀以示主权,而后漫不经心道,“富顺镖局的林镖师遭人杀害,本王前来报官。”
男人瞥了眼正襟危坐的赵县丞,忽然话锋一转,口蜜腹剑似的笑道,“不过既然薛大人在此,这案子就交由你们大理寺处置吧。”
薛世寒自知萧霸王心怀叵测,但俗话说得好,官高一级压死人,虽心里不满,却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下官遵命。恕下官冒昧,这位可是令正?”
萧燃偏头,笑容宠溺,“正是内子。”
薛世寒换上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谄媚嘴脸,“原来是东燕的沈小将军,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下官佩服佩服。”
泼妇配恶霸,正合适。
沈未凉皮笑肉不笑,“大人谬赞,不过大人眼下乌青,印堂发黑,瞧着身子不大健朗,望大人还要多保重身体,莫要,多管闲事。”
菜鸡别废话!
薛世寒抽了抽嘴角,这女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拐弯抹角地骂他。再看看萧燃,俨然一副纵容到底的模样。
这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出了府衙,沈未凉倒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反而有些惭愧地跟在男人身后,一五一十道,“王爷,我本来已经查到那刺客的行踪,偏生不巧被这唠什子薛大人跳出来搅局,您说他同赵县丞会不会是一伙的?”
萧燃放慢了些步子,与她并肩,语气却不甚在意,“尚不清楚。不过薛世寒乃是太后的亲外甥,又是大理寺少卿,想来不会跟梁相的人搅和到一块去。”
沈未凉走着走着突然笑起来,“王爷,您将薛世寒拖下水,可真是一石二鸟。既能让他帮着查案子,又能探探他的底细。”
萧燃听着恭维的话,想起女人方才在大堂上咄咄逼人的模样,兀自勾起唇角,“夫人也不赖,挤兑起人来,大有进步。”
沈未凉讪笑,颇为感慨道,“先前总以为多管闲事是善举,现在设身处地的经历了一番才知道多管闲事简直是在帮倒忙。”
男人轻笑,“你知分寸,多管闲事抑或是仗义直言,莫丢了赤忱就好。”
沈未凉闻言,嘴角噙着笑又问,“那若有一天我因着多管闲事犯了错该怎么办?”
萧燃垂眸瞧她,笑容恣意轻狂,“怕什么,还有本王替你撑腰。”
回到富顺镖局里,先前路上的轻松气氛骤然消失殆尽。哪怕沈未凉仅同林承绛打过几次照面,可那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况且又是为了保护阿木才惨遭不测的。
女人神情恹恹,甚至带了些愧怍之意。
萧燃瞧出她的心思,本想安慰一二,可见她径直去了阿木的屋子里,胸腔中那丝丝怜惜之情瞬间湮灭,只剩下自个都说不清的酸楚。
阿木受了惊吓,又是天生痴傻,再加上他与沈未凉的副将宋勉年岁相仿,遂对他有几分好也情有可原。
可他就是见了浑身不爽。
于是晚间歇息时,沈未凉一推门,就瞧见萧霸王挂着久违的“凶胚”脸,靠在圈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卷,看上去仿佛在同谁生闷气。
女人伸着纤细的食指戳了戳额头,努力回忆起今日的种种,她好像没做些惹人生气的事儿吧。
沈未凉秉承着不吵隔夜架的优良传统,淡定地坐在男人对面,试探性唤了一声,“王爷?”
萧燃眼皮子也未抬,随手将书卷合上,神色不耐,“有事儿?”
女人抿唇,“您瞧着不开心的模样。”
萧燃默了默没出声。他方才在屋里独自坐了许久,思考了不少事情。譬如他的脾性,又譬如沈未凉的脾性。
他自是打小就暴躁易怒,性格恶劣不讨喜。从前长姐在的时候,还能管上一管,遏制几分。后来萧贵妃死了,他又做了西景的摄政王,事多敌人更多,每日忙不完的倒霉事,还要对付一波接着一波的蠢人,他这脾气就更差了。
救了沈未凉之后,臭脾气反倒莫名其妙控制了不少。按理说沈未凉那么不肯吃亏的人,遇上一碰就炸的萧霸王,应该整天鸡飞狗跳才对,可到底是相处的顺风顺水,和和美美起来。
萧燃愿意退一步生闷气,沈未凉也愿意退一步吃点亏。感情原是这样,我为了你在慢慢改变,虽仍非完美无瑕,却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努力。
再者说来,萧燃确实感到了自己的心意,一点点朝着沈未凉靠拢,颇有种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架势。
最震惊莫过这几日,二人同床共寝。沈未凉总是很快就能沉沉睡去,也不知是不是早年征战缺觉缺狠了的缘故。且女人睡的那般沉,仍不安稳。
梦里她的呼吸都是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又好像始终有人在梦里纠缠着,质问着,所以她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又惶惶不得安地重复着。
“我没忘记……”
没忘记浴血奋战的同袍,也没忘记马革裹尸的苍凉。战死疆场这种事,摊上谁是谁,死了的人固然可悲,活着的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萧燃深谙其间道理,只是看着她好似只能在梦中发泄一般,连呜咽都无声,只紧闭着双眸大颗大颗往下落泪,叫他心脏骤缩着,生生发疼。
他平生,最讨厌无能为力。
第47章查案
萧燃薄唇紧抿着不说话,沈未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遂端坐在圆桌旁,瞧着不远处青白釉梅花祥云纹烛台出神。
盯久了烛台滴蜡,竟泛起浓浓困意来。女人单手撑着下巴,眼皮耷拉着几欲阖上之际,突然听见对面的萧霸王郁结着开口,“困了就睡觉去,杵在这儿准备生根啊?”
沈未凉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她温吞着爬到床铺上,靠着墙根躺下,临闭上眼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王爷,我们是不是得耽搁几日方能回帝都了?”
男人也站起身,走到床铺外侧躺下,中间与她隔了老远的缝隙,堪堪还能再挤进去一人。萧燃支起一条腿,双手枕在脑后,语气缓和了些,“明日配合完的大理寺的调查,我们就回去。”
沈未凉随口“嗯”了一声,心想着他定是有旁的事儿要赶着处理,遂也没多问,阖上眼便开始昏昏欲睡。
片刻,又听萧燃沉着嗓子欲言又止,“沈未凉,你别睡着了在梦里……”偷偷的哭。
女人翻了个身,许是没听清楚,嘟囔道,“梦里?在梦里干嘛?”
“在梦里犯蠢。”
萧燃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一点儿也不爽快,遂燥怒着背过身去,兀自阖上眼不去瞧她。
沈未凉听得云里雾里,她怎么就梦里犯蠢了?还是说她睡相太差,不大安分,兴许是某天夜里惹怒了萧霸王?
女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于是怀着心事儿不敢睡得沉,整个人也缩在墙根边上,乖乖巧巧的,没半分逾矩。
夜深之后,半梦半醒间沈未凉腰间搭了只大掌,女人脑海里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想睁开眼,却发现身侧的萧燃好似小心翼翼地将她往自己怀里揽过去些,然后这才撤开手。
她听见男人微不可闻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大可将往事回顾到底,本王哪也不去,就在这儿陪你。”
薛世寒坐在桌对面问着话,沈未凉却有些走神。昨儿萧霸王那般温存,让她着实大吃一惊。
也不晓得他是受什么刺激了。
“王妃娘娘?您在听吗?”
女人恍然,回过神来抱歉地讪笑道,“不好意思,方才,在想旁的事儿。”
薛世寒轻咳一声,哀怨着看了她眼,继续发问,“你们说刺客是冲着阿木去的,可打斗的痕迹只停留在屋外,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说明。还有这阿木,是何许人也?”
沈未凉托着腮帮子,淡淡回他,“我若知道这些,还需要大人做什么。更何况,那日在府衙若不是大人阻拦,凶手早已捉住了。”
“你!”
薛世寒气不打一出来,他还没怪罪她下狠手拧了自个的胳膊,她倒好,竟先数落起他的不是来了。
算了,看在萧霸王的份上,忍一时风平浪静。
男人重重地放下茶盏,“也罢,本官明白了,剩下的事情本官会查个水落石出。你们若要回帝都,即刻便可启程。”
沈未凉闻言,刚颔首要同他告退,却见手下人跑来禀报,“大人,凶手抓住了。”
薛世寒一听,当下倏地站起身,还没迈开步子,就被女人揪住了衣袖,“大人,我也去。”
等他二人赶到府衙时,先前鬼鬼祟祟逃走的瘸腿大汉正跪在大堂中央,而那赵县丞面如土色,坐如针毡。
不等沈未凉问话,那人已一五一十地开始陈述口供,“卑职袁山,原是彦水城官府里的一名小吏,因与富顺镖局的林承绛有口舌纠纷,一时不忿便起了杀心,于昨日夜间闯入镖局将其杀害。”
薛世寒同沈未凉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任是女人后来蹲到那袁山跟前好说歹说了半天,大汉皱着张刀疤脸愣不肯再多吐出半个字来。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所为,要杀的人也是林承绛,与阿木无关。
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出了府衙,薛世寒和沈未凉倒是齐齐不甘心地去了趟袁山家中。二人前脚刚走,后脚萧燃便进了屋。
男人冷眼睨着地上跪着的袁山,而后似笑非笑地冲赵县丞道,“大人真是好定力,现今袁山被抓,你竟还能坐得住。”
赵县丞冷汗涔涔,仍强颜答,“王爷说的话,下官听不明白。”
萧燃嗤笑着点点头,“也对,左右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赵大人这些年稳坐着山阳县丞之职,想必此类事情,经历的也不少了。”男人突然话锋一转,盯住袁山闲闲道,“只是可怜了下边的人,你以为将所有事儿都揽到自个身上,一切就能安然无虞了?”
袁山面有不忍和挣扎,又听萧燃笃定道,“你若说实话,想来还有几分回寰的余地,本王会尽力保……”
话未说完,青天白日下屋外飞掷而来数枚暗器,直冲着袁山而去。萧燃尽管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拔剑击飞不少,仍有几枚射中袁山的脊背和后颈处。
袁山口鼻中涌出大股大股鲜血,面容可怖,他拼着最后一丝气,朝萧燃叩了个头,似想说些什么般翕动了动唇,眼瞪大如铜铃,紧接着便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萧燃捏紧了剑柄,舌尖抵着腮帮子滚动一圈,怒喝着下令,“来人,把赵县丞给本王关押起来!”
袁山家中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听街坊邻居说,是他亡故的弟弟家的儿子。
薛世寒挨家挨户打听消息之际,沈未凉上前冲那孩子打了个招呼,“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你管!你们是什么人!我伯伯去哪儿了?”
小男孩约莫与孟津翊差不多年岁,却不似小皇帝那般粉雕玉琢的惹人喜爱,而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瞧上去充满了敌意。
女人好脾气地笑了笑,带着循循善诱的口吻问,“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便告诉你袁山的下落。”
“袁安。我叫袁安。”
男孩拧着张小脸,凶巴巴地瞪着身前的女人。
沈未凉不知怎么在他别扭的身上瞧见了几分萧霸王的影子,遂抬手摸摸他的脑袋,软声哄着,“你乖乖的呆在家里,哪儿也不要去。”
袁安一把拽住女人的衣袖,大声嚷道,“我伯伯呢?你们又把他怎么样了!”
“又?还谁来找过你的伯伯?”沈未凉眼神一凛,紧盯住袁安。
没等小男孩回答,半空中突然一阵暗器飞掷向院内。沈未凉连忙一把抱住袁安,在地上翻滚了一圈躲在树后。
女人屏住呼吸,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直到看见院门口出现男人怒火中烧的面容时,这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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