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嘶力竭的怒吼着,但容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不见阴谋诡计,没有欺瞒利用。它倒映着城市迷离梦幻的灯光,却显得愈发清澈干净,如同廖远的天空一样澄澈而包容。
无需一句话,陶德的最后一丝妄想也被击溃了。他踉跄后退,甚至连身体的平衡都无法保持,一屁股做到地上,愣了半晌,忽然捂住脸,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厉嘶哑,犹如夜枭在泣血嚎叫。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痛苦而停顿一分一秒,极致的悲痛和眼泪,也无法挽回已经失去的人和时光。
容远没有看陶德狼狈的样子。他眺望着远处,心中无悲无喜。
忽然,在他身侧的白球中传出细小的动静。原来是那女孩被陶德的哭声惊醒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正揉着眼睛,茫然地喊着妈妈。
容远附身将她抱了出来,他让女孩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前,没有让她看到陶德的样子,然后把她送回了楼层坠落处。
在那里,第三层的救援人员已经到了,正在进行清理和登记之类的工作,在坠落物覆盖范围内的人也已经紧急撤离,此时那白云的颜色已经变得越来越浅淡,好像很快就要消失一样。一些人正在抓紧时间采集样本,用各种仪器进行测试,还有一些人只是单纯地在远处围观。
女孩的家人也已经被救援到第二层安全的地方,她的父母正拉着救援人员的手哭诉哀求,想必是在乞求他们帮忙找到自己的女儿。
容远将女孩放在地上,指着那边说:去吧,你妈妈在那里。
女孩往前走了两步,又迟疑地转回身来,小声说:大哥哥,那个蓝色的叔叔没事吧?
蓝色的叔叔?容远一愣。
嗯,那个叔叔哭得好伤心啊。小女孩点点头,说:你帮我告诉他,之前的事情我不怪他啦。虽然刚开始是很可怕,但后来我知道他有很努力地在保护我啊!我觉得他很好,心里也是很感谢他的。
哦。容远顿了顿,笑道:你刚才就知道是他了?那你为什么没有说呢?
因为他在哭嘛,还哭得好大声啊!女孩挠了挠脸,叹了口气,很成熟地样子说:你们大人都是很要面子啊!肯定不想让像我这样的小孩子看到他哭的样子,所以我就不说啦!
哦,这样啊。容远笑了一下,说:好吧,我会跟他转告你的感谢和安慰的。同时也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原谅他之前对你和你家人的冒犯。
没也没什么啦!
女孩有些害羞地抿了抿嘴唇,摆摆小手,转身快步朝家人跑去。一双细细的麻花辫像跳跃的小鹿一样,一蹦一蹦地打在她的肩膀上。
她直直地冲进母亲怀里,被母亲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打了两下屁股,然后抱着她开始大哭。女孩无奈地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扭头朝身后望去,却已经看不见那个送她回来的大哥哥了。
硫卡司岙的第二层不像第三层那样,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人口而修建了很多顶天立地的墓碑一样的大楼,这里的建筑楼高最多只有船层高度的一半,有些甚至是低矮到只有两三层的楼阁,空间更加宽敞,装饰得也十分用心。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基本都是呼朋携伴,像容远这样独行的人很少。他们中有些是衣着朴素、色调黯淡但满身彪悍气的冒险者,有些是穿着光彩夺目、容貌姣好的年轻男女,后者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肤色多半都白得好像透明一样,原本就算普通的相貌在这种肤质的衬托下也显得出众起来,更不用说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千里万里挑一的美人。
过去容远的队员还在的时候,有几个人也是这种地方的常客。每次工作结束的时候就一头扎进去,到快要集合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人生苦短,便要及时行乐。既然他们已经接受了星空和自由的召唤,那么成家立业就不可能了,只能找漂亮的小姐姐安慰一下孤寂的灵魂了。
容远自然知道他们都是在胡扯,只是为自己的好色找一个理由罢了。只不过这种事禁止是无法禁止的,只能顺其自然而已。
而从事这种职业的人也并非都是迫不得已,或许他们只是为自己选择了一种更轻松的生活方式罢了。
星际时代,各种价值观互相碰撞融合,传统社会中贞洁、女德之类的观念在这里没有什么市场。固然有人为了自己的爱人而守身如玉,也有人放纵天性自由享乐,种种选择虽然不同,但相同的是都是出自本心,而不是被他人或者社会价值观胁迫所致。
容远早就过了当初那个非黑即白的年龄,对世界的种种情态也多了许多的包容。当然,在硫卡司岙这种地方,要说所有人都是甘愿被圈禁在不见天日的第二层做这种事也是自欺欺人了。但这需要的不是解救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整个硫卡司岙都需要改变。
在外面转了一圈,等到容远回到之前的楼顶上的时候,见陶德还在那里。他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靠着墙坐在那里发呆,脸大概胡乱用袖子擦了几下,还是很狼狈,神色看上去灰暗而绝望。
容远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静静地陪伴着。
过了许久后,陶德低声问:为什么?
嗯?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害我?为什么要想方设法地摧毁了我的人生以后,还以恩人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就为了让我替他们效力吗?陶德茫然地说:可是可我那时候只是一个孩子更何况,以我那时的处境,就算他们不做这些事有这样的大人物愿意招揽,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拒绝呢?
你错了。容远道:算不上【处心积虑】、【想方设法】,你的事对他们而言只是一句随口的吩咐罢了,其余的自然有下面的人揣摩上意去它他办好。
陶德神色微微扭曲,却不得不承认容远说的才是对的。
如今他自己干的不就是这样的事吗?只要硫卡或者马普一个暗示,他就会为他们除掉任何人栽赃、陷害、囚禁、拷打、谋杀
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陶德紧紧地攥着手,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gu903();容远又道:而且,对某些人来说,你因为家人、朋友、爱人而产生的感情和牵绊都是多余的障碍。他们想要一把刀,自然希望那把刀干干净净,不会因为任何外因而变得迟钝或者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