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司转过身来,道:这些日子以来,舍弟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容远道:青歌活泼开朗,我还谢谢他替我照顾小虎和洛尔。
容远和林青司中间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资料,凌乱放置的纸张上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内容。阿尔法站在容远身边,电子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绿色光芒。而林青司旁边还坐着三四个人,基本上都在奋笔疾书,他们眼底青黑、神色疲倦,但精神却莫名地带着几分紧张和振奋,忙得连额头的汗都顾不上擦。
桌边还有一个眉眼疏淡的青年,他叫云西,是林青司最信任的助手,此时正在将众人书写的内容一字一句审阅之后,按照顺序装订起来,然后再小心地放入到手边的灰色箱子里。这里面的内容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们甚至不敢用任何更先进一些的打字设备将其打印出来,只能用最传统的手写方式。并且这里所有的资料都是整个世界独一份的,除了这些整理好的资料外,这段时间他们零碎书写的一些草稿纸都会被统一销毁。而这些负责书写的人不仅来之前已经签了保密协议,而且之后全部都会被送到西北军区,名义上是工作调动,实际上却是被软禁起来,直到资料解密之前,他们不能离开军区半步。
听到两人说话,云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长相相似到让最亲密的家人有时候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两个人站在窗边低声交谈,清晨的光透过云层和薄雾映照进来,云西劳累了一晚上的眼睛忍不住眯了眯,看不清那两人的神情,只看到两个深黑色的剪影无比相似。
几天的相处中,众人都发现这两人不光是长相,连神情动作、不经意的一些小习惯都近乎一模一样,却没有人敢将其宣之于口。那两人自己也都知道这一点,但谁也无意改变。
云西隐隐察觉到,在自己上司的心目中,这就像是一场角力,就像是谁先忍不住作出改变,谁就失去了身份的正统性一样。这个素来强大而危险的男人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固执地坚持着自我,仿佛外界的任何风吹浪打都无法让他动摇。然而旁观者清,云西知道,当他开始刻意地不让自己被影响的时候,那个人的存在实际上已经对他产生了无所不在的影响。
但是那个叫容远的人呢?他也有一样的想法吗?云西看不透。
仅仅从这几天的相处中来看,这个男人,可以说对他们抱着极大的善意。
这些天,那个叫做阿尔法的机器人以容远助手的身份跟他们做了许多交流,在容远的默许下,它向他们透露了许多关于星际联盟的信息文化、习俗、礼节、物种、国家、各方势力、武器科技、联盟法和许多约定俗成的规则等等。在此之前,大气层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来说是一片神秘的荒漠,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格外地令人感到恐惧。但在了解这些信息以后,当他们真正跟星际联盟开始接触,就可以少走许多弯路,由此可以避免的损失是难以估量的。
通常回答他们问题的都是阿尔法,容远只是坐在旁边,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发呆。但他偶尔插的一两句话,必然都是有的放矢、切中要点,而且往往都是在公开的信息渠道中无法获得的宝贵经验。
而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按照阿尔法列出的清单为容远等人的飞船提供足够的补给,虽然其数目庞大,当中也有一些价值高昂的物品,但比起他们所获得的来说,这只是一些极其微不足道的付出。
在云西心中对容远好感大生、暗暗感激的时候,他却没有发现,自己上司的想法或许是截然相反的。
怨恨,愤怒,狂躁,不满,诸多的负面情绪让林青司眼中如有黑云翻滚、阴雨密布。他起身离开了这间守卫严密的会议室,来到这栋庄园侧面的小花园里。
高大的绿色植物叶片舒展着,遮住了来自别人的视线;花园里种植着许多极尽妍丽的奇花异草,各种香味在空气中融合成一种奇妙的、静谧的芬芳;几只背后生着斑斓扇叶般翅膀的蝶鸟在空中轻盈地飞翔着,伸出尖尖的喙在花瓣中间吸食蜜露;一朵灯笼似的花朵正好生长在林青司脚边,它在清晨的微光中散发着紫色的光芒,映照着林青司阴晴不定的脸。
沙沙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树叶被拨动的声音打破了这一片静谧,林青司皱眉,转过身,看到了一双笑眯眯的狐狸也似的眼睛。
塞米利安站定,单手抚胸欠身,笑道:您好,司长阁下,打扰了。
林青司离开后不久,容远也回到了休息室,云西等人的整理工作还需要两三个小时,他也没有必要一直陪着。没过多久,阿尔法也来到他身边。
机器人的电子眼闪了闪,一束光照到容远面前的空地上,淡蓝色的光线在空中组成了一幅三维立体的画面,其中正是塞米利安和林青司会面的场景,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清晰地仿佛就站在他们身边一样。
没有必要监听。容远道:第一次接触,他们不可能谈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试探性的了解罢了。
但塞米利安私下秘密接触本星球实权人物林青司,动机不明,行动意义不明,行为方式诡秘,有极大的可能性是出于对主人您不利的目的,建议给予制裁。阿尔法道。
不急。容远沉吟片刻,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弄清楚。阿尔法,这边就交给你了,保护好小虎和洛尔。还有容远顿了顿,看着三维图像中林青司那刚毅而冷漠的神情,笑道:算了,就这样吧。
我明白了。阿尔法道。
容远点点头,不再多说,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转了半圈,将那颗看似粗糙的石头握在掌心,略一感应,霎时间,周围的一切墙壁、座椅、精致的茶杯、摆在墙角的花盆、甚至包括他身边的阿尔法,全都像是被打碎的镜片一样碎裂成无数块,又像是融化的蜡像一样扭曲变形成极为怪异的样子,视野中的世界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四面八方都是数之不尽的碎块,有些像是现实中拥有的东西:比如一块不知道什么机器上的金属零件、一小团不停变幻形状的水、一截红彤彤的像是内脏器官一样的东西,甚至还在微微地起伏着;也有一些仿佛根本不存在于现实的东西:一段被无形的力量拘束起来的光缓缓前进着,看不见头尾的线条在空中飘动着,脚下的星球像一张被揉皱卷曲的纸,有的人在头顶,有的人在脚下遥远的地方,有的地方岩浆翻滚,有的地方海浪拍打着云朵,一只熊像拉长的纸片一样印在冰川上。
这一瞬间,时间、空间、维度之间的界限变得混沌不清,他仿佛在这里,又仿佛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整个人既存在又不存在,万里之距变为尺寸之间,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星辰。
面对这种场景,容远心中没有半点畏惧或者犹豫,一抬脚就走了进去。
混乱无序的场景瞬间就消失了,容远所在的,是一片黑暗的虚空。倏忽间,黑暗中一点微弱的星光亮了起来,随后就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无数的光点接连亮起,组成了一条浩浩汤汤、千折百转、无边无际的星光之河,还有许多形态各异、大小不同的光团如鱼儿般在其中嬉戏追逐。
星光如河流,容远如礁石,光河从他身边无声无息的绕过去,有许多极其微小的光点如同眷恋着什么一样在他身边徘徊不去。容远略停顿片刻,然后走了一步。
瞬间,他就出现在光河中与之前的位置相隔万里之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