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城顾氏老族长顾九爷兴奋的满脸红光,扎着腰站在院子里指挥着手下的儿郎忙得团团转。
顾九爷最小的儿子顾彺抽了个空子挨了过来,看眼前没什么人低声道:“阿爹,九哥在京城当官当的好好的,干嘛突然回来当什么巡抚?京官变成了地方官,这是不是说他被贬了……”
顾衡在这一辈的排行当中数九,所以族中同辈的子弟大都唤他九哥或者九弟。
顾九爷没好气的斜他一眼,“你没事儿的时候不要随便跟别人拉呱,净听一些饿应的话回来。你九哥是堂堂二品朝廷大官,是那些二半吊子能随便秃噜的?”
顾彺挠了一下脑壳,凑得更近了些,“昨天跟一个兄弟喝酒,那人的小舅子是县衙里当差的,说朝廷有个什么三互法规定。怎么说的我也听不明白,反正就是说九哥不能回咱们山东当巡抚。若是皇帝老爷让他回来,肯定是日后准备不用他了!”
顾九爷翻了个白眼儿,拿出腰里的旱烟袋狠狠敲击了儿子一下,“往回叫你多读书,你偏要跟那些王八里个三孙子乱混。莱州是衡哥的祖籍,这里有他的祖坟、宗祠、田产,按照仕官避本籍的道理说是应该回避。”
顾九爷让几个抬东西的后生手脚轻点儿,这才转头跟儿子小声解释,“官场上的规矩是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只要想做官只能千里奔波。但衡哥是被过继出去,正经的长辈只有一个将八十岁的老祖母。按照旧例他是长房嫡孙,是该由他奉老太太上山。”
顾九爷以过来人的口气叹道:“皇帝老爷……特特下了恩旨,让衡哥就近为官以便赡养老太太。这份殊荣,是本朝头一份!”
顾彺睁大眼睛呆了片刻,失笑出声,“我就说像九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被贬,合着缘由在这个上头啊!”
看着这个稀里糊涂的小儿子,顾九爷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只得又嘱咐了几句,“县城里头经常找你吃酒的那几个,都不是什么正经路数的人。不过是看在咱家和你九哥走得近的份上。我丑话说在前头,你千万不要给你九哥惹祸。”
顾彺知道这个当爹的说得出做得到,连忙许下无数保证,这才说出今天过来的目的,“刚才我进门的时候碰到了循大哥,他跟我打听九哥什么时候到家。说那边也准备了一桌酒席,四叔和四婶……很久没看见九哥了,想让他回去看一眼。”
顾彺口里的四叔四婶就是顾衡的亲生父母顾朝山和汪氏,先前几年没少借着顾衡的名头闹事儿。奈何顾衡已经出继,又暗地施手狠狠打压几回,这家子上上下下才不敢闹腾太过。
顾九爷没想到这里头还真的有事儿,想起那些天这家人闹出来的笑话,狠狠一记抽了过去,“你这个不长记性的东西,肯定是灌了几杯猫尿就敢胡乱答应人家。衡哥儿面前连我都不敢说什么,你哪儿来的胆子竟然敢帮他做主?”
顾彺没别的毛病,就是闲着的时候喜欢喝几杯酒。和顾家老大顾循推杯交盏之后,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把胸脯子拍得比山响。等酒醒之后想起自己答应了什么,一身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顾衡虽然是自己的同辈,可那位的官职是二品巡抚正堂,比县大老爷不知高了多少品阶。自己在他面前连平起平坐的份儿都没有,哪里敢给别人打保票?所以他酒醒了之后,心急火燎的就来找自己的亲爹商量。
自己的儿子的德性顾九爷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恨得脾气上来又踹了一脚,“衡哥儿恨不得永生永世都不见那一家子,你倒是肥了胆子竟然上赶着讨打。回去跟循哥儿打个招呼,就说这回衡哥只是陪老太太回来看看就走,多半没有空到那边去探望……”
一顿话说的顾彺垂头丧气,“我许下海口的,这几年循大哥跟徔大哥兄弟内斗得不成样子,就盼望着九哥过去说句公道话。”
顾九爷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心想自己幸好还有个行事规矩的长子,这个小儿子偌大岁数了还这么不着调。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午时过后衡哥就要护着老太太过来,今天多半要在老家歇上一晚。我抽空在他们面前念叨一句,去不去都在人家。”
顾彺高兴地咧开大嘴,“我只要在循大哥面前没有失信就好,他说只要我把信儿带到,就给我十两银子。您说他们本来是亲兄弟,现在有什么事儿还要我这个外人帮忙,怎么闹成这般尴尬模样?”
顾九爷撇了一眼,“这同茂堂上上下下都是事儿精,总想着舀别人锅里的食儿吃。生生把一个活菩萨硬拱出了庙里,如今后悔药都没地儿去寻。衡哥老家的这趟子烂事儿,是在皇帝老爷面前过了明路的,就是不理会那家人也是说得过去的。”
父子俩感叹了一回,又睁着眼睛盯着人里里外外把祭祀时需要的东西被整齐了,就听见门口有人急急来报,说张老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三十里外了。
莱州县城外早已设置好了接风亭,一干乡绅在县令的带领下翘首以盼。顾衡可是山沟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如今又成了即将走马上任的山东巡抚,每一个人都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好让顾大人看见自己一片热辣辣的赤胆忠心。
同茂堂的顾朝山臊眉耷眼的跟在喧闹的人群后头,尽量不起眼儿的打量着从青帷檀木顶马车上下来的人。
那人并没有穿官服,颔下蓄有一点短髯。态度看着再温熙不过,但想着是为官十数年威仪从生,场中无论老少都谦恭有加。他站在那里笑着说了几句话,立刻就有精干的衙役过来帮着维持秩序。
顾朝山躲在拥挤的人后头,却还是眼尖的看见后面的马车上坐着女眷。其中一个穿着宝蓝衣裙的年青女子眉目宛然,手里还抱着一个幼小的男童。看那模样应该就是衡哥最小的儿子,那衣饰精美的女子自然就是顾瑛。
莱州的百姓平日里见县大老爷都有限,此时冷不丁见着一个二品的巡抚老爷回乡探亲,个个都像过节一样拼命往前挤。挨了衙役的鞭子也不喊痛,跪在路边老实了一会儿,却都伸着脑袋好奇的张望。
顾朝山心中再次浮起熟悉的痛悔。
这本来是他的亲生儿子,这团团鲜花着锦的荣光他也能有份的。都是家里那得不着调的汪氏,害得他如今有子不能认。幸亏汪氏已经病瘫了,活着只不过比死人还多一口气,要不然……
总要再想一点法子,往日顾衡一家子在京城住着,天高路远鞭长莫及。如今老太太也跟着回来了,儿子不认自己也就罢了,老太太总不能也不认自己吧!
顾家长子顾循在一旁看父亲的脸色不对,忙不着痕迹的把人拉在了身后,“别着急,我已经让人通话给衡哥。他如今已经是山东府的巡抚,只要朝底下微微示意,咱们同茂堂就能起死回生。”
顾朝山回过神儿来,看着这两年越发老像的长子,心头也有点发酸,“都是我这个当爹的糊涂,让老三头也不回的走了。又纵容你二弟两口子惹了那么多事儿,如今他破罐子破摔,搅得咱家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
顾循险些落下泪来,这些日子的心酸一点一滴的浮上心头。
他简直难以想象,当年的顾衡对着不闻不问的手足家人时,心头是不是同样升起怨气?若是自己面对一次比一次毒辣的构陷,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哪里还会伸出援手?
他忽然间就有些心灰意冷,“我已经让我媳妇儿带着孩子过去拜见老太太,不管怎么说都是老太太的曾孙。衡哥再不待见咱们,总不能拿亲侄儿出气……”
本来汪氏和顾徔做的那件事已经让人抬不起头来,每回出门在背地里看笑话的人也不少。顾循只能自叹倒霉,摊上了这样的亲娘和亲兄弟。若不是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也不会腆着脸皮过来。
第二天沙河镇上修葺一新的顾家小院开门待客,张老太太端坐在一张软椅上。族里几个有头脸的媳妇子带着各自的孩子过来给她磕头请安。
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顾氏出了这么一门显贵,所以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赶过来认亲。老太太第一次见这么多年青后辈儿,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不管叫不叫得出来名字,都拉过来问了几句。
男孩子就送一副上好的笔墨,女孩子就送两张上好的苏杭手帕。除了这些,每个孩子都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荷包。荷包里各有一对金银如意锭。那对如意锭做得精巧细致,叫人一见就爱不释手。
院子里又扎了大棚开了流水席,一溜厨子站在土砖搭成的灶间忙活。虽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硕大的杂粮馍馍和滴着油珠子的肥肉片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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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零三章后辈
浓郁的肉香酒香飘散在空中,让本来不怎么饿的人都感到有些饥肠辘辘。
顾循的妻子赵氏眼见堂厅的人不多了,忙牵着孩子硬挤了过来,把最小的儿子推了过去跪在地上满脸堆笑道:“知道老太太要回来,我家的洋哥高兴的不得了。今天一大早就叽叽喳喳的跟我说,要过来给老祖宗磕个头。”
gu903();张老太太正在跟顾九爷的太太顾九婶说话,侧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人,乐呵呵的招手道:“我走的时候这孩子才刚到咱家来,如今都这么大了。看着也有副聪明相。好好待他,孩子长大了总会记得你的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