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学士的眉眼都在放光,“我辈其实早就把那些名利看淡了,只是想为皇上为朝庭做些实事,好让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能受到教化。”
康先生不住点头,“你曾经主持过两届春闱,说起来门生遍天下。但其中有多少是能大用的,还要大人自个细细斟酌。只要有心,不但皇上记着你的好,大皇子……日后也会记着你的好。”
什么叫未雨绸缪,这就叫未雨绸缪。
温大学士满心叹服,当年的自己跟在意气风发的敬王殿下身后沾沾自喜的时候,眼前的这位老者已经悄悄成了端王府的西席,到最后水涨船高轻而易举的就成了新皇的心腹。这份眼力无人能及,而如今这份垂青终于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皇子……也许就是下一任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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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四章辜负
大理寺牢房里,形容惨淡瘦了一圈的杜王妃膝坐在地上,“这么说从今往后我家王爷就被圈禁起来了,在有生之年都休想肆意。就是因为你们在别庄内室里发现的龙袍和书信,其实与我全然无干……”
顾衡这般冷清的人也难免生出一丝同情,大概是兔死狐悲吧。但这时候说什么安慰都无关痛痒,“也不止这个原因,敬王还做了许多违禁之事。皇上下令圈禁他,也是想保有最后一份兄弟情谊。”
杜王妃心如刀绞,良久才恢复平静,“虽然说起来有些矫情,前几天得知他把我这个妇孺推在前面遮风挡雨,我恨不得寝其皮啖其肉,但现在我又觉得他可怜至极。若不是我他兴许还能撑上一段,我到底……是辜负了他。”
顾衡哂然一笑,干脆说了老实话,“我要是皇上,有这么一个兄弟随时在旁边虎视眈眈,也会吃不下睡不着,敬王殿下落到如今的地步只是时间的早晚。更何况把祸事全部推到别人身上,不过是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杜王妃说不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感受,只得打起精神问道:“最后到底给我判了什么罪名,是流刑还是落发出家悔过?”
这个女子只是信错了人,初次与敬王相遇的时候也曾托付真心。顾衡叹了口气,“皇上说先委屈你再住一段日子,等风声过去后就给你发新的身份文牒。只是这样一来,你的娘家肯定就回不去了。”
杜王妃淡然一笑,“自从敬王殿下与大位无缘后,我的亲爹亲娘恐怕早就恨不得我死了干净。我的兄长们往日削尖了脑袋想在敬王面前露脸,这时候根本就不愿认我这个亲人。”
顾衡想起那场大梦里落败的自己,亲朋故友无一不避之如虎,幸好还有个傻乎乎的瑛姑……
想到这一节,他难免心心相惜的劝慰了一句,“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王妃娘娘也用不着怨天尤人。我帮你另外调了一个干净些的地方,左右待三五个月就好了。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何必在一棵老树上挂死?”
杜王妃让这光棍不要脸的说法愣了一下,喃喃低语,“难怪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顾夫人身上也有这种洒脱劲,好像在她眼里就没什么难事。昔日在宫宴上有人为难她,可她却当别人是耳边风,我无论如何都学不来……”
听到别人夸赞顾瑛,顾衡比别人夸自己还高兴。
“我家那个是个死心眼儿,若是认准了什么事轻易不会更改。来京城前只会算家里的开销账,可还是硬着头皮开了那么大的布庄。有时候我担心她拿不下来,结果她倒是越干越有劲儿。”
杜王妃满眼羡慕,终于明白自己和顾瑛的不同。顾氏夫妻就是一对大雁,在浩渺的天空上努力让自己跟上对方。无论什么面对滔天暴雨还是晴空万里,这两个人永远把对方看得比自己重。
她心中苦涩难当,实在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敬王殿下被关在哪里?若是我愿意和他待在一处,皇上……能否答应我这个请求?”
这世上的痴傻女子怎么这么多,即便高傲若杜王妃也不免患得患失。
顾衡颇感意外,干脆戳破她最后一丝幻想,“一来是皇上不会答应,二来恐怕敬王殿下也不会见你的面,娘娘过去只不过是自取其辱。”
夫妻反目成仇,比起陌生人还不如。
杜王妃淡淡道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便闭了眼睛不再说话。
顾衡往外头走时忍不住有些感同身受——这世上说不清楚到底是谁辜负了谁,敬王眼下最恨的人当中杜王妃也许要排前三位,夫妻情分恐怕所剩无几。
那日他送敬王入圈禁之地时敬王几欲疯魔,不住的咒骂污言秽语,首当其冲的就是杜王妃。却不好好想想,大难来时是他自己第一个背叛了昔日的誓言。
——所谓可怜人,必先有可恨之处。
天一点一点暗下来,顾衡将狱卒唤过来吩咐,“给杜王妃换一个干净些的牢房,吃食也稍微精心一些。若是提一些要求,能办的尽量给办了。”
狱卒躬身应了,又陪笑道:“杜王妃的贴身侍女全看押起来了,有一个老妇说是杜王妃的奶娘。因为早就被遣送回杜家,所以这趟没有被牵连。她前前后后来了好几趟想要探望,我不敢擅作主张。不过我看了一下,所携之物尽是些吃食和换洗衣物。”
顾衡知道狱卒肯定收了别人的好处,他为了在宫里行走方便,也时不时的拿些小东西出来打点那些内侍。所以听了这话后并不以为意,“难得杜家还有人记得这个王妃娘娘的好处,若是那位奶娘再过来就放进去陪娘娘说几句话。”
狱卒摸了摸袖子里厚厚的一叠银票,忙不迭的躬身答应了。
杜家自然有人等在大理寺外头,听到传话后不一会功夫就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请求探监。那老妇人头发花白,精神倒还好。提着一个大大的提盒进来,一见杜王妃的面就跪倒在地上大礼磕头。
杜王妃大惊之下陡然失色,“奶娘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有什么不妥?”
奶娘赶紧揩干眼泪,“我就是看见娘娘心里欢喜,受了这么大的罪人也瘦了许多。我看见了都心疼得不得了,要是让你阿娘亲眼得见恐怕要哭得跟什么似的……”
杜王妃眼眶子里的泪水再也包不住,满嘴苦楚,“都是我无用,不但没给杜家带来荣光,还害得杜家日后要低人一等。”
奶娘正在端食盒的手顿了一下,“这时候再说那些有什么用呢,当时你嫁入敬王府的时候,谁不想过来沾一沾你的尊贵。如今落了难,有些别的想法也拦不住。”
雕了暗八仙的大提盒展开,都是些做的再精致不过的小菜和点心。
奶娘把一双嵌金丝的檀木筷子递了过来,满眼和煦和不舍,“这些都是我亲手做的,都是你往日最爱吃的。我人卑力弱,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你张罗一桌子吃食。你不用在意家里的老大人,他也是没有办法……”
杜王妃的父亲杜怀义在中书省任参政,可以算是位高权重。奈何被这回的事牵连,这个参政知事也多半做到头了。
杜王妃满心歉然,就以为奶娘口里说“没办法”是应在此处。她挟了几筷子咽下后,只觉喉咙哽咽发疼,“都是我这个当女儿的不争气,闯出这么大的祸事!”
菜式精美点心也合口,奶娘不住地挟菜,碟子里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尤其是一样杜王妃小时候最爱吃的豌豆黄,码得比碗沿都高。
奈何此时此景就是龙肝凤髓也用不了多少,杜王妃放下筷子,定定的望过来,“你回去跟我父亲说一声,就当我这个女儿早早就死了吧。来生若是还有缘分,我再当牛做马的报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