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就嫌他无聊般地望他一眼,“京城里这么多豪门高宅,哪扇门后头没有莫名其妙去得凶丧之人?也没看那些权贵避之不及,反而个个都住得逍遥无比!”
郑绩觉得自己跟个读书人比口才,纯粹是脑子烧得慌,无论怎么绕都在原处兜圈子。
忙深吸一口气回归正题,“我今天下午没事儿,要不就陪你们兄妹俩过去看看?我和你一见如故,瑛姑娘也像我的亲妹子一样。既然是给她置办产业,那我这个当哥哥的肯定不能马虎。”
正巧顾瑛回来,郑绩立时欢天喜地跳起来,“妹子,你怎么耽误这么久?我看你多半没有吃饱,就帮你重新点了一份爆脆肚,一份干炒鳝糊。对了,还有一份红枣酥酪,春天时女孩子吃了养颜……”
顾衡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怪异,总觉得眼前之人这份自来熟,来得也太过快了些。在船上时这人就时时张罗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瓜果蔬菜,今天又这般献着殷勤,难不成是对自家小妹子有意思?
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眼前之人浓眉大眼身子健壮,生得还算周正得体,穿着一身雪花青的长衫,却掩不住浑身上下一股彪悍精干之气。
顾衡心头冷笑,这种人用来当朋友都勉强。竟然还敢肖想自家妹子,简直不知所谓。就快步挤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其言语之温存,其形容之可亲,其声音柔的不能再柔。
顾瑛就奇怪地望他一眼道:“在外头碰见一位夫人,也许我长得跟她的什么亲戚相像,一直抓着问我姓什么叫什么?我看她的穿戴打扮都很体面,不像是街头的白相人,就站在一旁跟她说了几句话。”
顾衡的心头不由一动。
还来不及整理思绪就听郑绩捂着胸口怪叫道:“妹子,你从哪儿学说的江浙话?竟然还晓得白相人,你家里头都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好闺女应该讲究笑不露齿,行坐贞静如仪……”
郑绩话一出口,就见这两兄妹齐刷刷地抬头,神情出奇一致地对他怒目而视,兼不可描述的不屑一顾,于是赶紧闭上了嘴巴不敢再多言。
三个人正在这边打小官司,靠近茶庄的另一头迤逦走过来几个人。
当头的是一位身穿石青地绣梅鹿春纹褙子的中年妇人,她浑身上下没戴什么贵重首饰,只在头上浅浅的插了一支造型雅致的簪子,却依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雍容气度。
看见顾瑛三人站在廊口,那中年妇人停脚望了过来,踟躇了一下并没有说话,只是略带矜持地点了点头,就带着几个穿戴整齐的仆妇丫头径直出了茶庄。
郑绩走南闯北看的人多了,一眼就看出那中年妇人头上的簪子并非凡品,而是西域来的黑曜金所制,一支就价值百金,这衣饰简单的妇人非富则贵。
顾衡的心中却升起一股莫名恐慌,撇了一眼远去的妇人身影,压制住心绪淡淡道:“即便是白相人也不会在自己脑门上刻字,咱们小地方来的乡下人还是小心些好,以后不要随意跟生人搭讪。”
顾瑛对于哥哥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乖巧异常地点头称是,让一旁干站着的郑绩看得尤其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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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铺面
中年妇人上了停在路边的青帷马车,坐了好半天才匀过气来,抓着身边仆妇的手急问道:“你也瞧见那个姑娘了,是不是跟云芳的形容神情很像?”
仆妇忙不迭地连连点头,“我到郭家的时日虽然不久,但是二小姐的模样我记得真真的。刚才在茶庄里猛然抬头看见那位顾姑娘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二小姐回来了。特别是笑起来时,左边脸颊上都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中年妇人眼眶中的泪水一下子淌了出来,喃喃道:“我们郭家不知道惹怒了哪路菩萨,好好的小妹在回家探亲的路上不知所踪。结果没过多久就累得我娘一病不起,临终时抓着我的手只知道流泪。”
妇人想起伤心处不免低低泣了起来。
别人只道富贵人家锦衣玉食,哪知道关起门来都是一肚子浓得化不开的黄连水。老父亲性子耿介不擅逢迎,大半辈子都以四品提调的身份戊守滇边,一家人也四散在各处。那一年祖母病重,感知自己不久于人世,特地托人往滇南送了书信。
母亲就带着幼弟幼妹沿水路返回通州老家。
一路上都平平安安的,没想到半路上客船忽然遭遇劫匪,随侍的仆从死伤大半。幸遇巡防的兵船出手搭救,大家相互庆幸活下来清点人数的时候,才骇然发现少了郭家刚刚及笄的幼女郭云芳。
妇人就是郭家长女郭云兰,她只要一想到幼妹娇憨可爱的样子,两眼又流下泪来,扯着手绢伤痛不已,“我娘到死都在自责,要是出事时紧紧抓住小妹的手,她是不是就不会落到如今生死不知的下场?”
杨嬷嬷是郭家得用多年的老人,闻言劝慰道:“夫人千万莫要伤心,这些年你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寻找二小姐的下落。只是人与人真的要讲个缘分,若是缘分未到,就是站在眼前也会错过。”
郭夫人精神振奋起来,压低嗓门问道:“你看那位顾姑娘到底是不是我妹子的女儿,我反正是越看越像。除了个头高一点,皮肤黑一点,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五分象!除了血脉之亲,谁还会如此相像?”
杨嬷嬷点点头,旋即迟疑道:“那这样就有了蹊跷事,端王府……那位秀姑娘又是怎么回事?”
郭夫人双眼陡地变得异样凌利,慢慢坐直了身子沉吟道:“那个秀姑娘我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女子,明显是在俗世当中淘炼过眼界的。其形容举止里还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轻浮,我原以为她是受了苦楚才会变成这般模样,还叮嘱水莲暗地好生照应她。”
时日已经交了三月,正是春光正好之时。郭夫人脸上却是一片阴霾,“我悄悄瞧了许久,其实那姑娘没有一处跟我妹子相象,偏偏她又拿得出我老父亲亲自订制的佛前供奉银碗……”
这其中的关窍,杨嬷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王妃娘娘一心认定那位秀姑娘就是她的嫡亲表妹,还准备抬举她做端王的侧妃。要真是别有用心的人,岂不是养虎为患?”
说起这件事,郭夫人也有些头疼。
“水莲从小就性子倔心气高,自当了端王的正妃后根本就听不进别人的言语。我早早就跟她隐晦提过,那位秀姑娘身份可疑,不能一味撒手放在殿下的身边。偏她为了跟闵侧妃斗法,非要亲手扶持一个心腹起来,我真怕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杨嬷嬷就好声好气的劝道:“王妃娘娘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就聪颖异常,咱家老爷说她要是个男子,多半是翰林之才,只可惜一身长才委屈在后院当中。那闵庶妃还是后进门的,反而先生下了端王殿下的长子。这两年娘娘肚子里又一直没动静,心头着急也是有的。”
郭夫人靠在墨绿弹墨大迎枕上,神色黯然,“当年指婚的旨意下来时我都慒了,咱家老爷不过是个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怎么会选上我家的女儿当皇子正妃?以水莲的个性,其实单夫独妇地关门过日子才好!”
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天家富贵谁又真正拒绝得了?杨嬷嬷不敢再深劝,“好在端王殿下极敬重王妃娘娘,等现下这胎坐稳了生下来,娘娘的好日子就来了。”
说到这里郭夫人脸上有了喜色,转眼却更加焦愁,“也不知道这胎怀的是男是女,要又是个女孩儿的话,水莲岂不是要急死?”
俞王妃膝下有个女儿,就是端王府的大郡主。
杨嬷嬷连忙安慰,“潭柘寺的高僧说了,王妃娘娘这回的胎像贵不可言,指定是个尊贵体面的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