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瑛见他神色转为谨慎,也微不可闻地细声道:“我看见那两人进来时,哥哥的眼神有些凶狠,恨不能杀了他们一般。”
顾衡沉默片刻正想解释,就听旁侧茶室里忽地传来女子若有若无的嘤嘤哭声,忙抬手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耳边就听那女子哭诉道:“表哥,你为何让我默认下这桩婚事?那顾家三郎生在七月十五中元鬼节,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听说最是一个顽劣不堪不尊父母的乖戾之人,你就忍心眼睁睁地看我跳入这等深不见底的火坑?”
顾瑛本就在疑惑顾衡将自己带到此处盘桓是何原因,这时才陡然明白这女子的身份,惊得一时呆怔住。
这时又听一道男声柔声道:“瑶仙,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家中境况就一日不比一日,如今我还要依附顾家读书,兴许还要用到顾家的人脉。若是让我姨母知道我两人的事,只怕立时就要翻脸,你……可是她极为中意的儿媳人选!”
顾衡蘸了茶水往桌子上写了童和叶二字,顾瑛立刻明白这二人的确就是童士贲和叶瑶仙。原来这两人暗地里早通款曲,那汪氏姐妹中定有人知道实情,那为什么还要将叶瑶仙与哥哥送做堆呢?
在顾瑛心中顾衡是天下最好的人,没想到还有人会舍弃他而另选别人,于是她的脸上就不由自主露出忿恨之色。虽然她心底并不认可这桩充满阴谋意味的亲事,但哥哥娶不娶是一回事,那女子不屑嫁是另外一回事。
顾衡看她脸上神色就知道她心中想法,心头顿时大暖,悄悄伸出手在桌子下拉住了女郎的衣袖。顾瑛微微咬了唇脸胀得通红,却是没舍得闪躲开。两个人从前以兄妹相称,把彼此的心思捅破之后,再见面时总会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羞赧。
雅室另一侧的一对男女依旧难分难舍,絮絮叨叨道尽离别之情。
因这会儿正是用午饭的时候,茶楼里的客人并不多,二楼更是空荡荡的一片,所以两个人的声音虽细,却还是顺着围廊极其清楚地传了过来。叶瑶仙哭了一会儿忍住悲意怅然道:“我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走,不知道我们下回见面又是何时?”
童士贲想了一下道:“今天是十五,以后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申时过后我都会在此处等你。你放心,我那表弟顾衡最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尤其不喜受人摆布。又跟我姨母势同水火,这桩婚事势必不能成功。”
他将女子轻搂在怀里,言语更加蕴藉温柔,“如今我依附在顾家,吃穿住行不用花费半两银子,每月底还可以领到二两的月钱。等住个一年半载考取举人功名之后,立刻带重礼到你家提亲。我母亲看在你痴心一片的份上,说不得立刻就会应允我们。”
叶瑶仙脸上闪过难堪,“我逢年过节都到表舅母面前请安问好,更是亲手给她做了无数的针线,可是她在我的面前从来都没有好脸色。我知道她嫌弃我家贫,又嫌弃我爹爹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塾先生,家里还有一窝子没有成年的弟弟妹妹,生怕我成了你的大拖累……”
童士贲无法反驳,只得苍白解释道:“我母亲也是一心为我好,实在怪不得她。她和我二姨本来是一母同胞,结果现在一个呼奴喝婢穿金戴银,一个还要时时操心每个月的用度。那副穷日子她实在是过怕了,如此拳拳爱子之心我怎敢违背!”
叶瑶仙只觉一切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上个月顾家派人送来了一车的粮食木炭,村子里的人都议论纷纷,我爹娘都劝我接下庚贴认下这门亲事,可是我心里头实在不甘?”
童士贲心头一动,胸中隐约有了个模糊的主意。
便低声劝道:“表妹,你先假意应付几回,我姨母和我那位表弟其实都是极好糊弄之人,你再容我些时间,必定会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菩萨看我们两个如此情比金坚,总会给我们指一条明路的。”
许是这句承诺终于打动了叶瑶仙的坚持,她终于柔柔道了一句,“表哥你放心,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顾衡此刻终于发现,从前的自己活成了别人眼中的大傻子!
第十四章心思
等那二人走远了之后,顾瑛才徐徐吐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可恶心死我了,这两人说起来真是般配,一对臭不要脸的害人精。又想着这个的财又想嫁给那个的人,老天爷怎么不降下一道闪电劈死他俩?”
顾衡很少看见顾瑛这般气愤填膺的样子,心头气反倒烟消云散,笑道:“完全就是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值得咱们生气的?不过话说回来,那天听太太给我订了这门亲事,你好像还躲着我来着。”
他哼了两声,接着质问道:“若不是今天我把你带到这里来,亲眼看到这对狗男女的行事手段,你是不是又预备悄无声息地躲开?”
顾瑛扭着两个手指头,低头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我毕竟只是老太太收养的孤女,而且还姓顾。先前我听说那位叶家姑娘如何如何的能干,就想也许只有那样的姑娘才能跟哥哥相匹配……”
顾衡似笑非笑地掀起眉毛,“现在就你亲眼所见,觉得这位能干的叶姑娘和我还相匹配否?”
顾瑛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不悦和切齿,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哥哥从前说过,只能信你说的话,旁人说的一概不用理会。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哥哥你怎么知道这两个人会在这里幽会?”
顾衡顿了一顿,怎么敢跟她说那场大梦历历在目,这些龌龊之事其实自己早已心知肚明,只要稍加打听就一清二楚。
这时候只好托辞道:“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都能用钱来解决,如果不能就说明钱给的还不够。哥哥也不是神仙,自然是想了无数的法子才知道其中究竟。”
他徐徐倒了一杯茶水,“童士贲已经在顾家住了一段时日,每日从县学里下课后,最喜欢花几个小钱到这家僻静的小茶馆雅间里逗留一个时辰。那位叶姑娘为着家里的小杂货铺子,每个月的十五都会到莱州县城里采买一二。我托付的那位行商早就打听清楚这二人的踪迹,今日可巧就遇着了。”
这番话可圈可点毫无破绽,顾瑛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她素来相信顾衡,想了一番后自然没有再往下追究的意思,就嘱咐道:“哥哥,我觉得那个童士贲不是个安分的,你以后对着他千万要小心。”
顾衡微微一笑,“不须你再重复一遍,我已经吃过他太多次亏了。可恨从前毫无察觉,还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老实人。老话说的好,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叫。若是以后再上他的当,我这几十年也白活了。”
顾瑛有些疑虑,“其实这些事情仔细一打听,未尝没有风声传出来,但是太太还是抢先做下这门亲事。除了想拿这人恶心你之外,实想不出她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顾衡苦笑,“摊上这样的亲娘,说不定是我前辈子真做了恶。有时候我想还不如当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省得一天到晚地被人这样算计……”
顾瑛看他神色凄苦,就大着胆子捉住他的袖子,“哥哥,你还有我。”
终究有些不好意思,又后知后觉地描补道:“还有祖母,我们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不管太太那边出什么幺蛾子,祖母说都会想办法给她搅黄了。”
顾衡趁机捉住她的手开始卖可怜,“现下你知道我的惨状了吧,这世上除了你是我的良配,其余的女人都包藏祸心。象刚才那个什么叶瑶仙可谓是寡廉鲜耻,却自以为坚贞不渝。你且看吧,我自会让他们俩吃不了羊肉反倒惹一身骚……”
顾瑛细细看了他半晌,小心劝道:“祖母曾跟我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被别人欺上门来,断没有不还手的道理。那边太太一出一出的唱戏,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这回还弄出一个跟别人有私情的叶瑶仙,可说是把哥哥已经厌弃到底了。”
顾衡低头沉吟不语。
顾瑛怕他心头难过,忙斟酌言语细细开解,“人跟人的缘分就是这般奇怪,有些陌生人一见如故立马就可以结成异姓兄弟,有些血缘至亲反倒会因为些许小事成为仇眦。祖母说,兴许你和太太前世里本来是仇人,这一世偏偏生成了母子,不把这些债还完是不会作数的。”
顾衡听得这番劝解,终于摇头苦笑道:“我还不如你和祖母看得明白,嘴里虽是百般厌弃,心里却还存有些不着调的念想,总想做些什么事让她对我另眼相看,从此母慈子孝一派和乐。却不知道我做的越是出色,只怕她越是恼恨于我。”
顾衡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那年我县试得了头名,多少亲友前去顾家祝贺,只有她可说是强颜欢笑。其实那时我就应该明白过来,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徒劳。前些年二哥县试时不过得个末名,太太宁愿这份光彩落在别家。”
他垂下眼眸,掩饰住狠绝,“既然这样又何必牵强,两下里各自安好便是。她若是还不罢休逞强使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必定会让她狠狠吃回教训。”
顾瑛听得他这般说话,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干脆另外提起话头,“从前我劝你不要乱花费银子,你偏不听。那边送来的银子毕竟有数,更何况日后你若是和太太闹翻,那边使些什么手段断了这边的供奉,日常用度便会成愁。还有你中举之后进京赴考还不知要多少花费,我们总要另外想些法子才是!”
顾衡一愣后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倒是个有成算的,居然知道居安思危。对这个事我们两个倒是想到一处去了,不过那边一年到头算下来不过一二百两银子,指靠这点银子谋事无异水中捞月。放心吧,哥哥自然会想法子去挣钱,总不会让你去街上卖绣品给我挣赶考的银子就是。”
顾瑛闻言一呆,面上就现出几分扭捏。
顾衡心头忽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正想开口问就见顾瑛颇不好意思地扭头,从背后取出一个碎花小包裏,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层已经绣好花样的白棉手帕。想来是准备拿到绣铺里变卖的,但两人今日一直守在一处,这丫头自然就没有机会出手了。
顾衡又惊又愕,半响不能做声。先前他还在开玩笑,说不需要做妹子的去当街卖绣品给他筹备进京赶考的路费,转头就被噼啪打脸。
他狠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好妹子,今天是四月十五,最多年底的时候我就给你挣五百两银子回来。这么厚一叠手绢儿不知你绣了多久?又费神又费眼,莫要拿出去变卖了,放在身边自己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