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琛没心情和他争什么,他满心都是季幕的安危。
怀里的季幕呼吸着顾远琛身上的苦茶香,突然无意识地蹭了蹭顾远琛,皱紧了眉头,好像是在寻找他一般。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令顾远琛不禁低下头,在他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在。”
事实证明,张嫂猜测得没错。
季幕确实是因为几小时缺失了顾远琛的安抚信息素才出现了这样的情况,这个情况之前就有了,今天大概是运气不好,孩子的不满积攒到了一处,爆发了而已。
等陆秋远赶到的时候,给季幕检查的医生已经拿到了季幕的检查报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瞄了一眼陪着病患的一大家子,略微头疼。
“孩子倒是很好,就是长得急了点。”医生说,“孕夫的情况特殊……就这个现象和检查的数据来看,一天三小时的安抚信息素显然已经不够。可以用人工Alpha信息素辅助一下,但这个副作用有点严重。”
不过稍微吃一点点还是可以的,就是孕夫要吃点苦头。这句话,医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三小时不够,那要多久?”顾远琛问。
医生见顾远琛主动开口问了,一鼓作气道:“保险起见,这个月里,起码一天有十二小时要给予他安抚信息素,其余时间里,可以不释放安抚信息素,你只要陪着他,身上留有的信息素也能照顾到他。等这个月过去,肚子里的胎儿有了足够的信息素做养分,就可以恢复到一天三小时。还有,这个月要尽量照顾孕夫的情绪,别让他害怕或是受到惊吓。”
顾远琛想也没想,一口应下来。
医生提醒顾远琛:“一会儿配点补药去,这个月保持好体力,别自己先倒下了。”
毕竟一天十二个小时不断释放大量安抚信息素,作为Alpha也会有些吃不消。
陆秋远心知这点,刚想问个别的办法,就听顾远琛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远琛,你吃不消的。”
“爸,他当初为了来见我,连自己的信息素都割舍了,就这一个月时间,如果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我……”
顾远琛没什么别的心思了,他只想季幕舒服一点。
他也很坚持,他不想季幕为此再服用别的药物,他固执地守在季幕身边,一直释放着自己的安抚信息素。
整个病房中都是他的苦茶香,陆泽安作为一个Omega,虽然和顾远琛契合度极其低,却也有些受不了,他自觉地走出了病房,陆秋远借机劝他回家,明天再来看季幕。
陆泽安朝里担忧地看了眼,想再进去,却被顾远琛浓烈的信息素劝退。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您记得告诉我。”
“好。”陆秋远摸了摸陆泽安的头,温声说,“今天累着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话罢,陆秋远才回了病房。他是顾远琛的生父,因此免疫于顾远琛的信息素。他重新走进病房,微微呼了一口气。
看着面色逐渐红润起来的季幕,陆秋远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后,才低声说:“远琛,其实一开始,我们就应该一起劝劝小幕。只要他愿意接受治疗,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季幕就要这一个。”
“是啊,他犯糊涂,我们也跟着犯糊涂。”陆秋远坐下,为季幕掖了掖被子,忧愁地自责,“当初一时心软,没听夏辰的建议。我是真的害怕小幕有事……”
要是季幕真的因为这个孩子出了事,陆秋远自认为有责任。
“不会的,医生刚才也说了,这一个月里,只要我陪着他,他就不会有事。”顾远琛握紧了季幕的手,微微凉的触感,他心疼地想再握紧一些,却又怕弄疼季幕。
“一天十二个小时去释放大量的安抚信息素,哪个Alpha吃得消?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也许稍微服用一点——”
“我不会让季幕再去吃人工Alpha信息素。”顾远琛立刻说。
“可——”
陆秋远还欲说什么,顾远琛猛地打断他:“爸,您先回家休息吧,这里我陪着。这些话不要再当着季幕的面说了,他本来就状态不好。抱歉,爸。”
陆秋远讪讪地闭上了嘴,心里堵着一块石头,他无话可说,只能妥协了下来。
他叹气,沉默了须臾,好声好气地问顾远琛:“你吃饭了没?”
顾远琛摇了摇头。
陆秋远说:“这个月你必须要保持良好的体力,不能这样不吃不喝的,我去给你买点。”说完,他出了病房的门。
…………
窗外是夜色。
季幕偏偏不凑巧地在这时候醒了,他听到了顾远琛和陆秋远所有的对话,迟疑间,他不敢睁开眼睛。唯有那两片睫毛如扑扇般抖了抖,季幕的心中五味杂陈,依旧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等他终于可以睁开眼睛了,他看见眼前的顾远琛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这感觉和以前一样,那充满谎言的三年里,每一次醒来,顾远琛的眼神都如此令人沉溺其中。季幕被虚无的过去捆绑,心下一惊,迅速别开了目光,躲开了顾远琛的视线。
“现在好点了吗?”
“嗯。”
顾远琛没有放开他的手,季幕想抽,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力气。顾远琛厚着脸皮握着,语气温温和和的:“医生说了,你需要我的安抚信息素,一天可能要十二个小时。所以你放心,我会向公司请一个长假,不会让你自己一个人熬着。”
“……其实没关系,用人工Alpha信息素辅助一下也没什么。”季幕沙哑着喉咙,“我以前不是也用过吗,没事的。”
如果不是顾远琛的出现,他现在还一直用着人工Alpha信息素。孩子没尝过顾远琛的安抚信息素,自然也就不会渴求。
但季幕无法反咬一口,去指责顾远琛的这份关怀。
而他耳边是顾远琛示弱的声音:“季幕,不要拒绝我好吗?”
“……”
顾远琛低下头,将季幕的那双手抵到了自己唇边,他温热的唇碰到了季幕的指尖:“以前每一次,你非常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不在你身边。”曾经的那些岁月里是,后来的那些岁月里也是。
顾远琛总是与季幕完美地错过在时间线里,是季幕锲而不舍,努力地靠近了他,找到了他。
现在换他去找回季幕,就像是天平的两端,他想把季幕从自卑自责的深渊中拉出来,哪怕失败也好,他不愿意再当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做的傻子。
季幕没力气抽回手,木讷地看向他。
原先很容易溢满感动的眸子一片灰暗,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感动了。可仔细看去,季幕的眼底又是有着这几个月里,被他们所点燃的烛心,燃着微弱的火。
他启唇,床头一盏小灯很暖,稍稍漏了一点光下来。
季幕轮廓柔和,琥珀色的眸子十分漂亮,其中容纳了顾远琛的样貌。
他安静地看着顾远琛,难以理解:“你好奇怪。”
顾远琛有些受伤地看着他。
季幕轻声说:“你真的好奇怪,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喜欢我什么?”
那些晦暗不堪的过往,真的值得一个人同情他这么久,可怜他这么久吗?
夜晚静谧,医院里更是鸦雀无声。
顾远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望着季幕,试图寻找他眼中那一轮琥珀色的光:“那你呢,你当初又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当年给我的那一点施舍,就像是我童年里的海市蜃楼一样。”季幕的回答很干脆,干脆到一口气将顾远琛的话堵死了。
顾远琛在季幕的眼中,变成了一尊石像,心里更是沉重不已。他原本是想一口气将他心中的喜欢都说出口,却发现季幕的眼神中,已经找不到曾经浓烈的爱慕了,有的只是不解、迷茫与失措。
要是季幕还能有对自己的一丝失望,顾远琛又会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季幕眼中,情绪左右着火苗,逐渐归于冷寂。
又或许,季幕从不敢对顾远琛有失望,他早就把自己从这个位置剔除。
顾远琛想把季幕拉回来,拼尽全力。
他见顾远琛不回答,再次问:“你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我什么吗?”
“……”
“那我告诉你。”季幕的眸子清晰起来,冰天雪地里,火苗熄灭后,地面上只剩下灰黑的残渣,“是怜悯,和自认不清的愧疚。”
是幸福者对不幸者的同情。
“不是!”
“顾远琛,不要再可怜我了好不好?以前的事情,你全然不知情,所以你那样对我,都是应该的。”季幕置身寒冬腊月,垂下眼帘,落下一地冷清,“可你一下子又对我这么好,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悲,好像……永远都是一事无成。”
顾远琛摇头,他痛苦地说:“不要这样否定我,季幕,一年时间……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年时间吗?”
就像当初季幕哀求顾远琛一样,如今顾远琛也苦苦哀求季幕。他终于明白那时候季幕将一年时间当作了什么,这是一个界限,一个希望。若对方掐碎了这瓶时间沙漏,就等于捏碎了自己的心。
顾远琛从小到大就很少哭,季幕几乎看不到他的眼泪。
但现在,顾远琛的眼泪滚烫,落在季幕的手背上,烫得季幕一颗心渐渐地在寒冷的雪地中开始融化冰层,开始缓慢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
顾远琛居然为了他哭了?季幕百思不得其解,震惊得微微张开了嘴巴。看着这些眼泪,他觉得心脏好难受,又说不出哪里难受,可能是先前痛的次数太多,如今他连自己的心是哪里不舒服都说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预告《小顾张开嘴巴说话》,又名《爸爸组要开始了!》,父辈祖的狗血挺麻烦的,一下子说不清楚,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僵持着。我争取在十章以内,把父辈祖的误会都交代清楚。毕竟小季他们是主角,不能光写父辈。(不过也许可能都不需要十章?)
第91章
顾远琛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邮件里那个少年的。
他只记得,在他遇到季幕之前,陆秋远和顾黔明闹过一次离婚,这是一切纠葛的初始。
也是在清晨的一道阳光下,家里的玻璃花瓶碎了,打破了宁静的时刻。陆秋远蹲**去捡,眼泪掉在透明的玻璃上,在阳光下像一汪湖泊。
年幼的顾远琛刚起床,睡眼惺忪地跑过去,拿了纸巾去抹陆秋远的眼泪。
“玻璃会扎到你。”陆秋远的声音却很冷静。
顾黔明已经好多天没有回家了,陆秋远每天晚上都在等他,等到彻夜未眠,一个人在客厅坐一个晚上。所以他刚才拿花瓶的时候,不小心把它摔碎了。
这是一个价格不菲的花瓶,是顾黔明和他去度蜜月的时候,他说好看,顾黔明和别人竞价抢回来的。
“爸爸,我去和父亲谈谈,好吗?”顾远琛那会儿还小,他想以自己学到的方式,同固执冷漠的顾黔明谈一谈。
“谈什么呢?”陆秋远抿起嘴角,看着胖胖的儿子,心里还挂着一点幸福,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他只是没有爱情的垂怜。
顾远琛两道眉都拧紧了,认真又难过地说:“让父亲每天都回家,准时回家,不能再让爸爸你难过了!”
“那公司怎么办?”
“关掉啊!公司没有爸爸重要啊。”顾远琛生气地说。
陆秋远被逗笑了,哭笑不得,他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谢谢。”
顾远琛也努力地笑了一下,他看得出陆秋远并不是真心想笑。
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对白,地上的玻璃碴儿被收拾干净了,后知后觉的张嫂急急忙忙地来问陆秋远有没有伤着,温暖的午后映着一朵花园中的栀子,很清香,家里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顾远琛仰头,他看到陆秋远对着喋喋不休的张嫂苦笑:“没办法,契合度很重要啊,我和他没有这个东西的。”
他说得轻巧,实则很疼。
顾远琛没有办法忘记陆秋远当时的面容,那种神情,是关上心门前的挣扎。
可为了两家的利益,陆秋远最终没能离婚。
从此之后,陆秋远就好像是死磕在“契合度”三个字上了,他执着地为顾远琛追求着,为他找寻着。他板着脸将几份婚约对象的资料放到顾黔明的办公桌上,冷淡道:“既然顾家一向喜欢用婚约来攀爬,那么他的婚约对象,由我来定。”
顾黔明对此感到疲惫:“秋远,你真的没必要这样,如果你坚持要和我离婚,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快说服长辈们。”
“我想通了。商业婚姻离不离都一样。可是,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和我一样。”
“秋远,我知道现在的局面让你很难受,但我……但我真的很珍惜我们这个家。”
“家?”陆秋远嗤笑一声,“出轨的是你,可不是我。”
在种种原因下,顾黔明每一句解释都是多余的,陆秋远也不想再听。
一切现实都摆在了面前,陆秋远努力过,争取过,他现在是被逼到了绝路上。
看着皱紧眉头的顾黔明,陆秋远指了指自己脖颈上的标记,耻辱一般:“就算是商业联姻,人也要知廉耻。你选择了我,就不可以背叛我。但你标记了他。”
可关于这场“标记”,顾黔明是身不由己,他痛苦道:“秋远,我真的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陆秋远笑了,眼神中充满着失望:“顾黔明,我给你的时间够多了,别再给我这种毫无意义的承诺。”
顾黔明无言以对,也是百口莫辩。他在陆秋远一句句确切的反问中,生硬地将心里的话压到了碾碎的石子里。
这个“误会”,在他标记了别人的时候,就已经成了千千结,解不开。
但他说到做到,没再插手顾远琛的婚约一事。
gu903();而命运的相连,总是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