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百里聂潜伏阴山,十分得司无意信任。司无意虽未明言,可就算只字片语,只怕百里聂也已然猜测到了这桩秘密。而魁都那些修士,居然又将自己前妻和百里聂关在一起。
宁子虚接二连三遇危,不免焦头烂额。
事到如今,以宁子虚的心智,也不免心乱如麻。尤其是此刻,他并没有去看司无意面上的表情。
像他这样子的人,纵然狠得下心肠,却有点儿无法去瞧对方脸上失望愤恨之色。
司无意毕竟很对得住他,对他这个少主也没得说。
他能喜欢楚玉薇,说明宁子虚也终究是有感情的。可在宁子虚的人生中,他从来没有将一件东西,放得比自己更重要。
司无意忠诚耿耿,又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他视死如归,其实根本不会出卖自己。可就算这样子,宁子虚还是没有什么安全感,宁可派遣刺客,杀了司无意才安心。
当然此时此刻,司无意既然没有死成,那他又会怎么想?
楚婉滢问的这个问题,其实也是在场人族修士皆想知晓的事情。
魔人如此凶残,固然十分可恨。可他们多年未出阴山,为何忽而便有如此兴致,这其中又可曾有什么因由?
司无意却沉默无语,一个字也没有说。
希光轻轻咳嗽了两声,方才缓缓说道:“司无意,你虽是阴山魔灵,然而你的修为和气概,也总归是让人佩服的。魁都诸多手段,审问人心,可用在你身上,怕也是问不出什么。故而我等,从未想过让你去魁都受刑。只不过如此种种,无论是谁安派,已然将你视为弃子。一个人忠诚,虽然是好事,可是也要瞧着忠诚是谁。或者说,那个人,并不相信你的忠诚。”
在场人族修士,虽然个个将魔人恨之入骨,可是修士界崇尚力量。司无意实力惊人,希光夸奖几句,也不存在是什么过错。
只不过希光言下之意,却也是不免令人觉得惊悚。
司无意已然是阴山魔灵之首,如今阴山已无魔主,那么这位魔灵之首,又听命于谁呢?
此时此刻,这番言语,却也不免让宁子虚心惊。
他总是出卖别人,却容忍不了别人出卖他。人这种生物,本来也是双标和自私的。他想起小时候,和司无意一起逃亡。司无意受的最重的伤,便是以身替他当剑。那一次,司无意险些没有挺过来。然后从小到大,司无意都是他的魔奴,一直为了他舍生忘死。
现在也一样,对不对?司无意,不会出卖他的。
好半天,司无意并没有说话。
这个可怖的魔人,仿佛化为一尊石像,会沉默到天荒地老。一时众人微微恍惚,觉得他似乎永远不会说话。
没想到,司无意终于缓缓开口:“忠诚这种东西,你若愿意相信,那它便有。如不愿意相信,自然也就没有。愿意相信的人,是因为相信能让他,让他自己觉得好过一些。”
他的嗓音干涩,作为一个素来沉默寡言的人而言,音色自然并不好听。
司无意这样子的话,自然说给宁子虚听的。
只不过他说这样子的话儿时候,都没有看宁子虚一眼。
宁子虚稍有羞愧,可此刻内心最真切感觉,便是自己又一次安全。
纵然司无意是个魔人,可如若他此刻指证,其实许多人也是会相信。好在,无论如何,司无意毕竟没有出卖他。
希光轻轻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也不必再逼问折辱于你。宁仙首,此魔罪大恶极,又戕害了玄府前任仙首,魁都不便代之。他之头颅,也该如今玄府之首斩之。”
旁人觉得希光温和而熨帖,更考虑到玄府弟子的心情。
然而宁子虚却如梦初醒,好似他这样子残忍的人,终究有些事情觉得受不了。
他心头滴血,却一点没流露出难受的样子,而是面露热切,轻轻的点头。
希光轻轻欠身,让到了一边。
众目睽睽之下,宁子虚不便推拒,也没任何借口推拒。
上一任仙首死在了这个魔头手里,那么这一任仙首,就该将此魔斩于流霜剑下。
其实他早就狠下心肠,决意除掉司无意灭口。可那不一样,之前的杀意只是一桩阴谋,既不必亲自动手,也没有酝酿什么感情。更不必提,片刻之前司无意还说出如此动情的忠诚话语。片刻之前的谋杀时,他都还没启动回忆杀,没来得及回味那些个小时候的事情,更没有大起大落的心情。
如今司无意已然证明,他确实是忠心耿耿,没有一点点对不住宁子虚。
可是现在,宁子虚却为了自己的权位,决意将他牺牲,乃至于要亲手杀之。
他轻轻拔了出流霜剑,剑身如水,就如一面镜子,这样儿的映出一张凶狠卑劣的面容。他人前是玄府高洁的仙首,却倒影出一道卑鄙小人的身影。
然后宁子虚一剑,就断其首级,干脆利落。
这个时候,司无意神魂未灭,犹自怔怔的看着宁子虚。
宁子虚自然不能和他说一个字,也不能有什么交流。只不过他私练通心镜这门功法,为的就是习惯性的窥人私隐。
此时此刻,他运转功法,抽出一缕司无意此刻的意识。
“你说要复兴魔人,使得魔出阴山,是否真心?”
毕竟司无意为了宁子虚的“卧底”,杀了那么多的人。
这忽而让宁子虚浮起了一层可笑,这样子的,借口,其实他都没想到司无意居然还能信这么多年。
他早就回不去了,也已然回不去了。
他忽而觉得,自己好似有些过分。
骗了老实人这么久,如今司无意身首分离,徒留神魂。好像他那样子的人,忽而也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
这么多年来,宁子虚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每一份神态都是虚伪。
他以通心境法术,独独对司无意心里面送了一句实在话:“我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