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武低头点燃一根烟,身影立在阴影之中,眼里的光更加浓烈了一些,他记得去年大黑交了个女朋友,职高的,长得真是辣眼睛,花臂他们见到大黑就调侃他吃饭不看菜,眼睛一蒙全是貂蝉,搞得后来大黑也不好意思把对象带出来,总感觉拿不出手。
邢武倒是觉得自己选的女人,喜欢就好,直到这一刻,他才体会到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女朋友是件多么骄傲的事,那灵动的琴音从晴也指尖流淌到每一处时,邢武竟然会有种为她感到骄傲的感觉。
最后晴也以莫扎特《虚伪的善意》歌剧里的旋律作为结束,其实具体谱子是啥她也记不得了,反正大概率她随便瞎弹这个场子里面的人也绝对分辨不出来到底是莫扎特的,还是他们小学音乐老师的,所以她就根据记忆里残存的旋律即兴发挥了一把,至于为什么要以《虚伪的善意》作为结束,她弹下最后一个音符扬起手看向江老板露出讽刺的笑意。
掌声雷动,她落落大方地起身颔首,又淡定从容地走回卡包门口,一进去江老板就十分热情地说:“武子,你这朋友帮我救场了啊,介绍一下。”
邢武起身拿过大衣绕到晴也身后,将大衣披在她肩上,牵起她的手走到江老板面前:“晴也,这是江老板。”
晴也不卑不亢地叫了声:“江老板。”
而江老板的目光却停留在邢武牵着晴也的手上,突然玩味地笑道:“哟,武子什么时候处对象了啊?”
邢武没接话,直接将晴也拉到身边,舒寒抬起头看着他们,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凝重,她没想到邢武会头脑发热当真跟这个女孩在一起,认识这么多年,邢武虽然比她要小,但心理年龄要早熟很多。
他外表看上去对谁都淡淡的,可舒寒很清楚,他比谁都敏感,接人待物稳重多虑,或许那个小丫头对他来说有一定吸引力,但她从来不认为邢武会冲动到如此不理智地把自己搭进去,这根本不像他的作风,可此时看着邢武把她护在身边的样子,舒寒突然感觉十分不痛快。
她摸出烟点燃,夹着烟的手不知道是喝大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有些发颤,犬牙的手拍在她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
晴也不是喜欢没事找事干的人,她愿意出手的原因邢武自然心知肚明,他当即就把话撂了出去:“要说救场,我在江老板这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江老板这话一听就明白过来,邢武的人刚帮他解了围,再为难他们就不上道了。
江老板生意能越做越大,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会做人,该给的脸子他自然会给。
或许是刚才江老板误以为邢武替舒寒出头打着其他心思,而随着晴也的出现,江老板突然就卸下了那层防备,又开始跟邢武称兄道弟起来。
晴也坐在邢武旁边安静地听着,她能感觉出来这个江老板是真心赏识邢武的,还叫他一毕业就到他这里来干活,给他个领导干干,绝对不会亏待他云云,邢武倒是没当回事,说毕业还早,到时候再说。
后面江老板跟邢武喝了两杯也就没再为难他们,邢武没一会就起身说有事先走了。
临走时倒是江老板突然想起什么提了一嘴:“武子啊,你上午是不是把靶厂的小曹子打了?”
邢武蹙了下眉,江老板坐在沙发上意味深长地说:“暗堂的人打听到我这来了,你找个机会跟那个小曹子把事情结一结。”
邢武点了下头没说话直接转身走了,犬牙和舒寒也站起身跟着他一起离开了。
出了乐之星,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明明还是傍晚却跟夜里一样狂风乱作,远处的地面被风掀起大片灰尘蒙了眼睛,晴也立马捂住口鼻。
舒寒踩着过膝长靴背着风点燃一根烟盯邢武看了眼,邢武回头对晴也说:“风大,你跟犬牙在里面等我,我跟舒姐聊两句。”
晴也撇了眼目光空洞的舒寒,没说什么对邢武点点头。
她和犬牙退回乐之星大厅,透过大厅的落地玻璃看见邢武和舒寒站在旁边的巷口说着话,就连邢武的皮衣衣角都被风撩了起来,他冬天穿得并不多,也从来不见他喊冷,迎着狂风勾勒出清晰料峭的身型。
晴也盯他们那看了眼,突然问起犬牙:“上次大曹说的县运会到底是什么?”
犬牙兀自摸出根烟目光淡淡地说:“县里举办的青运会,每年三月份举办。”
“他为什么要让邢武参加?”
犬牙侧过头掠着晴也:“他们之间的恩怨这么多年了,大曹既然让他参加,就不会那么简单。”
晴也忽而皱起眉,眼神落在邢武身上:“他会去吗?”
犬牙吐出一丝烟雾打在玻璃上,目光清冷:“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不是说他不去就能天下太平的,他跟鞍职那帮人的梁子初中就结下了,大曹在靶厂长大,背后有暗堂的人罩着,武子从小就认识江老板了,暗堂的人也需要钱,所以不会轻易得罪江老板。
不过江老板刚才那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早晚要跟大曹做个了结,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如果以后武子毕业不打算跟着江老板做事,那江老板也不可能再保他,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现实。”
晴也忽然就明白过来刚才江老板和邢武的那段对话,例如叫邢武毕业来他这里,例如让他抓紧把事情和大曹结了,看似随意的交谈,实则每一句话都在敲打邢武。
所以到底是晴也之前想得太天真的,她以为邢武之所以能在扎扎亭横着走,是因为他能打,凶狠,没人敢惹他,可到今天她才知道,这只是一部分原因,随着年龄的增长,拳头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份量将会不断削弱,取而代之的是让你有话语权的势力。
而邢武背后的势力就是江老板,不过这座大山可以保他一时太平,也可以因为他选错路而消失于无形,就如犬牙所说,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现实,晴也瞬间感觉心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担忧。
却在这时,她看见玻璃外面,舒寒不知道跟邢武发生了什么争执,忽然扔掉烟头猛地推了一下邢武刚受伤的胳膊,邢武紧绷着脸,纹丝不动,晴也脸色刹时苍白,转身就冲了出去。
第54章
当晴也一口气跑到巷口时看到的便是令她久久难以忘怀的画面,舒寒踩着过膝长靴,长发纷飞之间漫天的黄沙包围着她和邢武,好似在他们之间盘旋起无法阻挡的漩涡,隔着一段距离,她依然可以如此清晰地看见舒寒绝望的眼神,她抬起头望着邢武,浓妆下的神情如此凄凉:“我他妈愿意天天周旋在一群男人中间?他江海淘话说得漂亮,叫我跟他,他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我受够了,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晴也渐渐停下脚步,狂风吹乱了她微卷的发丝,她的脚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动,就这样怔怔地望着舒寒眼角滑落的泪,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舒寒,她依然在笑,笑的妖冶,却昂起头拽住邢武的皮衣,强撑住最后一股力气,眼眸冷厉:“武子,我一直以为我能等到那一天。”
狂风依然从耳边吹过,晴也却感觉这阵风好似穿透了她的身体吹进了她的心脏,她忽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悲凉和挣扎,如此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这是舒寒内心最真实的惶恐,隐藏在她躯壳内,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年,在这个漫天黄沙中彻底爆发。
犬牙也跑了出来,在晴也旁边停住脚步看着他们,邢武半垂着眸,终究拉开了舒寒的手,声音里透着可怕的低沉:“不要等了。”
舒寒的表情僵在脸上,而后忽然笑了,竟然就这样笑出了声,当即手臂一横指着晴也质问道:“因为她?武子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县东的活没一个人愿意接,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去有辐射,你他妈要钱不要命了是吧?
你是不是还打算供她出国留学,啊?”
邢武猛然抬起头看向晴也,晴也震惊得钉在原地,一双乌黑的眸子疯狂地闪烁着,风大了,她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听见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舒寒无法理解邢武的冲动,更无法理解邢武认识这个姑娘如此短的时间,居然愿意为她搭上这么多,这不仅是她对邢武的私人感情,就是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来说,她也看不得他如此不理智。
舒寒气得再次抬起拳头狠狠对着邢武的膀子捶了下去,她不知道邢武受了伤,根本没有收住力道,邢武低低地闷哼一声,额头青筋爆出,舒寒突然情绪失控地朝他吼道:“你就是个傻逼,你缺钱吗?要不是为了她你会这么拼?你以为她出了国还会回到我们这个破地方来找你?她现在小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以后踏出国门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你他妈给我醒醒!”
邢武紧了紧牙关,眼里覆上一层疏离,丢下句:“这是我的事。”
说完转身大步朝晴也走去,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拍了拍犬牙:“把你姐带回去。”
然后直接拦了辆车带着晴也走了。
风沙越来越大,晴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沙尘暴要来了,她在北京也经历过沙尘暴,最厉害的一次,那时她貌似还在上小学,妈妈把她从培训班接回家,下午的天暗沉得可怕,像要世界末日一样,她窝在妈妈怀里紧紧拽着她说害怕,她妈就把她的脸埋在衣服里。
一晃这么多年过来了,妈妈早也不在身边,当沙尘暴再次席卷而来时,她唯一能指望的,还能依靠的就是身边这个男孩,这个…她认识才仅仅几个月的男孩。
可沙尘暴终有过去的那一天,当她不再需要依靠这个男孩时,他们以后会怎样,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长远的问题。
其实当初来邢武家,她没想给他们造成什么负担,孙叔给了李岚芳一笔钱,虽然当时她很不耻这种行为,觉得这亲戚就是花钱买来的,但后来想想心理上确实也好受一些,没有过多的负担,就像一场说好的交易,交易结束,她滚蛋,他们继续过他们的日子,互不相欠。
可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她想得那么简单,她已经在无形中成了邢武的负担,他甚至在着手替她计划出国后的生活,她从来没想过成为任何一个人的负担,特别是在他肩上担子已经如此重的情况下。
当听到舒寒说他接了那么危险的活后,晴也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她想起犬牙曾经对她说的话,他原本可以活得很轻松,和这里绝大数人一样,就算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他的人生起码不用起起伏伏,那么幸苦。
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她的出现,舒寒也不用像现在这么痛苦,说实话,晴也虽然清楚舒寒对邢武的感情,但她并不讨厌舒寒,反而觉得有些事情挺无奈的,特别她的处境,她或许也想像正常女孩一样找个男人嫁了,可一双腿趟过河,很多事情不是说脱身就能脱身的。
也许邢武是她唯一的指望吧,可这一切随着她的出现全部打乱了,她打乱了所有人的生活,人生轨迹,将来还有可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留下一堆烂摊子,晴也越想越觉得脑壳疼,恨不得让自己干脆原地爆炸得了。
所以回去的路上,她很沉默,脑子里出现很多奇怪的想法,弄得她很烦躁,而邢武也很沉默,看着窗外一声不吭。
唯一的就是,他一直没有松开她的手,紧紧地攥着。
下了车后,炫岛今天关门挺早,沙尘暴的原因杜奇燕和流年早早回家了,李岚芳也到隔壁赵麻子家打麻将去了。
晴也回到家就上了二楼拿出一张卷子刷起题,很多时候当她找不到出路,只能通过刷题来缓解烦躁,虽然在外人看来,她缓解烦躁的方法有些奇葩,但效果很好。
等她一张卷子刷完下楼的时候,邢武正在换纱布,她看见中午老庄医生给他包的纱布已经被他扯扔在一边,上面又印血了,他一只手绕着有些别扭的样子。
晴也走过去接过纱布低着头地为他重新包扎,声音闷闷地说:“不会躲吗?”
邢武抬头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她喝大了,给她撒完气,以后也不会找我了。”
晴也没说话,沉默地为他包扎完就上楼了。
那晚,邢武独自在楼下,没有上楼打扰晴也刷题,也是难得两人睡觉前没有胡扯淡,也没有手拉手,关了灯就各怀心思地睡了。
周日晴也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史敏家,胖虎也去了,邢武一天没见到她人,晚上回来时,晴也早早睡了。
周一早晨到学校晴也才知道那个持刀的鞍职学生最后被送到警局了,其他人基本没啥事,也没有家长因为孩子在学校打架啥的找过来。
起码这点就很神奇,在晴也原来的国际学校,难免也会有学生之间互看不爽起冲突的,不过他们那里打架一般打得就是钱,总归最后都会落到一个钱字头上。
但是在这里只要不闹得太夸张,不会有人因为挨了一拳就报警,还问人要精神损失费啥的,不存在的,跑到警察面前哭诉在他们这些热血男儿眼里是特么丢人的事,打就打了,实力不如人就自认倒霉,例如大曹。
但晴也清楚,大曹这次丢了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晨会的时候,郝成功同学被请上了主席台,而且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不是因为读检讨书上主席台的。
这次黄毛上主席台是接受全校表彰的,毕竟他打破了鞍中常年马拉松垫底的记录,破天荒地跑了个第一,钟校长感觉倍儿有面子,昨天晚上还特地让四班老班通知黄毛今天把奖杯带到学校,在全校师生面前露个脸。
但是由于吧,那天在巷子里黄毛看见的那一幕太过于惊悚,导致奖杯摔在地上跌瘪了一大块,黄毛也试着拿锤子想把奖杯敲圆了,奈何奖杯质量实在太差,不仅没有被他敲回去,反而直接被他砸出个洞来。
所以当他上台举着那个破奖杯时,胖虎就很迷地站在二班最后挠了挠头,对旁边的邢武说:“这,这届奖杯造型做,做得挺别致啊。”
“……”
邢武扫了眼站在最前面的晴也,由于晴也长相端正,品学兼优,所以自从她来了后,班上有任何队列方阵,老妖婆永远把她安排在第一个,此时她扎着个马尾,只能看到后脑勺,邢武倒是想起早晨,黄毛那是六点就跑来炫岛,拿着他的破奖杯说他两晚没睡好了。
邢武以为是得了第一给他激动的,搞了半天他想了两晚上晴也和邢武的关系,还是没想通。
于是早晨晴也出门的时候,就看见大冷天的,两男的蹲在炫岛门口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蹲着抽烟,一大早画风也是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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