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街道上,一辆汽车都没有,男人光着膀子瞎晃悠,老头拿着把破芭蕉扇坐在门口乘凉,女人端着面条站在平房前吸溜,蜻蜓乌压压地飞着,密密麻麻盘旋在纵横交错的电线之间,每一个画面都让她感到窒息。
孙海最后交代了几句走出理发店,他要回去了,还要应付检察院的人,一天也耽误不得,他走到晴也面前,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晴也来说,在这个压抑的地方,孙海是他唯一熟悉的人,她绝望地盯着他,渴望他能改变主意带自己走,但她说不出口,孙海只是晴盛光的一个下属,他跟着爸爸多年,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他没有义务带她走,更何况这是爸妈的安排。
晴也的目光一点点垂了下去,这一路而来第一次红了眼眶,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晕染开来,她清楚地意识到几分钟后,她便彻底被原来的世界遗弃了,硕大的别墅,名贵的国际学校,光鲜亮丽的生活统统都会变成过去式,而她,就要被埋葬这个天高地远,甚至连地名都叫不出的地方,她的生活本不该如此,不该的。
她嗅了嗅鼻子,抬起头倔强地擦掉泪水,异常冷静地盯着孙海:“你跟了我爸十几年了吧?从他的账务问题到外面养的那些小三小四小五你比谁都清楚,如果我爸的事情没有转机,总会有人盯上你,所以孙叔,请你…尽力,为了大家好。”
孙海被她气笑了:“小丫头你这在威胁我啊?”
随后又严肃起来:“你担心我回去为了自保不顾你爸?你孙叔没你想的这么没骨气,没有晴老哥,我现在还是个跑腿司机,这条命豁出去我也会想办法。”
晴也有些动容地酸了鼻尖,孙海重重拍了拍晴也的肩膀,语气沉重地说:“这些话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你听好了,你爸的事情现在还不一定,理想的话,有可能几个月就能出来,到时候他肯定第一时间把你接回去。
当然,这是最好的结果,往坏里想,就是真关个三五载的,也不至于出不来,你爸留给你的生活费,你省着点用,够你上大学的,不要想那么多,眼下应付好高考,你成年了,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天塌下来,要学会自己顶着,知道吗?”
晴也低着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溢了出来,仿佛昨天还被爸妈捧在掌心一点风吹雨打都淋不到,今天突然就要学会顶天立地了。
……
街角坐在小天使上的邢武叼着烟望着远处,胖虎抱着DVD不解地问:“那,那个姑娘是谁啊?为什么站,站在你家店门口哭啊?”
邢武没说话,扔掉烟把小天使骑走了。
孙海临上车前再次回头不放心地看着晴也,晴也这一路上都不怎么搭理他,此时却突然说道:“孙叔,抱下吧。”
孙海心疼地回过身拍了拍她的背,晴也的脸埋在孙海的衣服里,无声痛哭,孙海对她来说就像亲叔叔一样,今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不知道他和爸爸后面会怎么样,巨大的恐惧吞噬着晴也的理智,让她害怕。
孙海最后对她嘱咐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专心备考,顶多也就待上一年,你上国际学校,本来你爸就是准备把你送到国外的,虽然现在转校了,但是你的目标不能变,一年过得很快的,以你的成绩到时候再申请加拿大那边的学校不难,你过去后,也能远离这些事。
但是小也你要记住,千万别被其他人影响,特别是男孩子,孙叔知道你这个年纪容易冲动,但你头脑要放清楚点,你不会一直留在这里,懂我意思吧?”
晴也点了点头,松开孙海:“爸爸那边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孙海应了声:“我会给你电话。”
晴也目送他离开,孙海车子开出好远还不放心地在倒车镜里看着她的身影,直到越来越小,再也看不见。
再次走进理发店时,晴也脸上的泪水已经无形无踪,没有人能看出她刚在绝望的深渊挣扎过,她不喜欢在陌生人面前示弱,特别是这些在她看来无比魔幻的人。
李岚芳又坐上了牌桌,晴也杵在店里盯着她:“我住哪?”
李岚芳头都没抬地说:“你等一下我带你去房间,把这圈打完。”
晴也走到一边的粉红色沙发旁,看见人造革的沙发都破了一道口子,海绵露了出来,脏兮兮的,她实在是坐不下去,就站在收银台边等她。
这一等就等了快一个小时,期间有两个初中生来烫离子烫,李岚芳还喊她收下钱,晴也再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一天的时间,她会从被佣人照顾的别墅到这个十八线破县城的理发店里来收钱?
这里风沙大,日头也烈,女孩皮肤都很粗,普遍黑黑的,很少见到像晴也这样白白净净的姐姐,付钱的时候一个劲地盯着她看,有些害羞地说:“姐姐你真好看。”
晴也看着几个小女生质朴的眼神,很想给她们一个笑,但是她此时此刻笑不出来,收了钱说了声:“慢走。”
慢…走,瞧,已经秒秒进入状态了,还帮这个所谓的小姨招呼顾客?真尼玛糟心啊!晴也心情差到极致。
李岚芳一圈打完了,似乎终于想起这个远道而来连口水都没喝上的外甥女,赶忙起身对她说:“晴也啊,我带你去你房间看看,被子床单前两天就洗干净了,来来。”
她拎着晴也的行李箱就往洗头床那里走去,直到这时晴也才发现洗头床旁边居然有个楼梯,她就住这?理发店楼上?晴也杵在楼梯口看着黑洞洞的楼梯,再看看旁边还在洗头的大叔,越来越觉得魔幻了。
更魔幻的是李岚芳直接拉着她的行李箱一层层楼梯拖着,还骂骂咧咧道:“你这个箱子不好,死重,妈呀累死我了。”
“……”晴也望着自己上万块的日默瓦箱子,深吸一口气。
李岚芳走上楼打开了灯,刺眼的白光让晴也眼睛疼,她狠狠揉了揉才看清这楼上被改成了住家,地上铺着劣质地板,头顶一扇绿色的挂顶电风扇,上面一层很厚的灰,楼梯口上来放着一张布艺沙发,对面一台32寸的液晶电视机,层高很低,压抑得很,隔着客厅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房间,右边是李岚芳的房间,左边是邢武的房间,客厅角落有个洗手台。
李岚芳径直走向左边的房间对她说:“你暂时住在这里,这是邢武的房间,你先将就一下。”
晴也有点懵逼地跟着李岚芳走了进去,住在邢武的房间是几个意思?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房间里,李岚芳用个碎花帘子把房间隔开,一边放了一张单人床,真尼玛是人才啊!
晴也不可置信地指着那个碎花帘子:“我就睡这?”
李岚芳解释道:“没事,那臭小子平时不怎么回来,到处跑,等过段时间我让你姨夫搞块木板给你隔下。”
晴也完全不知道这十来平的小房间还能怎么隔?把人贴墙上吗?
她有些不爽地看着李岚芳,很想问问她,自己跟她儿子半毛钱血缘关系都没有,这操作她是不是脑壳坏了?
但李岚芳显然跟缺根筋一样,压根没觉得啥不妥,放下行李箱对晴也说:“厕所在楼下后院,你要困先睡会,吃晚饭喊你。”
楼下牌友还在楼梯口喊着:“李二姐,快点。”
“来了。”李岚芳急匆匆下楼了。
晴也一屁股坐在那张木板床上,已经热得一身汗,她在房间角落看见一台立式电风扇,美的牌的,大概是这个家最新的家用电器,她按下开关,终于有了丝丝凉风,晴也环顾这间房,又拽了下那个丑爆的碎花帘子,房间里有一扇不大的窗户,还焊了一道道不锈钢围栏,活像牢房。
晴也望着那扇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空洞而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营养液和雷啊,谢谢xiaoxiao0221的深水,虽然2020开年不顺,但相信会越来越好的,大家一起加油鸭!
开文第一天打个鸡血,我来加更啦!!
这是我第一次写贫民窟的故事,我发现我写穷人的故事非常带劲啊,可能是...因为我穷?哈哈哈~
再次感到抱歉临时调换了这本上来,因为童养媳的稿子出不来,怕耽误太久,所以先更了这本。
看到收藏“哗哗”地掉,能理解能理解,本来等着看豪门,结果给看贫民窟,就像准备追的文突然特么破产了,谁受得了,哈哈哈~
但是相信我,相信我,后面很精彩~
每天早晨9点,不见不散。
第3章
黄毛有个臭毛病,喜欢用DVD看片,因为他觉得电脑屏幕太小,几个人围着憋得慌,电视上看起来比较爽,但是DVD这种逐渐淘汰的东西,身边也只有邢武能搞来。
他见胖虎和邢武回来了,急吼吼地接过DVD插上,嘴里还念叨着:“我家这个可能昨晚我爸突然回来我一紧张拔插头把什么烧了,武哥,回头送你那,帮我修修呗,就靠它续命了。”
旁边的犬牙笑道:“一天不撸会死人啊?”
几个人互相打着趣将碟放了进去,另一边邢武已经坐在滚了料的火锅前开始涮羊肉片,电视上很快播放着不可描述的画面,一群二十左右的大男孩,个个看得都很兴奋,还催促黄毛快进。
黄毛拿着遥控器拨到精彩部分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看,像不像刚才在街上碰见的姑娘?”
几人脸都恨不得贴到了电视机上,裤子都绷不住了,邢武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冷着脸。
黄毛还兴奋地回头问邢武:“武哥怎么样?这货正点吧?刚才路边上的姑娘估计脱了也这么浪。”
话音刚落,屋内的气氛突然有些微妙,邢武不像往常那样骂他臭牛氓,而是一言不发眉峰微拧,周身突然就升起一股寒意,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关了。”
黄毛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了一声。
胖虎杵在一边直对黄毛挤眼,黄毛没反应过来,还兴逼逼地说:“武哥这妹子不正点啊?”
胖虎捉急地走过去一把抢过遥控机关了电视撞了下黄毛:“少,少特么说两句,刚,刚才路,路边上的姑娘是,是武哥的表妹。”
瞬时间,整个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地盯着邢武。
黄毛看着邢武眉眼间的冷厉,讪讪地说:“对不住啊武哥,我不知道那姑娘是,唉?你啥时蹦出个表妹了?还北京的?”
邢武想起刚才晴也站在街边上低头掉眼泪的模样,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绝望无助。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丢下句:“你们吃,我先走了。”
黄毛急了,追着问道:“还没吃就走了啊?”
邢武打开门头也没回地出去了,不一会小天使就飞快地从窗边掠过,黄毛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胖虎拍了拍他:“应该是,是武哥家里有事,最,最近大家少烦他,他家那情况,还凭空多,多出个表妹,谁心情能好。”
……
晴也躺在床上空洞地盯着斑驳的天花板,已经这样看了半个小时了,她真怕那块脱落的油漆会突然掉下来,身下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大红色牡丹花床单,她昨天一夜没睡,本以为自己倒在床上能睡着,结果一闭上眼全是那脏兮兮灰蒙蒙的街道,和一只鸟也看不见的天空,窗外的世界仿佛蒙上一层纱,阻隔了她和原来的生活,一切都跟一场梦一样,如此不真实,好几次睁开眼,她都希望还躺在自己家柔软的大床上。
然而楼下的麻将声,带着口音的聊天声,还有窗外行人的吐痰声都在提醒她,这一切不是梦。
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到天黑后李岚芳才喊她下楼吃饭,晴也一下子坐起身,头有些疼。
她看了眼脏兮兮的皮鞋,那股无名火又突然烧了起来,楼梯很陡很窄,她眼睛更疼了,抬手揉了揉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走下楼。
理发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那两个洗剪吹貌似下班了,小地方不比大城市,晚上街上没人店铺关门都早,李岚芳站在后院喊了晴也一声,她穿过理发店走向后面,索性后院挺宽敞,厨房就在院子右边,旁边就是厕所,也不知道这样设计的人脑子里面装得都是啥?
厨房外面的棚子下放着一张木桌,棚子上吊着个破灯泡,蛾子不怕死一个劲地往灯上撞。
餐桌边坐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歪着头不太正常的样子,李岚芳端着青菜烧肉圆出来,对晴也说:“快来吃饭吧,哦,这是邢武奶奶,脑瘫,不认人。”
晴也有些别扭地坐下,看了眼邢武的奶奶,她口水都流到胸口了,还冒了泡,简直不忍直视。
李岚芳盛好饭递给晴也让她先吃,然后对邢武奶奶叫道:“哎哟喂,你看你这样,饿了?”
李岚芳拽着老太的衣襟胡乱擦了擦,端起碗先喂老太太吃饭。
晴也这下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拿着筷子戳了几下硬邦邦的大米饭,就在这时,里面灯亮了,似乎有人回来了。
李岚芳伸头看了眼,放下碗站起身对晴也说:“我去看看,你先吃。”
李岚芳刚走到店里就看见才进门的邢武,有些诧异地说:“吃了吗?”
“没。”
“你不是说不回来吃吗?”
“你管我。”
邢武绕开她就准备往后院走,被李岚芳一把拽住,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臭脾气收敛点我告诉你,你表妹妈刚死,爸就坐牢了,可怜得很,现在就指望咱们了。”
邢武甩开李岚芳不耐烦地说:“你收人钱替人照顾就行,关我屁事,别特么表妹表妹的,人家当年都不认你,你巴巴地替人照顾女儿,现世活雷锋?你怎么不开收容所?”
说着就一脸戾气地推开后院的门,李岚芳骂道:“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回来干嘛?一回来就气我,臭小子。”
李岚芳离开后,晴也对着一个脑瘫流着口水盯着她的老太,气氛诡异得一批,她刚吃了口饭,那老太的口水又哗啦哗啦地滴了下来,让她差点又吐了出来。
她左右看了看,从身上拿出一包纸巾,叠了好几层一脸嫌弃地替老太擦了擦嘴,然后将纸扔在一边,老太身子一晃一晃地盯着面前的饭碗。
晴也看了看理发店里面,李岚芳还没出来,她无可奈何地端起碗喂了邢武奶奶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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