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岑信步朝着琴弦的位置而去,穿过鬼影幢幢的黑雾,琴弦的另一头拴在祁少阳的手腕上。
是假的祁少阳。
他站在一棵榕树下,万千丝绦在他头顶垂落,他静静的看着前面,战鼓雷鸣,一身戎装的将军身中数箭,他挺直的站在大坑里,周遭皆是士兵的尸骨鲜血。
头顶尘土纷纷,他早已没了气息。
“死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想要再见你一面。”假的祁少阳忽然开口。
林岑面无表情,只一点一点的收紧琴弦。
“你是妖,纵然将这一身精纯灵力给他,也未必能够将我逼出来。”假祁少阳回过头来,他的脸色平静又温和,带着一丝跨越了千年的哀伤,“阿岑,我陪着你好不好,你要是喜欢这张脸,这具身体,我就在他的身体里,哪儿也不去。”
林岑冷冷道:“不好。”
“为什么呢?”假祁少阳面露不解,“我曾经陪了你这么多年,对你最是了解,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这个人又蠢又呆,还老是惹你生气,跟他比起来,我不是更好吗?”
“你是很好,可是祁少阳是我的。”
“我也可以是你的。”
林岑摇了摇头,轻声说,“你不是。”
“我也不想要你。”
假祁少阳面露苦笑,“你真是狠心又绝情。”
林岑不吭声了。
两个人陷入了争锋相对又分外平静的诡异之中。
变故发生的时候,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端庄娴静的夫人去下头顶的银簪,她大喊着,声音里带着恐惧与颤抖,她却仍然义无反顾的将银簪狠狠的刺入了祁少阳身体的后颈上,“把我儿子还给我!!”
顿时鲜血淋漓。
林岑瞳孔猛的一缩,比假祁少阳更快的对伤口进行了治疗。
他朝祁夫人大喊,“不能伤他!这是祁少阳的身体!”
那是祁少阳的身体,若是身体死了,祁少阳也就真的死了。
却没想祁夫人听到他的话,却是冷笑一声,“什么祁少阳的身体,他是假的,他也是假的!!藏了我的儿子想要取而代之,一个两个,全都是强盗!!”
林岑震惊,她居然知道!
他一时间失去了言语,也忘记了阻止。
黑雾凝结成手臂,将祁夫人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假的祁少阳捂住后颈,恶狠狠的对着祁夫人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居然在我的掌控之下,还有一个漏网之鱼。没有人告诉过你,千万别做这出头鸟吗?”
黑雾缠上祁夫人的脖子,将她悬在空中。
林岑手中音刃疾射,与黑雾同属无形之物,相碰撞的一瞬间,便在祁夫人的头顶炸开。
祁夫人摔在地上,却仍旧忍着害怕强硬的与假祁少阳对视。
假的祁少阳看着指缝里流出来的属于这具身体里的血,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朝着祁夫人喊,“什么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早就死了!”
他语气恶毒而刻薄,“在你的大度与宽容下健康成长的私生子,联合着情妇母亲一起把你儿子搞死了!”
“这不可能!!”祁夫人尖叫出声。
她猛的从地上跳起来,朝着假祁少阳撕打了过去。
黑雾涌动,祁夫人被推着往后退去。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淡然高贵的祁夫人,而是一位为了自己孩子绝望哭喊的母亲。
“这不可能,我的阳儿善良又大方,他对每个弟弟妹妹的都是爱护有加,怎么会有人会害他,是你,一定是你,是你想要我祁家家产编出来的谎言!!!”
假祁少阳看了一眼眼含警告的林岑,眸中带着讥诮。
放心,我不至于对这么个弱小的蝼蚁下手。
被重重黑雾阻隔着,祁夫人半点碰不到假祁少阳,反而是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假祁少阳只漫不经心的围着她打圈,边笑着开口说话,“你觉得我要你家家产还需要做这些复杂的事情?你都能想到祁家家产的份上了,怎么就没想过其他留着祁家血的人同样也想分一杯羹呢?”
“那个叫做齐少慕的孩子乖巧又懂事是吧,可他让人弄坏了祁少阳车上的刹车哦。”
“不可能!!”
“祁原,是叫这个吧,连少字都没得到,嫉妒的味道可不要太难闻,是他发了假消息说要祁少阳去海边的哦。”
“你骗我!”
“失灵的刹车,一望无际的大海,先是炸得焦黑,再是融入海中,连尸体都捞不着呢。”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在达到顶点的时候骤然停止。
林岑脸色一变,飞也似的冲了过来。
假祁少阳神色淡淡,“不用看了,死了。”
林岑茫然又无措,“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自己的放纵害死了亲儿子,他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对了。”假祁少阳突然说,“我可以把他还给你。”
林岑警惕,“你有什么条件?”
假祁少阳叹息,“你我之间何必如此,我的骸骨沉于地底千年,不过是为了见你一面,我想再最后抱抱你,可以吗?”
林岑歪了歪头,状似考虑。
假祁少阳面露期待之色,“一个离别的拥抱,可以吗?”
林岑垂眸,“可以。”
假祁少阳顿时一喜,他大步朝着林岑走过来,伸展开双臂。
林岑狠狠闭上了眼睛,也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然后——
灿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尖亮起,林岑狠狠的将这光从祁少阳身体后心处推了进去。
天河低垂,山川倾颓。
整个世界开始颠倒摇晃,虚无从远处蔓延过来。
“这本就是个虚假的幻境,只要施展幻境的神器主人被压制,在幻境中的你和祁少阳就能够苏醒过来,是这样吗?”
假祁少阳的声音懒懒的在林岑的头顶响起。
林岑脸上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当我苏醒的那一刻,世界就有了主人,无需王冠与仪仗,我自是无冕之王。”假祁少阳的声音抑扬顿挫,他将穿过林岑心脏的手抽出来。
鲜血淅淅沥沥的从他的指尖滴落。
看着林岑眼中的震惊与绝望,假祁少阳低低的笑了起来。
“我是这样的爱着你,想要让你与我共享这个世界,可是你偏要让祁少阳在身体里取代我。那么我只能——”
抓着林岑的手蓦的松了力道。
他伸出手,轻抚着林岑的脸颊,有鲜血从林岑的唇角溢出,被他轻柔的擦去了。
他的眼神,温柔得像是春天里吹过的第一缕暖风,像是夏日里摇曳盛开的粉荷。
林岑的嘴唇颤抖,“……祁少阳?”
“是我。”
他的声音消失在两片碰触在一起的唇瓣。
鲜血染上了他淡色的嘴唇,无端的染上了一抹艳色。
他的后颈开始渗出血来,喉管也受到了影响。
一张嘴,差点就吐出一口血沫来。
祁少阳面不改色的将血咽了下去。
他抱着林岑,分明是在笑着,林岑却抖着声音道:“你哭得好难看啊……”
祁少阳又亲了亲他的眼角,“没有人能比你好看。”
他笑的时候,眼角也跟着向下弯了弯,“我听见你说你爱我,所以我就出来了。”
林岑咬着牙,“那是我骗他的,等以后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再说给你听。”
“嘘。”祁少阳食指竖在林岑的唇前,“你骗了他,却没有骗我,对吗?”
林岑含泪点了点头,“我爱你,我最爱你了。”
他流着眼泪搂着祁少阳的脖子抱了上去,又哭又笑的在他身上摩挲检查着,“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祁少阳温柔的任由林岑在他怀里乱拱着撒娇。
他侧过头,看向歪着头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贵妇人。
“母亲他最爱体面,她喜欢南洋街35号楼那家老店的旗袍,虽然因为有人说那样穿不端庄,她便再也没有穿过,可是我知道,她是喜欢的。”
林岑应了声好,“等出去了就给她买,十七八套要多少有多少,全烧给她。”
祁少阳蹭了蹭他的鼻尖,冰凉凉的,“我家宝贝最喜欢聚食斋的甜糯米,每次都要说自己是真男人不爱吃甜食,可是我知道,他是喜欢的。”
林岑胡乱点头,“我喜欢的,我最喜欢吃了。”
“其实世世是个好孩子,他帮了你对吗?”
他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抓着祁少阳的手越发的收紧。
哭腔中带着恐慌,他搂紧祁少阳的脖子,“你不准。”
祁少阳亲了亲他的眼睛。
“你这是在小瞧我。”
又亲了亲他秀气的鼻尖,“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最后落在柔软的唇瓣上。
“我知道你爱着我,又怎么会失败而归。”
他的瞳孔光芒渐渐涣散,力气在身体里流失,他终于控制不住的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林岑将他抱进自己怀里,后颈的血染了他一身。
他抱着祁少阳,终于控制不住的放声大哭起来。
世界的一角开始崩塌。
世界的主人再次陷入沉眠。
助纣为虐的神器打开了虚假与真实的门。
门框散发着白光,门内是林岑穿书之前的公寓,还能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那本一切开始的纯爱小说。
世世的身影在门边显现,他不敢说话。
物随主人形。
将军是那样挚爱着林岑,他得到的神器同样也深爱着他。
把耳朵给林岑,是他的私心。
期望他有朝一日能够听到他心里的愿望,与他有关,与世界有关。
他坑害了自己的主人,也即将受到反噬而消亡。
可是在消亡之前,也让他为林岑最后的做一点事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了QAQ删删改改好几次,总算放出来了
第73章
“林岑抱着属于影帝的奖杯,在众人的欢呼与尖叫之中,看向单膝跪在他面前的祁少阳。”
“祁少阳的脸上带着期待与温柔的笑容,手里拿着的戒指在镁光灯下闪闪发光。”
“‘答应他!’‘答应他!’所有人都在这样喊。”
“在万众瞩目之下,林岑渐渐红了脸,他的眼睛是那样的明亮,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他眨了眨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呢?”磁性低沉的男声突兀的在房间内响起。
林岑合上书,抬眸淡淡的看过去。
“你来了。”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柔顺的黑发直垂到腰际。
一双深情的桃花眼正充满求知欲的看着林岑。
“所以你答应了吗?”
林岑点着小说书皮的指尖一顿,他抬了抬下巴,“这只是个故事。”
男人好脾气的笑了笑,“一个让你念念不忘迷失自我的故事?”
林岑的眸光一冷,“你既知晓森罗万象,那么只需告诉我,你能帮我吗?”
男人面露歉意。
林岑指尖一颤。
他狠狠的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
男人指着林岑眼角,傻了眼,“林岑,你哭了?”
林岑额角青筋一跳,“没有!”
男人不忍,“其实你完全可以把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当做一场梦。”
林岑垂眸,轻抚着书皮上属于祁少阳的人设图。
另一边的“秦鹤生”被琴弦活生生的刮掉了一层皮,露出纸质的内里。
“那不是梦。”
“一个擅长编织幻境的神器为你创造的一个虚幻的故事,故事里的人结局幸福美满,你就当是做了一个美妙的梦,醒来之后依旧是你。”
“可是这个结局是我编的。”林岑睫毛颤动,他的声音比风还要轻,像是一吹就要散了。“我没有拿到影帝,他也没有向我求婚。”
男人松了一口气,“所以你就是心有遗憾对吧?原书作者是谁,我去找他让他改结局。”
林岑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来,男人心里一酸,他叹了一声,“唉你这样!唉!”
“这不仅仅是一个编纂出来,由我出演的故事。”
“唉!”男人又是叹气。
他的手搁在桌上,忽然一团毛绒绒又温热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手背。
男人被吓了一跳,一看,原来是一只闭着眼软塌塌的小麻雀。
如果不是胸膛还在起伏,他差点以为这是一只死麻雀。
第一眼不过是惊讶,男人继续看去,却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他看向林岑,张了张嘴,手忙脚乱的比划,“这这这……这只麻雀?”
林岑将小麻雀收了回来,他趴在林岑的掌心,柔软的细毛的微风中轻轻颤动着。
林岑说,“白泽通晓万物,你是他尸身肉骨所化,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他身上与这个世界违和的地方。”
男人看着麻雀神色复杂,“虚幻世界里面虚假的存在,在有了真实的感情之后就变成了真实。万物皆有灵,你是对的,那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已。”
他丧气的坐下来,往椅背上一靠,“那你怎么办?你把麻雀带出来了,没把你男人带出来,所以找我想要重回那个世界?”
林岑摇摇头。
“有人送了我一样礼物。”
男人面露不解。
“世界在溃散之前,所有真实的存在都留存了下来,而且我男人——”他对这个称呼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林岑耳朵尖儿有些发红,“他本就跟我一样,是被纳入幻境中的另一人。”
男人脸上的疑惑之色更重,“那这样的话,你们出来再续前缘就是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恍然大悟,“难道是他失忆了?!”
林岑:“……”
他啪的一声将拍在男人头上,“我找不到他,你帮我找。”
男人揉了揉被砸到的额角,他嘟嘟囔囔的,“还有你林岑找不到的人?我都蹲博物馆里当雕塑了都被你给挖了出来。”
林岑语气淡淡:“当年将军死去之后,留下的在残念成了精,想要占据祁少阳的身体并且将我永远困在幻境里,才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男人眨巴眨巴眼睛。
“残念在万人坑中待了近千年,在万人坑中的怨煞之中修行,早就不是什么普通的精怪,而是近乎半个鬼神。在他掌控的世界里,他即是神灵,而且他在祁少阳的身体里,我没办法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