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TXT全集下载_36(1 / 2)

朕和她 她与灯 4701 字 2023-09-07

他说到此处,一下子冲出了火气:“张平宣!你要嫁给谁我管不了你,但你能不能给我活得好一点?啊?”

张平宣闭着眼睛,任由他滚烫的呼吸喷在脸上。

“我怎么不好了?”

赵谦拍案,几乎是在喝斥她:“好个屁!你好好地在厝蒙山行宫呆着不行吗?非要来趟荆州这一滩浑水!你自己来就算了,还要拖着你肚子里那个一起来!”

张平宣将身子朝后一靠,“所以呢?”

她说着睁开眼睛,“我,我腹中的孩子,与你什么相干?”

“是跟我没关,但我……但我……我……”

转折的句式已在口中,但赵谦搜肠刮肚却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话,来将其补完。

张平宣伸手拿起他拍在案上的那封信,一眼扫过,放平声音道:“张铎要杀的消息,是谁递给你的。”

赵谦摁了摁太阳穴,愤懑地吐了一个人名。

“顾海定。”

张平宣将那信一把揉了,投入了博山炉中,抬头望着赵谦道:“你自己走吧,回荆州去,你根本没有必要为了我,把你在张铎那儿的前途毁了。”

赵谦反手用剑鞘戳着陶案,切齿道:“妈的张平宣,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我赵谦这辈子管什么前途……”

“你也别给我拍案戳地的!你指望我跟你说什么,哦,带我从这里出去,带我一道去荆州城,我倒是想,你怎么办,在荆州受军法处置,还是回了洛阳,等着张铎把处死啊?”

赵谦从这一番话里隐隐约约听出了一些令他又是欣喜,又是难受的意思,唇角不自觉地有些发搐:“你……你是什么意思。”

张平宣笑了一声,故作轻蔑地吐了一个字。

“滚。”

“张平宣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让你滚回荆州!”

赵谦受完她这一句重话,握拳埋头,沉默了良久。

“张平宣。”

“不要再跟我说话,滚……”

“张平宣,只要你能活得好,我赵谦,不介意被你利用。”

话声刚落,头顶错时而开一丛白色的花被风陡然吹落,落在张平宣的膝边。她低下头去看那朵花,渐渐抿紧了嘴唇。南方的花种类太多,她尚认不全,事实上,她从前也不喜欢这些腻歪的草木,熟悉的也不过是赵谦出征前,送她的那几种,最后那一次是荣木花。

“纯粹”的人,哪怕再蠢,也难以用难听的话去诋毁。

张平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腥甜随着吞咽扩散入口鼻。但她感觉不到什么痛,甚至不知道到底是伤在哪一处地方。

“赵谦,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

面前的男人习惯性地抓了抓头,流露出一丝憨色。

“我哪辈子就明白了,你爱慕陈孝,嫁给了岑照,我这个粗人该死心了。你不用问我,我对你的心早就死了,但那又怎么样,我只是不去想娶你的这件事而已,其他的心都还在。”

“呵,赵谦你是不是蠢,哪有人上赶着……”

“我这个人啊。”

他放下剑,伸出大拇指反指自己,“就怕你不利用我。”

张平宣眼底发烫,她望着赵谦摇头道:“从小到大,我都不值得。”

“我知道。但我从小到大,就喜欢你这么一个人。你以前特别好,我是说遇岑照以前啊,高傲,但有礼有节的,说的话也都有道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一段时间,我都不是很喜欢你了,可我转念一想,以前你再不心,张大司马和徐夫人都很疼爱你,张退寒也护着你,现在你父母都不在身边,张退寒也不对你好了,至于那个岑照……对你如何我就不说了。那我就在我如果也不喜欢你了,你也太可怜了。所以就这么遭吧,接着喜欢你。”

张平宣眼角渗出了眼泪,但她强忍着没有出声。

赵谦最看不得张平宣哭,尤其是对着他哭。

不出声,光流眼泪,然后拼命地用袖子去擦,把眼周的皮肤擦红了也全然不在乎。

“别哭,求你了,我受不了你哭。”

赵谦蹲下身,试图说些什么安慰她。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哪一句刺伤到了她,只得胡道:“我说错了,我哪有不喜欢你的时候,我嘴巴硬罢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张平宣没有应赵谦的话,只复道:“快走。”

“我走了,你还活得了吗?”

张平宣猛地推了赵谦一把,“你到底明不明白,张铎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违逆他……”

“根本就不是!”

“什么……”

张平宣凝着赵谦的面目,“他要杀我,就是怕你会这样,坏了他在荆州的大计。岑照是我的夫君,是我腹中骨肉的父亲,我救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我根本斗不过我那个哥哥,我也要试一试,但我不想利用你!真的……赵谦,我不想利用你……”

她说着说着,肩膀抑不住颤抖。

忽然,鼻中渗入一阵的花香气,五感流窜,沁人心脾。

张平宣揉了揉朦胧的泪眼,低头看时,却见赵谦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那朵落在她膝边的花,送到了她面前。

“不要哭了。我又不蠢,许博早就给我说过张退寒的意思了,在他南下荆州之前,我绝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军法处置。你放心,我这条命是他从金衫关捞回来的,军法处置就军法处置吧……”

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花,那幼白的花瓣,受不起南方冬日湿润而寒冷的风,瑟瑟地颤抖着。

说话的人声音却渐渐平宁了下来,甚至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

“张平宣啊,我看不得谁欺负你,就算那人是张退寒,我也不准。”

说完,他又把手抬高了些,松开蹲麻了的腿,一屁股盘膝坐下,仰头道:“呐,给你花。你拿好啊,荆州城外的草都被许博烧光了,估计是找不到花了,这或许……是我这辈子能送给你的最后一朵花了。”

他一面说,一面垂下眼,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可惜荣木花开过了,平宣,我之前一直都觉得,荣木……花是四方天下之中,最衬你的那一种。”

第102章秋草(二)

如果赵谦肯在魏丛山的临水会上多听一些诗典,他也许就不会说出荣木花最衬张平宣的话。

席银随张铎乘青龙(楼船的一种,大型战舰)南下江州的时候,一路上在峡岸上看到了很多荣木树,临水而生,此时只剩下覆雪的枯枝,像一丛又一丛嶙峋凌乱的骨阵。

席银端着一盘胡饼从底舱厨室里出来,立在船舷上,抬头望向那一丛丛阴森的骨阵。

那日是除夕,江上大雪,雪影密集得遮挡视线。

席银仰头仰得久了,便觉脖子有些发酸。

她脖颈上的伤还没好全,张铎便让宋怀玉翻了一匹狐狸皮出来,也不加针工,让她胡乱绕在脖子上,权且算个遮护,好在席银的脖子修长,系起来毛茸茸的到也不难看。

江凌在船舷上护卫,见席银一个人在雪中立得久,便出声道:“内贵人回下面宿棚去候一会儿吧,这里太冷了,内贵人还有伤在身,陛下在见江邓二位大人,我看还要一些时候。”

席银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江凌,忙行了个礼,“我没事。”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脖子上那一圈狐狸皮,“有这个不冷的。”

江凌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

席银朝他走了几步,将手中的胡饼递了过去,“将军吃一块吧。”

江凌摇头应道:“不敢。”

“我做的,不是专门给陛下的,将在下面棚宿里,已让好些内禁军的小将军门尝过了。”

江凌听她这么说,这才将剑别到身后,从盘中取了一块。

“好吃吗?”

江凌咬了一口。

“很酥。”

席银霁容,含笑道:“第一次没做好,这是第二炉的,底下还没麦饭,也是我蒸的,就是太粗陋了一些,我不好拿上来给陛下吃。不过除夕不吃麦饭,又跟没过似的,江将军,你过会儿不当值的时候,下去吃些吧。”

江凌又咬了几口,伸手小心地接着饼碎道:“内贵人还亲自做这些。”

风迎着席银的脸面刮来,雪沫子扎在她脸上,有些刺疼,她连忙背过身护着手中的胡饼,轻声应他的道:“在洛阳宫和厝蒙山,我都不到灶台,这回好歹是跟着陛下出来了,才能动得了火。”

说至她从前最为熟悉的生活,她倒是极为放松的,好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仰头吸了吸鼻道:“我还想得启,在清谈居的时候,我说给陛下烤牛肉吃来着……哈。”她看着怀中的胡饼笑出了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烤得上。”

正说着,江沁与邓为明二人一并走了出来。

席银垂头让向一边行礼,江沁看了席银一眼,拱手还道:“内贵人。”

邓为明却立着没出声,江凌看出了此时的尴尬,岔道:“两位大人是这会儿下船吗?”

江沁点了点头,“是。”

“好,我送二位大人下去。”

说完,向席银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进去。

船舷处除了远远侍立的宫人之外,再无人影。

门开着,席银想着将才江沁的神情,一时竟有些不敢进去,踟蹰着正要走,忽听背后道:“站着。”

席银只得站住回头,见张铎立在门前。

他穿的是燕居服,玄底无绣,冠带亦束得简单。

“你去什么地方了。”

“去……哦。”

她把胡饼捧了上去,“你在议事,我就去底舱的厨室看了看,呐,给你做了胡饼。”

张铎拣了一块胡饼,捏在手中却并没有吃。

“给朕?还是给别人。”

席银抿了抿唇,吞了一口唾沫小心道:“也给别人。”

张铎笑了一声,“修佛吧。”

“啊?”

席银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要修佛啊。”

张铎直待口中那块饼咀嚼吞咽干净后方了无情绪道:“自己悟。”

说完,他看了看席银的脖子,伸手替她理了理耳朵下面的狐狸毛,随口道:“你冷不冷。”

“不冷。”

“嗯。”

他说着朝前跨了几步,衣袖从席银身旁扫过,扑来一阵浓厚的沉水香。

“不冷就先不进去。朕想站一会儿。”

席银示意宫人过来,把胡饼接了下去,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张嘴想说什么,但抬头见他静静地望着为雪所封的江面,又把声音吞了回去。

到现在为止,席银还是不太敢过于狂妄地直问他的想法。

一方面,她觉得这样对他,不太尊重。另一方面,是即便不问,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即便他藏得很谨慎。

他沉默着不说话,周遭除了船桨浪的声音,就只剩下簌簌的落雪声,实在没有一分除夕的热闹,席银忍不住扯了扯张铎的袖子。

“欸……”

张铎望着江面没有回头,却还是应了她一声。“什么事。”

“你看那些山壁上的树,是什么树呀。”

张铎顺着她的话抬起头看去,“哪种。”

“那一丛一丛的。”

“哦。”

他目光稍稍一动,而后又垂了下去。“那荣木。”

席银扶着船栏,隔雪细看去,“是荣木吗,荣木花那么好看,可这看起来……”

“不要站那么近,退回来。”

“哦。”

席银乖觉地退到他身后,小声嘀咕道:“我以前看过的荣木不长那样啊。”

“那树丛的后面有崖棺。”

“崖棺……是什么……”

这种阴潮的东西令席银本能地有些害怕,张铎感觉到身后的人再往后退,转身向她伸了一只手道:“朕带你看你怕什么。过来。”

不准她过近,也不准她离得过远,真是有些难以将就。

席银犹豫地朝他走了几步,一面走,一面问道:

“为什么会有人要把自己的棺材放在水崖上的荣木后面。”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张铎望向那不断向后退去的崖棺,“朕好像没教过你,江沁呢,教过你吗?”

席银摇了摇头,“没有……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张铎放缓了声音,解道:

“说荣木花开繁盛,其根长而深,朝时华艳,夕时就已经亡尽了。”

他说完,看向席银道:“荣木朝生暮落,是命短魂艳,自前朝以来,士人兴薄葬,或白绢裹尸,或藏骨青山,但都还不算极致风流。能为一族之人,选此处生有荣木的崖壁来葬身的人,必有一等清白”

席银静静地听他说完,抬头望着崖壁出神。

张铎平声道:“你是不是没听懂。”

“不是……我听懂了,你欣赏葬在这里的这些人,他们才是真风流,可是……”

话已到了口边,却终究觉得不好开口,席银险些咬了自己的嘴唇。

“想说就说吧。”

“赵将军……为什么要送殿下荣木花啊。”

她声音越说越小:“虽然好看,可朝生……”

张铎听她说到这里,手在背后轻轻握了握,“他和你一样,不曾读《荣木》,不知道‘夕已丧之’。”

席银忙道:“那殿下知道吗?知道什么是夕已丧之吗?”

张铎沉默了须臾,方吐了三个字,“她知道。”

席银忽地明白过来什么,“殿下不肯跟赵将军说……”

张铎点了点头,“朕看着她长大,她不蠢。”

席银踮起脚,把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张铎肩头的枯叶摘了下来,轻声问道:“殿下在江州……还好吗?”

张铎没有说话。

江面上漂过一大抔一大抔乌色的枯萍草,上面累着雪,又肮脏凌乱,又风流干净。

其实收到江州手将黄德传来的消息时,知道赵谦擅离军营,带走张平宣之后,张铎心中的感受一时很难说。

他以前无法理解赵谦,一遍又一便地告诫他,手握万军,千万不能被私情所困,否则必遭反噬,被万箭穿心。赵谦嬉皮笑脸,听是听进去了,可从来没想过要遵照行事。

至于如今……

张铎望向席银。

她脖子上的狐狸毛雪风里颤抖,她虽然说自己不冷,但手和脸却都冻得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