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TXT全集下载_24(2 / 2)

朕和她 她与灯 4674 字 2023-09-07

gu903();同时也能看得出来,这串铃铛是在她年幼的时候,为她戴上的,随着她年岁的增长,越箍越紧。铃铛下的皮肤,有几处青紫,都是她不留意间,被摁压所至。

张铎试图伸手去触碰那对铃铛,谁知席银的脚却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一般,即便他的手尚在戏袖中蛰伏,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双脚往后缩了缩。

张铎的手指狠狠一握。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

他捏掌沉默。

席银捏着自己的裤腿,却并不理解他内心的纠缠。

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张铎。

他此时半屈一膝,一只手摁着她的裙摆,另一只手搭在膝上,弯折着脖子,姿态上不见一分傲慢之气。

灯焰的光落进他的衣襟,衣襟处裸露的皮肤,微微泛红,陈年旧伤看不真切,竟令他一时显得,有些……柔和?认识他这么久,他可从来没有如此沉默,温驯地蹲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和她挨着。

“你……别看了。我觉得……羞。”

她说着说着,把头别向一边,耳旁传来他似乎刻意压制的声音。

“这对铃铛,你戴了多久了。”

他这么一问,席银倒是认真回忆了一番。

“嗯……有十年了吧。”

她说完,把头枕在膝盖上,凑得离张铎的额头很近。

“你……准我说过去的事吗?”

张铎抬起头,正触上她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放下戒备和恐惧之后,十分清澈晶莹。

“朕问你就讲。”

“好。”

她应声露了个笑,眉目弯弯,牵魂摄魄。

“哥哥捡到我的时候,我几乎要被饿死了,但是胃已经被灼坏了,什么都吃不下,只能在榻上躺着,哥哥照顾了我大半个月,我才稍微好些。那会儿,我就特别想帮着哥哥做点什么事,哥哥不在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爬起来,想去青庐后面,抱几捆柴火,结果不小心摔下了青庐后面的小坡,痛得昏了过去,听见哥哥四处寻我的声音,他那会儿眼睛已经很不好了,而我又没有力气说话,所以,差点冻死在坡下。好在,哥哥第二日终于找到了我,然后,就给我做了这个铃铛。”

她说着,晃了晃膝盖,让铃铛擦撞出声来。

“哥哥说,他以后也许就看不见了,但是,只要我戴着这个铃铛,无论我以后身在何处,他都一定会找到我。哥哥给我这对铃铛,是那年的三月十五。我就把那一日当成了我的生辰。也就是后日。”

她说至此处,语调明快起来。

“后日,阿银就十八岁了。”

张铎静静地她把这一段不算太短的话说完,将摁住她的裙摆的手收了回来。

“你知不知道,洛阳城里什么样的女人,会戴这样东西。”

“知道,伶人。”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肯绞了。”

“我就是伶人啊。”

她脱口而出的应答,令张铎心中愤懑,但他并没有对席银施以严词。

“为伶人者,无非受人亵玩,贱赠之以交游,虐/杀之以娱兴。”

席银怔了怔。

张铎指向她的脚腕,续道:

你脚腕上这个东西每响一声,都让人更想践踏你一分,习字读书的这一年,朕要你修身明理,你却还是看不明白,一日一日,痛了就知道哭,从来不知好好想想,究竟是谁在伤害你。”

他似乎要把一些话挑明白了。

但是,一旦挑明,又会把他那对岑着不能见光的妒意全部曝露出来。

于是他也只能说到这里,他期盼着这个在人情上极为敏感的姑娘,可以顺着他的话仔细地去想想。

而席银似乎也真的听出了些什么,迟疑道:“我……我知道,你不想伤我……”

“嗯。”

张铎别过脸,鼻中应了这一声。

席银松开抱在膝盖上的手:“我虽然觉得自己不配那样去想你,可我一直觉得,你和我一样,是身世可怜的人,呐,你看,你是皇帝,但洛阳宫里,没有你的兄弟姊妹。我也是,我在洛阳宫中,也没有一个亲人,所以,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你和永宁寺塔上的那些铃铛一样……你很孤独吧……”

张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她的声音和张平宣全然不同,孱软,带着卑微的试探之意,于张铎而言,却像以一把又一把犀利的刀,割得他心肺乱颤。

从前他要顶起周身所有的力气,才能去与之对抗,从而保持一个皇帝应有的姿态。而这一句:“你和永宁寺塔上的那些铃铛一样……你很孤独吧……”入耳,他却连自己的姿态都维护不住了。

而她还在等他的回应。

他惶然之间,又垂目“嗯”了一声。

那从鼻腔之中带出的气声,比他从前所有的言语都要温柔。

席银低头,凑到他的鼻子前。

“你放心,我不会走了。除非你娶了皇后,纳了嫔妃,她们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你,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到那个时候啊,你愿意放我走,我才走。”

她离得太近,鼻息温柔地拂过张铎的脸。

此时,他原本有很多的话可以说,比如,他可以斥她自以为是,他身边难道缺一个奴婢伺候吗?再比如,他可以坦诚,他根本无心立后纳妃,他这一辈子,所有的心都起在她身上,所有的念也都动在她心上。

然而,这两番话语,他都说不出口。

他索性站起身,无措地“嗯”了第三声。

“陛下。”

“什么。”

席银也跟着他站起身来,抬起手,又把那对铃铛送到了他面前。

“你到底作甚?”

“给你。”

“将才千般护着。”

“哥哥还愿意是送我铃铛,我就心安了。”

张铎听完,一把撇开她的手:“朕不要。”

第69章夏蓬(四)

不要就不要吧,席银倒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无常。

“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殿上梁木高悬,十二铜柱灯照影如阵。而她细柔的声音,若丝绸抚皮,不知关照到了张铎的那一缕魄,竟令他的心绪潮退波平,再也翻不出大浪来。

“朕根本没有必要为你动怒。”

这话说出来,张铎自己也没有底气,说没有必要动怒,那适才五内翻腾的又是谁?

念此一时懊恼。

他不由寡下脸来,对她正道:“你跟着江沁和朕学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修明白,如何立身处世。”

席银捏回手中的铃铛,轻道:

“我记得你教过的,士人修身治国平天下……那是他们必有的志向。可是女子……也要懂立身处世的道理吗?”

“朕要你懂。”

岂止是要她懂,他甚至希望,她能比洛阳城中那些门阀氏族的子弟,懂得更多些。

“但是席银,你一直令朕失望。”

“不是……”

她仰着脖子,轻声辩驳,“我……我觉得我还是有长进的,只是在你面前,我……”

“你时时沉湎过去,沦于私情,以至于到如今还是战战兢兢的模样。”说着,他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铜铃铛,寒逼道:“怕此物被毁而屈膝于人,他日若有人要你为此物交奉性命,你也拱手奉上吗?”

人与人之间,似乎总是在微妙之处,欠缺一丝默契。

他将才给了席银一个缝隙,去表达自己在他面前的窘迫,却立马又拿出她最害怕的态度,把那一丝缝隙给填上了。

席银不敢看他的脸,垂头望着脚尖,“我……”

“不要跟朕狡辩,你已经为岑照交奉过两次性命了,第一次在太极殿朕救了你,第二次在廷尉狱大牢,朕赦了你。席银,后日你就十八了,可你连活都不知道怎么活。”

席银被他说红了眼,低声道:“对不起……”

张铎朝她走近几步,席银感觉到那一道青黑色的人影压迫过来,忙将头埋得更低了,张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她迫于张铎的手力,不由自主地踮起脚来,眼睛却还是垂视在地。眼角的泪水悬而未落。

“再哭。”

他说着,用拇指擦去了她的眼泪。

他手指的皮肤并不似岑照那般细腻光滑,使力也不温柔,但好在他望着席银的目光很诚恳,不夹杂丝毫的挑逗和揶揄。

“我不屑诋毁中伤任何一个人,你应该明白。”

“我知道。”

“那你就不要哭了。”

他说完,松开她的脸颊,朝外唤道:“宋怀玉。”

“老奴在。”

“传江沁入宫。”

“陛下,这个时辰了,不如明日……”

张铎仰起头沉默了一阵,应道:“也成,那就明日,在太极殿东后堂见他,召尚书省,赵谦一道议事。”

宋怀玉道:“陛下,赵将军明日奉旨监斩。”

“嗯。”

张铎的手指一捏一放。

“不用召他。”

***

席银是在张熠被枭首的那一日,知道了岑照与张平宣的婚讯。

那日天阴蔽日,无数乌青色的云朝着东边的一处光洞翻涌而去,一看就要落雨,江沁从东后堂走出来,见席银在漆柱旁立着。

“内贵人。”

江沁唤了她一声。

席银闻声,忙回头屈膝行礼:“江大人,奴不敢当。”

江沁笑道:“自从陛下亲自教授以来,很久没有见到内贵人了。贵人功课必有长进。”

“不曾……”

席银低下头:“字仍旧写不好,书也念得不顺畅。陛下前日才说,我一直令他失望来着。”

江沁摇了摇头:“内贵人不需自谦,将才见内贵人在东后堂,替陛下掌墨,顺笔,其间行仪端正。替大臣们传递奏疏,也神色泰然,不卑不吭,想来陛下的用心不曾白费。”

席银听他说完这番话,到是露了笑容。

“我也私下觉得,自己是有长进的……”

她说完,压低了声音问道:“江大人,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江沁应道:“内贵人请问。”

“我将在里面听到,陛下要大人为长公主殿下拟定封号。”

“是。长公主殿下一直未曾受封,因此未入宗务,如今,殿下要行婚礼,自然要先行册礼,方可论婚仪。”

席银悻悻地点了点头。

“内贵人不是要问什么吗?”

“是……我想问,若长公主殿下行过册礼,再嫁给哥哥,那哥哥就是驸马督卫了吧。”

江沁点了点头。

“若长公主殿下受封,其夫君,自然以帝妹婿的身份授驸马督位。不过岑照其身有残,此位实为虚职。”

席银抿了抿唇。

岑照终于要结亲了,新妇是一朝的长公主,出身高贵,通晓礼乐,堪为其知音,一定不会辱没了他的清白之性,而且又能带给他遵位……

想到这些,席银心里虽有酸涩,却也由衷为岑照欣喜。

“真好……”

她说完,合十双手,下颚抵在指间上,闭着眼睛踮了踮脚,发髻上的蝴蝶流苏釵轻轻颤动。

江沁声音却渐渐沉下来。

“内贵人何出此言。”

席银睁开眼睛:“哥哥有了良配,再也不需要受苦……”

“内贵人难道不担忧吗?”

“担忧什么?”

江沁朝前走了几步,避开殿外侍立的宫人,轻道:“岑照究竟是何什么样的人物,内贵人心中可有计较?”

席银道:“我当然知道。他将我养大,是我最亲的人。我虽然愚昧无知,但他却是青隐的高士,他懂很多很多的东西。”

“他教过你什么呢?”

“他教我音律,我的琴技都是他授的。”

“除此之外?”

“他……他眼盲,不然他也会教我写字读书的。”

她急于替岑照辩驳,以至于说的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

江沁道:“真正教内贵人读书写字,立身处世的人,内贵人为何不肯似维护岑照般的维护。”

江沁说的人自然是张铎。

但这样的问题,张铎那个人自己,是绝对问不出口。

他只会一味地喝斥她,有的时候,甚至会拿生杀大权来吓她,让她几乎忘了,他那只握过刀剑的受,也曾经捏着她的手写过很多字。

如今,她的那一体字,虽不传神,但从字骨上来看,大半都像他的。

而从前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语,也潜移默化,逐渐渗入她的皮骨。让她慢慢地明白,究竟何为羞耻,何为侮辱。

“我……”

江沁的话,令她着实有些羞愧。

但要说她全然不维护张铎,到也不是实情。

实是张铎过于刚硬,除了那一顿几乎要了他命的杖刑,短暂地打破了他的肉身,致使他被迫流露出血肉之身本质的脆弱之外,大多时候,他都自守孤独,不给旁人一丝余地。

江沁见她不言语,正声又道:

“从北邙山青庐,到长公主府,岑照此人,或许并非如内贵人所想的那般超然世外。如今,长公主与陛下不睦,岑照之后的路会如何如何走,我尚不敢妄言,但为臣者,时常为主君先忧,我不得不提醒内贵人一句,莫为前事遮眼,枉作眼盲人。”

说完,拱手一礼,撩袍朝柱后走去,席银追了几步道:“大人的话,奴听得不明白。”

江沁道:“都是字面之意,并不值得深想,内贵人肯记着,时时回念便好。”

席银仍未停步,追到他面前道:“可我听大人的意思是,哥哥有异心……不会的,哥哥这一生,只想和阿银守在青庐,哥哥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受世道所逼。”

江沁摇了摇头。

“所以,是长公主殿下逼亲。”

“不是……”

席银言语有些混乱,思绪也绞成了一团。

之前他尚想急切地替岑照辩解,可听了江沁的这一番话以后,她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江沁。”

江沁闻声忙拱手行礼,席银回过头,见张铎已从后堂跨了出来,身后跟着胡氏和宋怀玉。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的。”

“是,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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