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燕泥怀里揣着个红匣子,一回到丞相府就往初梨院跑,一路上碰到不少人跟她打招呼,她都装作没听到,低着头跑得飞快,好似后面跟着什么豺狼虎豹。
云雾初手边放着一杯热茶,茶是刚倒的,还氤氲冒着热气,她小心的将茶盖放上,氤氲的热气被尽然阻隔,她触了触茶盏壁,热的烫手。
手腕上的伤她没有做任何处理,她抬起眼瞥了一眼,心想,明日穿那件湘绣碧色广袖流仙襦裙,该是很合适。碧中带点红才能衬的这点伤打眼。
她百无聊赖,视线放到了门上,燕泥去了许久,没有立刻被打发回来,该是拿到了。
她心不在焉的插着花,这个时节,花开的正好,她挑拣了些梨花枝,梨花瓣如雪如玉,她弯腰凑近嗅了嗅,细微的腥臭味在鼻息间散发。
“汴梁清高的春日白梨花”,云雾初默念着,她突然“噗嗤”笑了。
不记得是谁这般说过她,突然间,就在汴梁世家贵族圈子里传来了,这称呼也就明里暗里成了专属她的。
云雾初谈不上喜欢还是嫌恶,算是美称,她也就没在乎。
今日仔细想想,倒是十分贴切。
是梨花之面容,却也透着梨花之恶味。
梨花莹莹润润的白雪姿态,凑近一闻,并无清香,反倒是隐隐的浅臭。臭味不显,却也真的存在。
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这不,都算计到了他头上。
若明日事成,只怕他会生气……
门被人撞开,燕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将怀里的红匣子放在桌面上,她断断续续的说着,“雍勤王……让我在王府后门等着,等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就把这个丢给了我。”她有些埋怨,“然后就哐的一声把后门关上了,奴婢要给他们的银钱才掏了一半。”
云雾初将插满梨花的玉瓶放在了她床边的小几上,拿起那杯变温了些的热茶递给燕泥。
笑道,“那我们省钱了呀,你慢慢喝了,好好歇一歇。”
燕泥只点头,很是好奇的望着那匣子,“奴婢也没敢看,不知道雍勤王给了什么东西?哦,对了,那坏了的玉镯,雍勤王说他随手扔了。”
“嗯,”云雾初也没多惊讶,“是得扔了,一个碎镯子,留着白占地方。”
她将那红匣子放到膝上,慢慢的打开了,这是个极其精巧的物件,匣子内还用一方碧色绢帕紧紧包裹着那个物件。
云雾初用手摸了摸,可以摸出是个镯子形状,她纤细的脖颈微弯,杏眼仔细瞧着,才轻轻的将那绢帕解开。
燕泥惊呼了一声,“是蓝水翡翠!”
这下,就连云雾初都惊讶开来。
蓝水翡翠本身就造价高且不易得,这块质地细腻,水头奇好,更是极品中的极品,糯蓝糯蓝的色泽从这镯子上泛出,让人轻而易举想到晴日海面,一片湛蓝之中溶上太阳细碎的光点。
云雾初有些手足无措,手心的温度都快要将这玉质镯子捂热。
她完全想不到,他竟是给了她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教给燕泥的那些话,只是为了求他手里的一个与她今日戴出去类似的翡翠玉镯,那个镯子上辈子她见过他因为一个宫女梨花软糕做得好,随手就赏了。
她想着,他可以随便赏给宫女的物件,她寻了借口,他应该也会顺手就给了她。
他是给了,给的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云雾初将那绢帕放在红匣子里,递给燕泥,嘱咐道:“将这匣子与那日的梨花银簪子放在一起,好生收置着。”
她憋了又憋,嘴角还是克制不住的上扬起来,贝齿轻露,笑意满满的溢了出来,明眸一弯,比床头那开的正盛的梨花还多几分清丽。
他说让她离他远些,却给了这蓝水翡翠。
她抑制不住的去想,他是不是待自己较旁人不一样些,心越跳越快,她弓起手背,将那玉镯套了进去。
玉镯磨蹭着伤处,火辣辣的疼,心里却窸窸窣窣的痒。
痒的她只恨不的伸手去抓,去挠,但又怕惊扰了藏在心里的那个人。
大概,今日怕是难以入眠了,云雾初瞧着那镯子,用手指碰了一下,笑意收敛不住,又碰了一下……
“可真是好看,”她轻轻感叹。
正在铺床的燕泥不觉,顺口接了句,“您说雍勤王?的确是俊美如斯,整个汴梁也找不出这样的人物。”
云雾初侧头望了燕泥一眼,确定她瞧不见自己的样子,唇瓣才轻启,无声之语吐出又消失。
“好看到总想占为己有。”
……
今日月色实在不错,月亮虽然只露出小半个弯弯角,却映的满院子翠竹影影绰绰,昭成拉着任成缩在院子一个小角落,半大的男人抱着腿蹲在地上,跟个小蘑菇似的。
任成性子冷,脾气却好,是个很好的倾诉秘密的人选,昭成心里装着什么事总会拉上他絮叨一番。
今日也是如此。
昭成揪了根竹叶逗地上拖着个大的糕点碎屑的蚂蚁,他将那蚂蚁拨拉倒,道:“任成哥,你知道王爷这些年看见梨花簪子总是走不动路,非得去瞧一瞧,买几个。还有,王爷那宝贝的不行的梨花帕子,是谁都碰不了的。”
意料之中的没人理他,昭成接着说,“我才开始以为,王爷是喜欢梨花,后来,我又觉得不对,这簪子、帕子都是女子用的啊。”
那蚂蚁被他逗恼了,丢了糕点碎屑,一溜烟儿跑了,昭成自觉无趣,拍了怕袍子上的土,又用手抠了抠那个蚂蚁洞,神神秘秘的低声说:“我跟你说啊,我觉得吧,咱们要有女主子了。”
任成一惯的不吭声,做最好的倾听者,听他喋喋不休的絮叨,忽然视线一暗,余光里多了个高大影子。
任成不动声色,微微向后退了退,悄悄抱拳行了个礼。
昭成抠了半天,见是个空的洞穴,兴致更盛,他非得看看这蚂蚁洞挖了多深,他话不停歇,“但我想不通,王爷这样的人,竟也会喜欢女人。他比女人还美,什么女人配的上他。但是,瞧见了那位,我才觉得,王爷这名声恐怕是配不上人家。”
“任成哥你不好奇,我说的是谁吗?算了,你不好奇我也憋不住了,我悄悄告诉你啊,云丞相家……”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屁股上就被人踹了一脚,力气不大,也不疼,却让他硬生生的刹了闸。
他欲哭无泪,惨兮兮的转身,见来人修长匀称的长腿还没有收回,他扑通一声,膝盖落了地,“王爷,您不是在屋里找盒子呢?”
他用眼神谴责任成,王爷过来了也不叫他。
任成近乎幸灾乐祸的耸耸肩,事不关己,他只想高高挂起。
徐胥野抱着肩膀,月下他的发丝仿佛都发着光,白日里高高束起的发已经放下,披散在肩膀上,身上的寝衣松松垮垮的裹着他修长的身子,他斜斜地勾了一边嘴角,手心里还躺着云雾初的破镯子。
昭成无声询问任成,“王爷什么时候来的?”
徐胥野一只手把住他的肩膀,用了劲,就要往屋里拖,“从你说‘梨花’这个词开始我就在了,你给爷进来,好好说道说道是王府要有女主人了,还是爷该把你聘出去了。”
徐胥野身子委在床榻上,他手撑在后面支着身子,宽大的寝衣朝一侧倾斜,露出他左边横凸的锁骨以及锁骨上的一点小红痣,他半垂着眼,声音染上了夜色,变得又沉又低,“昭成,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几案上放着个檀木盒子,盒子上雕刻的花纹繁杂,隐有暗香,昭成取了那盒子,跪在徐胥野床前,汗津津的额头贴着地,“王爷,卑职说错话了……”
徐胥野犯起懒意,眼角向下垂着,整个人都恹恹的,抬起一只手接了那盒子,盘腿坐了起来,手心里的镯子碎成了两半,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
徐胥野后来又去了许六小姐那屋寻了会儿,只找到些玉质小碎渣,他也就作罢。
他专心致志的拼着那镯子,一小绺长发从他耳旁滑过,落到了胸前,将那红痣挡住,若隐若现间,恍若红梅卧雪。
徐胥野没忘记跪着的这个胆大妄为的小鬼头,漂亮的桃花眼下垂着,遮住了满眼的玩味,“你倒自来熟,才见了云雾初几次,就认她做女主子了。”
昭成今儿是真被吓懵了,脑袋贴着冰凉的地面,反倒更加昏昏沉沉,“没敢看的,没敢看的,王爷放心,云姑娘我没看几眼的,您别醋。”
驴唇不对马嘴!
徐胥野单挑起一边浓眉,终于将那盒子盖好,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脑袋给爷抬起来,这都傻掉了。”
昭成立马直起腰,脑门上还沾着土,他无所谓的抹了抹,以为这事就要了,赶紧又奉承几句,王爷这人只吃软,“王爷王爷,云姑娘定然对您也是有意思的,您再加把劲儿,一鼓作气把人娶回来。”
徐胥野“啧”了一声,亲手将那盒子放到他屋里的暗匣里,“我看,你就是欠聘。”
昭成耸耸鼻子,小声念叨,“我岁数不够……”
“做童养夫够大的了。”
昭成一愣,“王爷,您说真的?”
徐胥野又坐回到床上,斜睨着他,“说说,你觉得我哪里配不上云雾初?”
作者有话要说:好看到想睡他……
谁不想睡一睡某野
第23章那就是喜欢了
第24章
昭成扶着门框醉醺醺的出了居安堂,刚刚迈过门槛,膝盖就一软,“扑腾”一声摔了个人仰马翻。
任成眼疾手快一手抄到昭成胳膊下,将人捞了起来,他将人扶正,“自己回屋子去睡。”
昭成哼哼唧唧,“任成哥,王爷还醉着,你得去看看王爷。王爷让我说说他哪里配不上云小姐,我还没说,王爷就扔给我一罐子酒……”,他眯缝着眼睛,脸颊处一大片坨红,口齿不大清,晃晃悠悠的扶着廊庑下的柱子往西厢房的方向走。
任成转身,又回了居安堂。
房门大开,凉气直往屋子里灌。
桌子上空了的酒罐横七竖八的倒着,徐胥野趴在桌子上,侧脸枕在手臂上,阖着眼,黑睫留下浓密的倒影。
任成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徐胥野怀里搂抱着个大匣子,匣子一角抵住了他尖削的下颚。
任成弯腰,“王爷,夜深了,要去榻上睡吗?”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任成敛目,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去碰了王爷的肩膀,想要将人扶到床塌上去。
他手间才刚刚用了力气,那匣子就从徐胥野怀里脱落,“咣当”一声,正面朝上掉了下去。
一瞬间,徐胥野惊醒,任成已经跪下。
“请王爷降罪,任成吵醒王爷了。”
徐胥野花了好久,神识才慢慢清明,他比昭成喝的还多,脑子又晕又沉,瞧见那匣子,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伸手去捞那匣子。
匣子被磕掉了黑漆,徐胥野用手抹掉了沾上的尘土,才慢悠悠的打开了那匣子。
他让任成起来,而后,拉着任成,一块数那些簪子。
他面色一如往常,高挺鼻梁在昏黄烛火下映出虚晃的影,让他整张面容柔软到不可思议。
他嘴里不停,轻声数着,“一支两支……五支……”
任成很少能见到王爷这般行径,他将那簪子平排放在桌子上,一个一个的,用指腹细细的摸索好一阵才放上,每放一支,嘴角的弧度就大一分,最后竟然咧嘴乐出声。
像个孩提似的,炫耀般的分享自己赢来的糖果。
任成瞧得一清二楚,簪子各有各的精巧,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个小小的梨花。
“十一支!”
他数的很慢,等匣子彻底空了,拍手叫好,“我挑了十一年,才挑出这十一支。”
他兴致上来的快,下去的也快,眼皮耷拉着,唇上还带着清香的酒气,透着殷红,“我十一年前见的她,那个时候她还不到我的肩膀,”他眼睛一眯,“嗯,现在她还是不到我肩膀。”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杀的是伺候我的嬷嬷,我当时已经十一二岁,回宫六年,无人护佑,母后有了亲生儿子,对待养子便如放养。那嬷嬷为人刻薄,总拿生母讥诮我,有时喝醉了竟也敢对皇子动辄打骂。我忍不住,就在那一日,用匕首隔断了她的喉咙,将她推下了井。”
他捧着酒罐灌了一大口,酒业顺着下颌角流下,他拿袖子袖子抹了一把,继续说:“那时我害怕极了,也兴奋极了。满手的鲜血,匕首上的血滴滴落到草地上,我当时扭曲发狂,想着,死一个也是死,不如那些欺辱我的就都死了吧。”
“于是,我便又将匕首放到了伺候我的宫女的脖子上。正要用力气,她就过来了。”
徐胥野停顿了一下,任成清楚看到他眉骨耸动,眼里的冷意转瞬换作蜜意柔情。
“她那么小个人儿,跑过来的时候,小辫子还一颠一颠的,她也不怕血,只问我为什么要杀她。我说,她欺辱我。她小大人似的说,那我替你欺辱回去,你别杀她,欺辱人是嘴巴坏,不用死的。然后,她走到我面前,照着那宫女的嘴巴给了好几巴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市侩模样,还像模像样的吐了几口吐沫在那宫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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