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之前,邱氏依稀记得有什么事忘了,站在院子里看着已经长出叶子的梨花树,瞧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就让丫鬟搀扶着自己匆忙离去。
今个儿可是顷儿任职第一天,该去门口迎迎的。
……
燕泥将门掩上,看着倚着小榻已然阖上眼的云雾初,凑到她耳边道:“姑娘,已经打好招呼了,马车车夫都侯着了,您真要出去?”
她清凌凌的黑瞳乍然睁开,身上还乏得很,面上却一股子倔强气,“要去的。无论如何前去见一眼,才算放心。”
“好,那我先唤了车夫在侧门等着,斗篷汤婆子都是要带着的,您不舒服了一定提前说。”
大姑娘身子才刚好,夜深天凉,定是不能再受寒了。
云雾初手里捧着个汤婆子,扶着燕泥慢慢的朝后门走去,她穿的很多,曼妙的身姿被厚重的衣服掩盖不少。
她这个年岁的姑娘,正是在乎相貌,比着身条的年纪,像她这般包成粽子的,还算少见。
府里的下人唤着“大小姐”,心里却不住腹诽,这天儿渐暖,前个儿见着二小姐,早早换了轻薄柔纱春装。生怕别人瞧不见她勃发正盛的美丽。
这大小姐倒真是……随性啊。
上辈子她那一剑并没有直接要了命,而后被困在椒房殿被太医的补药养了大半个月,整日不死不活。
她一心求死,再也不愿每日一睁开眼,都是无尽的绝望,偷偷的自己停了药。任伤口自行溃烂。
盼死而来的那几日,她烧的不知今岁何夕,说不出的痛苦,也道不明的舒畅。
这辈子,这偷来的一辈子,她定是要爱护身子的,她还有太多的事去做,这一次,又怎能再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丞相府的侧门平日里只有一些出去采买的婆子走动,这个时间,天已然全黑下来,并无旁人。
云雾初嘱咐道:“此事莫要让旁人知晓。”
燕泥小心的搀扶着:“省得的。特意给车夫塞了银子。只是,小姐……没有不透风的墙……城门那边怕是不好让行……”
“什么墙?”她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阵错乱的脚步声,男子的嗓音压的很低,清朗的嗓音躲躲闪闪含糊发出。
云雾初皱眉,淡淡睹了一眼燕泥。
燕泥急了,想着自己信誓旦旦的跟自家小姐承诺说侧门一定无人,“奴婢也不知道公子会出现在侧面,大夫人还说亲自去正门接呢。”
“阿姐!”少年人满脸稚气,依稀有了剑眉入鬓,星目舒朗的模样,他小跑了几步,“阿姐身子可好了?”
说着,就要伸手就握云雾初藏在长袖中的手。
还未触到袖子布料,猛的想到什么似的,“蹭”地收回了手。
他颇为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起啊,阿姐,习惯了。”
邱氏与右丞相云凌膝下就一子一女,姐弟俩年岁相差不大,自家院子里又不大讲那些虚的规矩,自是格外亲密,吃喝玩乐都一起。自从云雾初及笄之后,云凌就寻了个机会告诉儿子,阿姐毕竟是女子,捏捏手,抱抱肩什么的,要克制。
云雾顷性子明朗纯良,开始不尽明白,悄声打听了几个相交的世家公子如何与家里女眷相处,才恍然大悟。
原来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兄妹,在别人家竟是一年到头见不了几回的。
他啧啧咂舌,只觉得毫无意思,和阿姐、阿妹生分成那样子有什么用。
虽然心里瞧不上那样的做法,但还是暗自记下了,姐姐要出嫁的,是不能让夫家人觉得自家没规矩。
“雾顷,阿娘不是还在正门等你?你怎地……”
“阿姐可莫要说了。”云雾顷瘪瘪嘴,来回张望,“我可丢不起这个人,那什么官职哦,还叫阿娘接风洗尘,我可就太没脸没皮了,就偷偷从侧门溜回来了。遣了人去正门告诉母亲别等了。”
雾顷今年生辰一过,父亲就张罗着给儿子谋个官职,先出去历练一番。虽然,自家儿子才刚刚年及十五。
对此,云雾顷是很激动的。做官儿欸,是他小兄弟里头一份儿呢,更重要的是,还可以有月银,他都想好了,第一份月银要怎么花。
阿姐前几天嫌弃首饰都旧了,他去首饰铺子里相中个玲珑嵌红宝石玉蝶簪,自家姐姐长得美,配这个簪子最好不过。
也不贵,月银肯定就够了。
云雾初看着夜色,心里想着再晚就来不及了,随口问着:“爹爹给你寻了个什么官职?”
她安慰着:“爹爹身为右相,为你谋职总是不能太招摇,更何况你还小,可以慢慢靠自己往上升的。”
云雾顷挑着眼皮,“可是阿姐,守城门儿,还能咋往上爬?我寻思着,爹爹就是嫌我上次毁了他那张名家书画故意玩弄我!”
云雾初睁大眼睛,“城门?”
他愤愤不平,决定找爹爹理论一番,一顿,瞧了云雾初这包粽子似的打扮,“阿姐,你这是要出门?”
燕泥在一边扯她的袖子,提醒着,再不走,怕大夫人寻世子不得,找到了这里。
云雾初当机立断,羊脂白玉般细腻的纤指扯上了他的衣袖,“阿姐找你帮忙,你肯不肯?”
软糯嗓音悠悠从朱唇中吐出,灯火下,她如黛如胭的眉眼发着光,一笑,唇边梨涡像是要把人活活吸了去,比满园春花更娇俏。
云雾顷瞳孔瑟缩了一下,“阿姐,爹爹说了,男女有别,你别这样。还有,别笑别笑……”
他偏过头,小声嘟囔,“一笑,我就没原则。”
“阿姐要出门,想去城楼看月亮。”她一本正经,说着五岁小孩儿都不信的话。
“看月亮……”
“阿顷,”她还在笑,“阿姐难得需要你帮忙。丽梁门的城楼,你可以带我进去的吧。”
“阿姐,你别笑啦,我受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姐控,姐奴本人,云雾顷上线惹。
#我姐笑,要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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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顷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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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定要一见
等云雾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与云雾初一起看月亮的马车。
他瞧着丞相府渐渐看不清楚的匾额,又看看自家姐姐那张恃美行凶的脸庞,悄悄叹了口气。
打小他就这样,事事以阿姐为先,时时想着阿姐。
爹爹管这叫什么来着?
对!
他眼睛霍地一亮,对,姐奴!
爹爹说了,他们爷俩儿一个女儿奴、一个姐姐奴,一看就是亲生的。
阿娘说这是歪理,但他觉得是这么回事儿,还是很有道理的。
云雾初捂着手里的汤婆子靠在燕泥身上,阖了眼,夜色笼盖了整个天穹,路旁灯火透过车窗照进薄弱的光斑,细碎的洒在她如玉剔透的面上,琼鼻弯眉,乌睫乖顺的垂着,眼角眉梢尽是敛和。她的美,玉莹如梨花,那是一种毫无攻击性的侵略。
那侵略毫无声息,蚀骨侵肌,待人反应过来,早就挪不开眼。
汴梁显贵云集,贵女无尽,却无一人相貌能出其右。
比她惊艳者有之,比她玲珑者亦有之。她却偏偏在其折中,灿若春花,柔若静波。
云雾顷为自家姐姐的长相啧啧称奇,他都看了十几年,仍就能从这张美人皮上品出不一样的美。
他清了清嗓子,堪堪错开眼,道:“阿姐,你去城楼可是为了迎雍勤王?”
云雾初猛地睁开眼,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自然的用手指去拢耳旁的碎发,反驳的话憋在喉咙处,却出不了口。
燕泥“噗嗤”一笑,“世子猜的真对。”
“那是,今个儿雍勤王班师回朝,楚王余党尽数剿灭,姑娘们话里话外都是这个人。”他又偷偷看了云雾初一眼,笑道:“阿姐也是个爱美的,自然也是好奇这雍勤王到底是何等风姿。”
“只是,这个时辰去……”看着云雾初微微瘪了眉,到嘴的话语一转,他明朗的脸上倏地挂上了很不搭的讨好奉承笑,“那说明咱阿姐不负美人儿不负卿啊。”
“又乱用,让夫子听了又要打你手板。”云雾初眉眼一凝,本来纷乱的心绪被他这一打断,倒是稍稍平稳下来。
她故作不在意,询问着:“姑娘们都说雍勤王什么”
“那说的可多了,不过两句话足以归纳,神仙面孔,阎罗手段。”
云雾初手指收紧,轻咬住了下唇,他还在帮大梁江山肃清余党,这般谣言污蔑的话语就已然开始在整个汴梁城传播。
都说他是狼子野心,可真的狼子野心却在高堂之位端坐着,享尽万民朝拜、美味珍馐。
“阿姐……”他不放心嘱咐,“雍勤王这样的人,咱们瞧瞧模样就好了,找姐夫还是不能找这样的。儒雅君子、温润如玉方才能好好待你。武夫惯是粗鲁,雍勤王脾气也不好……”
云雾顷想的很简单,他家阿姐是个喜好貌美物件的人,对于这传言中的美男自是要去看上一看,这也无伤大雅,反正有他陪着,那雍勤王哪怕是见色起意,也近不了阿姐的身。但他怕就怕在,阿姐看人家生的太好,就先喜欢上了。
当然,他是有自信的,他家阿姐才不会如此肤浅,更何况,整日看着爹爹和自己,阿姐的审美也会高得不得了啊。
他和爹爹也被评为汴梁十大美男之二来着……
他絮絮叨叨了念了一路,燕泥忍不住小声制止,“世子,您这样话多,外面那些倾心您的贵女知晓吗?”
云雾顷不乐意,一本正经道:“要她们知道干什么,我尚且年幼,这些女人就把心思动到我身上,真真是好生不要脸面。”
“姑娘家的就是要像阿姐这般矜持些才好。”
云雾顷没想到的是,此话一出,还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他就看着娇小的十分矜持的某人要求他蹲下身子将她驮起来,好在人潮汹涌处博一个最佳观赏地。
城门处灯火通明,皇帝派遣的官员早早候在城门口,城楼之上也是人群汇集,大多是着锦绣华服的小姐与伺候她的家仆,平民姑娘上不去城楼就站在道路两旁伸长脖子朝外望去。
马蹄声阵阵,越来越近,千骑过境,虽无滚滚硝烟,但仍令前来等候的人热血沸腾。
大梁民风开放,女儿家求潘安之貌男子,男儿们求西施之姿女子,乃是人之常情,朝廷无人管控,也就成了大梁境内独树一帜的文化。
与后世的“追星”文化,倒也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这时的女儿家还是较为内敛的,喜欢不会言说,只会巴巴往前赶,用一双双热切的眸子诉满情谊。
云雾初只觉得带聒噪了一路的弟弟来是无比正确的决定。不单单可以通过他那“守城门儿”的小官儿成功登上城楼,还可以在无观赏位置的时候,借一借他的高个子。
城楼到底不是游乐玩闹之地,碍于这些小姐千金们热切的心思倒也是单独辟了一处,这处只有一面正对着南护骑军回城的方向,此时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云雾初身量不高,娇小怜人的个子拼命点着脚尖也瞧不见分毫。
上辈子,这人这么招姑娘喜欢吗?
这么招姑娘喜欢,那怎么一直没人嫁他,正妻之位悬空到他辞世?
她有些气恼,身子还没好利索硬撑着出门见他一眼,却赶上这种情况。
“阿姐,要不咱们先回去?以后总也还是能见的。”
她哪里耐得住心等到以后,于她而言,徐胥野是她两辈子的意难平,更是她上辈子身死求而不得的遗憾,是她愿舍去性命的爱恋,也是拼着一口气的念想。
她还是缕幽魂的时候,便没寻到他。
执拗劲一上来,是万万回不了头,她总觉得今日见不着这一面,那噩梦般的前世就还会如影随形,在每日深夜,悄然入梦,告诉她,徐胥野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浑身泛冷,不管不顾,什么贵女修养,什么淑女矜持通通抛到脑后,马蹄声已到城下。
只要见他一面,知晓他还好,还真的有气息,让她这辈子有了争夺与渴望的理由,就够了。
她对云雾顷说,“阿顷,你可以让我看到城下景象吗?”
“阿姐,这人太多了。”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但又不愿意阿姐对自己失望,原地转了转也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让阿姐站上一战。
“像爹爹那样,”云雾初一咬牙道了出来,这是万万不合体统的,但此处灯火稀薄,处处暗黑,想来若小心一些,是可以掩人耳目的,“你蹲下身,我坐在你肩膀上,你可还记得,上次随爹爹出城偶遇乡间戏台,爹爹就是这样驮着我看的。”
云雾顷嘴唇翕张,琢磨着用词,“可是爹爹说,阿姐年纪大了,我们不可再这么亲密了。”
“更何况……何况……”他红着脸,嗫嚅不出剩下的话。
楼下已经传来了跪拜之声,“贺雍勤王大捷”的话语接连传过。
云雾初心里一颤,竟是带来了些上辈子他死时的剧烈痛苦,远山黛眉紧皱难舒,小声对云雾倾道了声:“阿弟,阿姐拜托你。”
他还是头一回瞧见阿姐对一件事有这么强烈的欲望,他看着比他低一头的姑娘,急得红了眼,眼尾抹带出的一丝晶莹,在这星斗漫天的夜里熠熠。
阿姐都急哭了,那他还顾忌什么。
少年人力气大得很,云雾初小心的坐到他因身体抽条而刚刚宽阔起来的肩上,脚悬空的那一刻,视野猛地开口,城楼下铁骑银甲,万千将士,猎旗飒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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