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耽于安逸的生活,他没过多久就彻底忘记了那个让他浑身泛冷的噩梦。
三月份的夜晚算不上很黑,到了十一二点路灯和远方天际的一弯月亮相映成趣似的混成有些昏暗的黄色,在沈念的视线尽头巧妙地模糊了随时间流逝越发稀少的车灯。
手心里的硬币被体温熨热,又一次次被风带走温度。沈念看着十几辆公交车从面前驶过无动于衷,脸颊两侧发凉,睫毛像附着了露水般盈满水汽。
他按亮了手机,屏幕上显示十点三十二分。
予城原本说要来接他,可他不清楚实验究竟什么时候结束。天气那么冷他不想予城在校门口外等。于是就让他在家里等,自己结束之后坐公交车到家附近的站台。
北京的深夜总是容易刮风,右手被风吹得有些发麻,原本攥在手心的两枚硬币有一枚落在了地上。于是他俯身去捡,抬头的时候或许是一下午晚上未进食导致的低血糖,头眩晕起来。眼前突然划过一道白光,一辆黑色轿车猛地拦住他的去路。
他仓皇退开,抬眸的同时轿车右边车窗降下,坐在后座的人露出半张脸来。
他认出对方是傅镇之,眼里当即有了戒备。对方也不看他,只是言简意赅的一句上车。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后座的人听。
话音未落,左侧的车门骤然打开,大概是保镖模样的人下车按住他的肩膀。他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塞进了黑色轿车的后座。
傅先生,您这是做什么。被攥住手腕的时候沈念的语气隐隐有了怒气,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对方找上门来必定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对方丝毫不理会他的质问,他的手腕被紧紧束在了一起,用的大概是捆绑货物用的松紧带,粗糙的边缘刮得手腕生疼。
黑色的轿车在离开那条有昏黄灯光的街道后完全融入了夜色。植物的影子倒映在唯一的光源上,窸窣流动的光影像是成了不知来源的魑魅魍魉。
傅镇之透过前置后视镜看向后方的时候后座的人恰好抬眸,温润秀致的五官在游曳的昏黄灯光里像是胧着一层薄雾。
说实话他对傅予城这小子找个小情人消遣并不惊讶。圈里的人一到中年有钱有势就想着玩新花样,不喜欢漂亮女孩喜欢男孩的男人也大有人在,在那些个私人酒会派对上他见过不少比女孩更明艳精致的男孩子,以至于他一开始听说自己的侄子迷上了一个同性别的人的时候下意识地就以为对方会是个漂亮到能勾人心魄的美人。
毕竟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最不缺的就是好看的皮囊,艺人明星、模特舞者,靠长相吃饭的人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样貌,而沈念不过是普普通通,除了一身温柔纯澈的气质毫无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没想到我这个好侄子居然也会喜欢上谁。傅镇之开口打破了沉默,和我那个孤僻暴躁的侄子相处想必很辛苦吧。虽说让你住在了别墅里,但看你的打扮大概是我那侄子不懂怜香惜玉,不舍得给你花钱吧。
沈念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错愕。
自从接受予城的戒指开始他就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公之于众的一天,但是听如今傅镇之的口气似乎是想在他和予城之间的关系上大做文章。
你真的以为傅家会接受同性恋吗?傅镇之冷笑了一声,那些个女人想要踏进傅家的门还都得靠着肚子,你就连孩子都没法给傅家生,你以为自己真的能被傅家接受吗?到时候家里肯定会反对,而最后遭殃的只会是你一个人。
所以呢。沈念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与其到时候一点补偿都得不到,反而现在好不容易拥有的都失去。倒不如和我合作,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我就会给你安排去国外名校进修的机会。到时候你可以待在国外有一份好工作,如果你不想回来我可以托人替你办绿卡。
我拒绝。少年轻描淡写的话像是尾端锋利的羽毛。
别这么快表态。傅镇之笑了笑,先软后硬是谈判的惯用伎俩,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又能有几斤几两,你不会想要知道得罪傅家是什么下场的。
我听说你为了考上这所大学费了不少工夫,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你总不希望自己连毕业也毕业不了
您现在能做的无非也就是针对我的学业,取消我的奖学金评选资格也好,别的也罢,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被迫辍学而已。
沈念的目光直直地刺进那人眼里。
傅镇之在话音消弭后的第五秒意识到对方并非善类。
这个看似无锋无芒弱不禁风的年轻人向他回应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隐晦的告诫和警惕,那份看透所有一击必杀的冷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甚至会怀疑眼前的人并不是调查资料上那个来自南方小镇的乡下少年。
所以呢。沈念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您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动摇吗?
傅先生,不知道有没有人对您说过您心急时的模样真的很明显。对我说这些话时不妨先遮掩一下您眼里的害怕。
那是怎样违和的,让人手脚冰凉血液凝滞的眼神。
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情绪平静得瘆人,像是早已看透了一切,眼中一点惊慌都不曾泛起。他想用威逼利诱的手段寻找破绽,可事到如今他却发现其中根本无隙可寻。
只有嘲弄,像是科学家盯着小白鼠般微微悲悯的无情,又像是品鉴家观赏蹩脚戏剧时丝毫不掩饰批判的讽刺。
傅镇之想他大概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恼火,比起言语羞辱,这种厌恶蔑视的眼神直戳他心底的痛处。
他是个精于算计的商人,几十年的谋划步步为营,按理说以他的资历绝无可能被尚未踏足社会的小辈摆一道。可他事到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就是自己这个低调安分的废物侄子轻而易举地把他逼上了一条退无可退的绝路。以至于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于是他慢慢笑了起来。
他耗费了多少人力才从自家侄子的保护里找到了这个纰漏,现在好不容易得手了自然要好好利用。照他得到的消息,他这个孤僻敏感的侄子似乎是喜欢这个叫沈念的人到了骨子里,以至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人护在自己身边不让任何人接近。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看看这个人究竟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好了。
毕竟热恋中的人总是忘记爱情会让人变得愚蠢又敏感,以至于再心狠冷漠的男人也会因为所谓的怦然心动屈从于虚无缥缈的爱情。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这个豺狼一样凶狠的侄子的致命软肋会是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他急了他急了
放心,有人作妖,但不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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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咎自由自取
既然这样,我们大概也就没有坐下心平气和聊天的可能了。傅镇之慢慢收回了目光。
坐在后座的保镖在他话音刚落的刹那掐住了沈念的脖颈,手背被捏住的手背一阵刺痛,大概是注射了某种会致人昏迷的药物,药物通过刺穿静脉的针尖渗入血液,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被迫丧失了所有感知。
傅镇之透过后视镜,笑着看向后座不再挣扎的少年。
再强大的人只要有了弱点就会变得脆弱,譬如古希腊神话中的阿喀琉斯之踵。
他原本以为患上了情感缺失症,想要找出能够威胁到对方的把柄难于登天。可谁能想到天终究还是无绝人之路,他这个连亲情都能毫不在意的好侄子去了一趟南方,打着休养散心的名义却带回来一条无父无母的狗,甚至还闹出和男人相爱这么不知羞耻的事。
真是可笑啊。傅镇之按下了车窗,急速涌入的风裹挟着逼仄的水汽,不出意外,北京这座千年古都即将迎来四月的第一场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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