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好几个。沈欲慢慢转向,入目是3个逆光的轮廓,其中有一个很高。
正前方距离20米。
18米。
15米。
13米,看清了……男,比自己高,或许有1米9,无武器,穿黑色西装,戴黑手套,危险系数大概2吧。
顺着那双没尽头的腿往上看,先是白衬衫黑领带,明显的喉结,尖下巴,菱角形的嘴唇……不会这么巧吧?
还真是菱角嘴,左耳垂中心有一颗黑痣,皮质的黑色棒球帽压得很低。那人将帽檐一撩,顶着沈欲的注视过来。
我操,看清了长相沈欲掉头就跑,今天要被命运搞了。
董子豪笑着迎宾:“欢迎欢迎,有失远迎,各位老板今天……”回过身,保镖跑了一个。方才逆来顺受的小马正在逆行,丝薄的莫代尔棉T恤半透,满后背的纹身趴在他薄薄的背上,跟着主人一起逃跑。
“小马!你不想混了是吧?”董子豪颜面丢尽,“不好意思啊,刚接手的地方,人还没理顺。乔老板今天下注吗?”
“不急,我先杀个人。”乔佚撞歪了他的肩,抬高帽檐。皮鞋踏大理石的声音响着,不急也不迫。
区别于女人高跟鞋的噔噔声,这是男人的鞋音,沉闷又有压迫感。一声接着一声响在沈欲身后10米左右。
不追,但也不放。
沈欲闷头往前走,光亮的走廊变成弯曲单行的盘山道,左右两边各是悬崖。他的拳轻轻压在嘴上,半握着掩饰嘶哑的咳声,汗水从毛孔一排排地冒出来。好像自己没穿衣服被扔到街上,急于找地缝儿躲,哪怕垃圾桶也好。
正前方是通往3F的电梯,沈欲奔着那个救命的装置去,率先按亮了上行键。电梯门反光,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在逼近,照直了朝他这边,一步都不歪。
一步都不肯歪。此刻电梯门已经不是电梯门了,而是能救沈欲的庇护所。正方形的箭头还在亮,沈欲低头等待,期望眼前这扇能救命的门赶快打开。
数字闪动但始终是1。什么人占用电梯?和自己有夺妻之仇么?沈欲搓着手指干等,脚步声已经近了又近,用闲庭阔步千锤百炼出的节奏,打散了沈欲的镇定。
5米,4米,3米……妈的,不等了!沈欲再次夺路而逃,避开短兵相接的危险。他左转,直奔八强的专用休息室。上周更新了指纹锁,只要躲进去,把门锁上,万无一失。
这么牛逼的藏身办法都能想出来,我可真行。
左转,左转,再左转,沈欲在回形走廊里迷了路,哪个方向都不对。身后稳定的鞋音始终在,不近不远保持着距离。仿佛已经把绞刑绳套在他的颈上,随时能勒到窒息,却迟迟不踢最后一脚踏板给个痛快。
地面打过蜡,沈欲在一次转弯时滑倒,重重一摔左肘支地。他赶快站起来,乖僻的脸撕掉冷淡的伪装,全都是惊慌。小乔怎么长这么高了?几年不见比自己还高……他继续潜逃,不知道绕到第几圈,伸手抓住路过的服务生,从装备篮里抢了一个厚重的口罩,快之又快地戴上。
模拟缺氧环境的面罩可以提高无氧运动效率,也可以将半张脸藏起来,这已经不是单向盘山路的追赶,而是狭窄通行道的对撞,谁先打方向盘谁死掉。或者两人同时猛踩油门,远光灯通亮,死得明明白白。
沈欲又转了一个弯,自己亲手扔掉的小毛子居然找回来了,危险系数爆表。
乔佚一步一步走着。左手是一个经典款的Zippo,食指和中指压在火机盖上,迅速弹开,指尖将铰链上滑。火苗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间若隐若现,时隐时灭,Zippo时不时被抛起来,又稳稳接住,玩了一手惊艳的侧十字。
这是第几圈了?沈欲任凭汗水往面具流淌,缺氧反应初显。他却将松紧装置扣死,死也不摘。
尾随的脚步声逐渐被呼吸声代替,是沈欲自己的呼吸声,重重砸在面罩里。他想咳嗽,喉咙里干痒,心跳从胸腔转移进耳道,每次一震都像耳膜里打鼓。
手脚冰凉,躯干一大截一大截地变烫。
很多人停下手里的工作,专心致志地看拳场老大在走廊溜圈。发生什么事了?小马哥这是怎么了?新老板把小马哥吓成这样?
一时间人心惶惶,龙拳的顶梁柱慌了,他们也慌。
“哥,你没事吧?”张晓端着面部油彩盒路过,“怎么这么多汗……”
油彩?对,油彩,有些拳手上台前会在脸上画图腾。沈欲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从盒里挖出一块黑色抹在眼眶里。他拼命地揉,直到把眼窝揉成烟熏妆,然后继续跑。
乔佚看着端盒子的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张晓。”张晓说。
“记住了。”乔佚头也不回,默默地解开一颗衬衫扣。
咯哒,咯哒,脚步声还在。沈欲不敢停下,终于摸到了指纹锁的门。
手在出汗,指纹解锁失败。在身上抹抹再试,解锁失败。再试,失败,失败,失败……越着急,越出汗,明明十根手指都录入锁库可门就是不开。
终于,鞋音完全消失,毫无芥蒂的,云淡风轻地停在了身后。沈欲目视前方,把希望寄托在面罩、油彩和束发的保护下。
自己变了许多,不一定被认出来。
不在自己身后,不要在自己身后,沈欲默默祈祷。
“纹身不错,在哪里弄的?”乔佚问,捻动着一根过滤烟嘴。
沈欲脖子一凉,仿佛置身漫天飞雪的酷寒,而一片冰渣偏偏滑进了他的领口。脚趾尖、手指尖至腹部,全身感官被冰得瞬间集中,全力以赴地抗拒。
小乔,是小乔的声音,5年,一点都没变,只是没想到他的中文说这么流利了。沈欲攥紧了拳,自己是这场对撞中的出局者,他先玩儿不起,方向盘打偏一命呜呼。
“问你呢,谁给你纹的?”乔佚又问,手套的亚光皮被指关节绷出光面感。
沈欲一声叹息,难道被认出来了?突然间他闻到一点零星的焦味。
乔佚拿烟头烧了沈欲几根头发,滋滋地响,笑着朝他耳背吹气。“烟灰缸。”
完了,沈欲太阳穴突突地跳,5年的身体醒了,硬得瘆人。果然今年流年不利,命运要来搞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欲崽的被子:每天晚上被夹,我好幸福。
悟空:这个馒头爸爸喜欢吃,多往家带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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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不认识
幸亏穿牛仔裤,底下不明显。沈欲是打拳的人,脚后跟一转试图平移,螃蟹似的再躲出去。这么多年都不行突然行了,特别是背对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弟弟,沈欲脸皮薄,撑不住。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的脸红没红,但很烫。底下很难受,拉链硌得慌。
“还跑?”乔佚撑起左臂,杵在了门上,“枪压不住了吧?”
沈欲愣了一下,停下来。从这条胳膊判断,身后的肩高已经不在自己之下。高挺,危险,穿西装,确实成熟了。
5年前他把小乔当弟弟疼着宠着,现在想想,不到18岁的男孩已经有了深邃冷硬的五官和闷声作大死的胆量。或许那时候他就该认清现实,他捡回去的弟弟不是萌宠,而是一条西伯利亚来的无人认领小狼狗,扔不掉,有凶气。
沈欲不敢回头,记得小乔说北京没有冬天,因为对他而言不下雪就不算过冬。18岁的男孩抽雪茄喝伏特加,腊月穿短袖,赤着正待发育的臂膀蹲在阳台吹冷风,叼着烟,说,沈哥,我身体难受。
后来他才懂,出租房的暖气开太大,热着弟弟了。暖气关上,那一个冬天冻得沈欲不敢出被窝。
他还记得小乔的眼睛有多浅,眼神偏执,办事极端,看一眼能伤人。
“谁给你纹的?”乔佚克制着再烧两根头发的冲动,“转过来。”
沈欲宁死不动等身体冷却,恨不得找个厕所隔间。“前老板,不是董老板。”
“董老板?”乔佚勾着手指把沈欲的T恤领口拉开,嘴里的白烟全喷射进领口里。他把烟拿近,距离皮肤1厘米:“还装?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马哥,打拳的。”沈欲回答,不自然地动着肩膀。
“小马哥?跑这么快,我又不杀你。”乔佚用烟头照一点微光,看沈欲身上没洗干净的金粉。
沈欲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这个杀字拖得比较长,蹭过他的发梢。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割开了这张面具。
“乔老板对这行也感兴趣?”董子豪过来,“你们要是喜欢,我多安排几次。钱好商量。”
“你这里挺热的。”乔佚脱了外套,黑头发低低地扎着,雪白的袖口到腕骨处戛然而止。腕口以下全在手套里。
“还可以,以前的老板养着这帮打手,我不搞慈善。”
“打手?”乔佚把外套扔给阿洛,“他们不是打拳的么?”
“打拳和打人,有分别吗?”董子豪碰了碰沈欲,“转过来,别不懂规矩。”
沈欲一动不动,不转,别扒拉我。
“小马。”董子豪又丢了面子,“你真以为自己是龙拳的老大,是吧?”
沈欲深呼吸,情愿憋死。血管里残留的氧气不多了,为什么不能把自己憋晕?
“没有。”但他还是转了过来,用沉厚的面罩挡住下半脸,上半脸抹足了油彩。一瞬间后背烧疼难忍。
幻觉疼痛,前老板喜欢这些,他,骨头,还有暂时没回来的小白都有纹身。时间很短,整面后背只给了3个月。即便已经纹好3年还是偶尔疼。
“董老板,有什么事您吩咐。”沈欲问,眼睛垂向地面,冷漠得谁也不看。他穿矮帮双星,脚后跟缠着绑带,牛仔裤里打着髌骨带,和他们格格不入。
“您要是没吩咐,我先撤。”沈欲又说。
又要跑。乔佚记忆里,沈欲是个琢磨不透的人,说喜欢自己,可拉一下手就放开,眼睛总看着别处。他以为自己摸到过沈欲半颗真心,结果一觉睡醒,人跑了。再遇上,没认出自己来。
现在他的眼神停留在沈欲发青的额角上,看他冒汗。
沈欲的汗冒得瘆人。他试着偷看,不料与一对灰度很浅的眼珠撞在一起。
确实是认出自己了,沈欲把目光移走。小乔以前只穿帽衫,第一身正装还是自己帮他买的。现在他笔挺地站在自己面前,黑色的领带很稳重。
可身上还是有可燃液体的气味,是打火机油,危险易爆。
“有你这么看老板的吗?”董子豪又伸手扒拉。但沈欲在走神,身体反应暂时盖过了思考能力,急速闪避10公分。
没有碰到,董子豪扑了个空。
乔佚的视线从发青的额角,缓慢移动到董子豪的脸上,突然一笑。“他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打手都用诨号,怎么你知道?”董子豪很平和,“还是乔老板认识?”
“不认识。”沈欲率先说,吊着自己最后一口气。自己还能打1年,报应来了。
不认识?乔佚笑着的嘴角突然冷却,盯着沈欲好一会儿:“那我也不认识。”
“我猜你也不认识。”董子豪语气揶揄,“可不少人认识他,龙拳我接手,好多给他们砸钱的大客户问小马哥和骨头还干不干呢。”
“骨头?”乔佚侧过头,山根有一块微微凸起的骨节,“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自己定的诨号。”董子豪看一眼沈欲,“小马是我这里的明星,大客户们专门等他打。赔率可观,肯交定金。咱们去办公室谈?”
小乔终于肯走了,沈欲打算趁机开溜。不料董子豪突然叫他:“你愣着干嘛?跟上啊,先把脸洗了。”
遛不了了,沈欲只好找洗手间,压一压枪,然后摘下了面罩。
油彩不太好清理,沈欲用肥皂、洗手液,最后用酒精消毒湿巾,勉强擦出一张干净脸。最后做好一番心理工作,敲响老板的门。
进屋时格外当心,他记得在这里摔过。董子豪在老板椅里,沙发上并排两个男人,还有一个站着。
几秒犹豫后,沈欲选门口的位置站好,像个看门的。骨头站对面,一直指他自己的脸,朝沈欲使眼色。
到底谁给打了?浑身怎么都红了?骨头欲言又止。
沈欲却朝沙发看过去,刚压完枪浑身酥软。小乔旁边有一个外国人,很像T台上的那种模特,帅又贵气,白衬衫敞着扣子,头发的颜色很暗。
非常暗,是什么颜色?沈欲拧起眉头,在记忆里筛选同样暗度的灰。那人突然把脸转过来,沈欲立即将脸偏正,匆忙地低下头,瞳孔颤动。
“听闻乔先生家里搞收藏?”董子豪擦着镜片问。
“他们也做生意咯,乔家主要靠珠宝,你懂吧。”阿洛在喝酒,时不时飘过去一眼。传说中的沈哥啊,终于看清楚了,是美人。
董子豪一顿:“耳闻,但我不是收藏圈的人,再具体也不清楚了。怎么,乔先生突然对这项运动有兴趣了?”
“会剪雪茄么?”乔佚突然问。
董子豪匪夷所思。“乔先生这话什么意思?”
“你手底下的人,会剪雪茄么?”乔佚又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