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父在政府部门身居要职。除了齐卫东外,家里几个子女小辈在工作上都要受他照拂。这让他即使是在私下里也总习惯打着官腔,喜欢先扬后抑,高帽子扣上后再提要求。
苏凡瑜对他的这一套路很是熟悉。
虽然不知道齐父是否清楚自己的打算,但抱着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的态度,他在打了一番腹稿后,道,“也不知道是运气还是倒霉吧,不管怎么说,是我骗了他。”
齐父眼睛一眯,劝道,“凡瑜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腻,有的时候容易多想。叔叔会看一点相,也教过齐卫东,可惜他学什么都快,但看人不行。他以前确实对你有误解,但叔叔看得出来你是个有福之人,所以你大可以放宽心,等以后找时间好好和他解释一下,总能过好日子的。”
他不提还好,提起看相,苏凡瑜就想起了些往事来,“我爸也一直被看成是会抛妻弃子的长相,还好我妈没信。”他笑着说,却无端令人感到些凉意。
齐父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尴尬,想着苏凡瑜的父母并不是会对孩子说这种话的性格,而他们当年评头论足的时候,苏凡瑜也不过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人都会有犯错误、看走眼的时候,齐卫东也是这样。”
他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又去戳苏凡瑜的痛处,“虽然你瞒了他,但也救了他,我看得出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好容易熬到现在了,何必打退堂鼓呢?你放心,我和他妈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凡瑜设想过齐父齐母在儿子快要大好的情况下,对自己可能会有的两种反应。
一种是用完就扔,希望齐卫东回归“正途”娶妻生子,另一种是保守围观,希望他能够继续陪在齐卫东身边,等齐卫东眼睛好了,发现真相了,再做决断。
现在看来,齐父的态度是第二种。
见齐父亮明立场,苏凡瑜也不再藏着掖着,诚恳道,“齐叔叔,其实我这次是抱着最后看小钊一眼的心态来的。回去以后,可能就不会再以苏逢时的身份和他见面了。”
第12章
各自胜券在握
齐父没料到苏凡瑜能说断就断,准备好的许多说辞都用不上了,一时有些语塞。
苏凡瑜趁热打铁道,“别的不说,您应该相信,我肯定是希望小钊好的。”
见齐父点头,他又道,“缘分这个东西妙的很,强求不来。小钊以前不需要我,以后也不会需要,反而是我呆在他身边惹他不高兴的可能性更大些。叔叔,我知道你疼自己儿子,但是我实在不愿意和他变成仇人,也希望你能够理解。”
齐父只觉得他说的夸张,摆摆手,反驳道,“年轻人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呢。齐卫东从初中之后就和家里不亲了,刚出事那会儿,他半点儿听不进我们说话,我们也只能看着他干着急。要不是有你在,我们差点就要做好失去这个儿子的准备了。”
他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想来是对当年事心有余悸,“凡瑜啊,这份恩情,是他欠你的,也是我们欠你的。虽然他从小就很有自己的主意,但是有恩必报的道理不用我们告诉,他也是懂的。你们年轻人之间,一点小误会,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呢?”
“您比我了解小钊,他认定的东西,就会一直认下去。”苏凡瑜没有因为眼前这个走向暮年的长辈突然的真情流露而心软,狠吸了一口烟进肺里,才将话顺着白烟一道吐出,“我就算真说了,只怕他也会当我是挟恩求报吧。毕竟在他心里,我……”
齐父对苏凡瑜过往的一些八卦——尤其是他和苏家的纠纷也有所耳闻。
作为苏凡瑜父母的朋友,他就算不能赞同他们的做法,也是了解他们脾气秉性的,知道苏家必然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才硬生生从苏凡瑜这里割了块肉走,而不是像他们宣称的那般被苏凡瑜抢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
更何况,苏凡瑜这三年的劳心劳力,齐父是看在眼里的,他要是图齐家什么,也早该露出马脚了。
可偏偏,齐卫东信那些狐朋狗友的八卦谣言,信自己眼见为实的偏见,就是不信他的父母,也不信苏凡瑜。
“你是个好孩子,”齐父叹了口气,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重话,只能苦口婆心道,“叔叔也不全是站在小钊的立场上劝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是希望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话半真半假。
换作是平时,苏凡瑜指不定会欣然接受真的那部分,但现在,他只觉得假的部分格外寒冷刺骨,冻得他委屈的不行,还平白对齐卫东生出了些妒忌来。
他知道齐卫东的无辜,也知道齐父对齐卫东的爱和自己父母对自己的爱不是在一个数量级上,但他就是不高兴,心里酸涩的很,因为就算那是“次品”,也是他再也享受不到的东西。
他早先就清楚齐卫东父母并非真的多喜欢自己,只不过他是目前来看,齐卫东谈过的最靠谱的对象。
而现在,齐父口口声声说自己会站在他这一边,希望他向齐卫东坦白,也不过是想把所有主动权都交到齐卫东手里罢了。真到了避无可避要和齐卫东说明的时候,且不论他会不会临阵变卦对自己发难,就算他真的信守承诺帮他数话,齐卫东也不会因此改变什么主意。
这算盘,打的是一张空头支票就想将他死死套牢的主意啊。
看着齐父这几年快速苍老的面庞和花白的头发,他把烟头摁灭,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是无法再以诚相待,便假意退一步道,“我也不是非要瞒着他的,但您看在我这三年的份儿上,总要留条退路给我吧。”
他把齐父对付他的招儿依样画葫芦地还了回去,“他要是哪天愿意和我做朋友了,或者自己发现了我的身份,我自会全盘托出。但反之,咱们都没必要上赶着给他找不痛快,不是吗?”
齐父知道一时半会儿是劝不动他了,对他提出的方案也算是勉强接受,觉得两个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即使苏凡瑜不主动说,齐卫东也迟早会发现的——他的经济约毕竟还在苏凡瑜的公司挂着。
再不济,就是他自己告诉齐卫东事实也未尝不可。
这么想着,他仍觉胜券在握,拍了拍苏凡瑜的肩,“聊了这么久,他在上面该等急了,快上去吧,房间里还有个空床,你晚上可以留下来。”
“您不跟我一起上去吗?”
齐父摆摆手,“你进去吧,沐浴更衣才能见那臭小子我可受不了,惯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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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隐瞒、不撒谎、不违约
一对大半个月没见的情侣在一个房间里显然是不可能睡两张床的。
苏凡瑜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齐卫东在跟人打电话,一睁眼,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了。
今天需要齐卫东服用的药已经放在了床头,意味着查房的医生已经来过了。
苏凡瑜默默红透了整张脸。
“你小声点,都把小时吵醒了。”齐卫东往苏凡瑜那边一摸一捞,便顺利把他揽进了怀里,摸着他的头,也不在意电话那头的人愿不愿意听,哄道,“还早呢,你再睡会儿。”
“我就要你一个的答复而已,你点个头我马上挂电话。”王檀无奈道。
“不,我不参加。”
“这真的是你现在能接到的最好的节目了,也很合适你复出试水,怎么,不想在娱乐圈混了?”
“苏凡瑜的公司能拍出什么好东西来?不都快倒闭了吗?”齐卫东理所当然道。
“做人也不能太没良心,”王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不说他们的节目质量怎么样,好歹人家在你前东家把你当垫脚石给后人踩的时候把你的经纪约买回去好好供着不是吗?”
“你说什么?我的经纪约在哪儿?”齐卫东惊道。
“你不知道?我以为苏……逢时告诉过你啊。”王檀也难得有些慌了。
不隐瞒、不撒谎、不违约。
在叠得老高的前车之鉴面前,圈内早就达成了共识:和齐卫东合作,就要死守着他这三处底线不越界。
君不见那些被他辞退并在娱乐圈混不下去的助理们和被他骂到无法正常工作的节目组们无一不因触及他的逆鳞而追悔莫及。
“我是被千金聘用来做你经纪人的,齐天那个乌烟瘴气的公司怎么可能挖的动我?”王檀强撑着气势,心里却有些发虚,越说越觉得这事儿麻烦大了,头疼地躺倒在沙发上,甚至开始想——
我当初为什么要接受苏凡瑜父母的帮助呢?如果他们没有帮我,我就不会现在大半夜坐在家里睡不着觉还要面对齐卫东这个人形幺蛾子。
齐卫东脾气不好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也都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有人试图反抗或改变他——包括王檀。
对其他人来说,一方面,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又从小就异常聪明有天赋,长相身材也是一等的,有什么理由不被人向往着、偏爱着、无条件包容着呢?另一方面,他的父母家里皆是一方权贵,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人吃苦头,他自己也是经纪公司最大的摇钱树,在娱乐圈呼风唤雨,就算是看不惯他、讨厌他的人,又有哪个人敢不顺着他的意思来呢?
而对于王檀来说,以前的他是因为对齐卫东怜悯多过好感才会纵容他的脾气,现在对他有了深入了解后虽慢慢喜欢上了这个臭小子,却也觉得性格上的事是一辈子的——说白了是觉得他在某些方面冥顽不灵难以开化。
但没想到齐卫东并没有着急发火,“千金才不可能请动你吧?这公司以前还行,现在那个管事儿的心里只有钱,势利得很,把他爸妈留下来的基业都快败光了。”他先是黑了一把苏凡瑜,而后好奇问道,“你是怎么想的?欠了他们裸贷?”
呵呵。
王檀原本觉得自己够惨了,一听这话,发现有个远比自己惨得多的,便立刻把难题丢给了虱多不痒债多不愁的苏凡瑜,“你家苏逢时知道这事儿,让他和你说吧,我懒得管了。”
说完,便挂了电话。
苏凡瑜:“????”
齐卫东:“????”
两脸懵逼。
“小时?”
苏凡瑜无奈道,“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在踢皮球,但我是真以为王檀告诉过你。”
“我相信你的,小时,”齐卫东果断道,“我当时只以为公司给我换了个经纪人,没往别的地方想。”他亲了亲苏凡瑜的头顶,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脾气好得不可思议——他最讨厌别人有事不告诉他,若换做是以前,早就发飙了,“现在想想也是,齐天也不是什么好鸟,那会儿早该把我当成弃子了吧,怎么可能请王檀出山跟着我。”
苏凡瑜有些惊疑不定。
他太清楚齐卫东对坦诚的看重,也猜测过这或许是因为他爸瞒着他在外面养儿子,还在家里装出一副慈爱严父的样子。但不论如何,他都了解也理解他的这种精神洁癖,原以为要耗费精神解释和安抚才又可能过这一关,没想到就这样被齐卫东自己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
这种感觉,就好比拴着串爆竹的引线在三年前就被点燃,但直到今天才烧到了头,王檀看形势不妙把爆竹往他手里一扔跑了,而他捧着爆竹视死如归地等待着,却发现那只是一堆哑火的、点不燃的小玩意儿。
“那节目……?”苏凡瑜依旧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好,那爆竹又想开了、想炸了,“我知道一点点,不是一般哗众取宠的真人秀节目,王檀也觉得不错的话,应该……”
“你想我上节目,我就上呗。”齐卫东不甚在意道,“好啦,别想了。”说着还拍拍他的腰,“醒了就起来吧,我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
第13章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齐卫东在疗养院附近租了一套带钢琴的房子。随着身体情况的好转,他能够在房子里呆的时间都快比在疗养院的时间长了。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他熟门熟路地摸到了钢琴旁,拉开凳子,示意苏凡瑜坐到他身边。
苏凡瑜看到那架与家里如出一辙的三角钢琴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齐卫东两年前突然爱上了弹贝多芬,因为觉得能和这位作古多年的音乐家产生精神共鸣,而随着心理状态逐渐转好,又慢慢开始偏爱莫扎特,倒是李斯特弹得少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想。
琴声响起。
几乎是刚过了两三个小节,苏凡瑜就知道他在弹什么了。
那是《火眼》剧本中的第一幕——叶昭与叶笙的重逢。
叶昭下了山,准备拿着自己并不多的盘缠找个便宜的旅店住下,再做打算。但没想到,他穿走的那套衣服,是师傅给他和叶文澜准备的喜服。他这般模样走在大街上,便被人当成了逃婚的新郎官儿。
说来也巧,镇上的一户人家的姑爷,前一日连夜逃出了县城,家仆在路上看到了叶昭,发现他眼睛看不见,便打算把人强行带回去作为府上入赘女婿的替代品。
林间漫步,红衣,扭打……苏凡瑜一一仔细辨认,而后,听到了由B7与C8组成的三十二分音符串儿所代表的金铃——叶笙出场了。
金铃是叶笙从小到大随身携带的配饰,是对他身份做的铺垫,也是叶昭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原因。
“小师弟?”叶昭喊道。
叶笙本来只是想凑个热闹,经他这么一喊,仔细辨认之下才发现那漩涡中心的人竟是自己曾经的师兄,便笑道,“今儿个赶巧了,刚好能喝上师兄的喜酒。”
叶昭说自己并无结婚打算,这一身衣服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换掉的。
叶笙诧异地去看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虽依然有神,却不转动,心下大骇,还以为他是在山上被人谋害才逃下来的,助他脱困后,差点想上山给他讨公道。
“没有人害我,”叶昭解释道,“大家都很好,师傅还打算把师妹嫁给我。这,”他指指眼睛,“大概就是天意吧。”
“那我倒是要问问老天爷了,”叶笙替他鸣不平,“平白无故夺人视力是什么道理?”
“我虽然目不能视,但并不影响生活,”叶昭安慰道,“或许是这功法的缘故,我的行动多与常人无异,师弟不必替我难过。不说我了,师弟你当年在试炼场怎么突然不见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