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彻慢慢放下自己的手,蹙起眉头审视着柯然的脸。
那张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柯然的这个问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翻译过来就是:我们这是在哪里,现在天黑了?两个问题每一个都只说了一半,真正的语无伦次。
“现在是凌晨,我们刚回局里。你刚才睡着了,做噩梦了吗?”
袁彻回答了柯然的问题,仔细研究着柯然的表情。
柯然像是在极力隐藏脸上的惊慌,忙摇摇头:“没有。没事。”后面两个字声音小的几不可闻。
说完没事,他的喉结上下蠕动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又硬是咽了下去不说了。他把安全带解开,落荒地下了车。
袁彻跟在柯然身后,看着柯然明显躲避地快步走在前面,一时间不知道眼前的状况意味着什么。
袁彻一路跟着柯然上了楼,看着柯然直接奔向三组的办公室,也没有叫住他,看了一眼他仓皇的背影,自己往四楼胡局长办公室走去。
不一会儿,他的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袁彻这才回头。
除了跟了上来的柯然,还有拿着一叠纸,瞪着熬红了的眼睛技术李,他一路小跑越过柯然拦住了袁彻说道:
“你们要查的电话记录终于搞定了,有重大发现!”
袁彻停下来,接过技术李手里的纸,然后继续往楼上走:“说说看!”
技术李倒了两口气才说道:“给钱大志打电话的记录里,有一个号码,机主是个死人。”
袁彻停下脚步,看了眼技术李,确定他此刻真的是疲惫到了极点,应该没有心情开玩笑。
他顺着技术李手指的方向,那是他翻开的那一页上的一个名字——方涛。技术李接着说:“就是这个人。这个电话号码从半个月前开始打电话的,几乎每天一个电话,不定时,时间也不长都不到一分钟。我查了,这个方涛在半年前已经因为心脏病发作死亡。”
袁彻一边看着资料上的方涛的信息,一边催促着:“还有呢?”
技术李把气喘匀才接着说道:“他的家人我也查过了,他是离异的,妻子三年前就去了美国。他本来有一个女儿的。但在七个月前他曾报案说孩子失踪了。受理案件的是临河路派出所。他们走了所有寻找失踪人口的程序,立案后五组接了案子,查了一个月没有结果。然后方涛在四处找人的过程中心脏病发作死了。他家里现在就只有他母亲。哦对了,他们家有先天性心脏病的遗传史。他父亲也是死于心脏病。”
袁彻视线从纸上移开,放慢脚步上了四楼,眼前就是胡局长办公室。
他在距离门口十米左右的地方站定了轻声问:“他母亲叫什么名字?家住在那里?”
技术李回话:“叫余淑兰,住在昌平街,她曾经在□□门工作,现在退休了,登记了社区志愿者的工作。”
“社区志愿者?”袁彻低声重复这几个字,转身看向一直跟在后面的小跟班一样一脸诚惶诚恐的柯然问:“咱们昨天遇到的那个老太太,你不是和她聊天了?她叫什么名字?”
“啊?”柯然没料到突然被问,啊了一声之后就是茫然,闭口不答。
袁彻微微侧头看着他:“你不是说她在社区工作?难道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吗?”
柯然躲避着袁彻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没问。”
袁彻问这个问题并没有期望得到回答,只是看看柯然的反应。
就像他预料到的一样,柯然好像又失忆了。
现在身边的人,是刚见面时的那个,是因为他拍了一下肩膀就摔他一个过肩摔的那个。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柯然的两面,亲眼看到他从一个人切换成另外一个人。
就像,他被不属于他自己的灵魂附了体了一样。
技术李在一边摸了摸后脖颈,被萦绕在他身边的异样的气氛搞得莫名其妙。他听袁彻这么追问柯然,忙拿过袁彻手里的那一叠纸翻到后面一页递给袁彻:“不用问了,我把她的照片打印下来了。”
袁彻低头看着打印纸上清晰的工作证明照。
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只有五十岁左右,丰腴的脸颊上一双含笑的眼睛,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相貌清秀温婉。如果她换上旗袍,活脱脱就是三四十年代的名门闺秀。
袁彻看了又看,才依稀从这张照片上看到了那个白发老人的样子。和照片上的女人比起来,昨天早餐铺见到的那个老人像是被抽干了,枯萎、憔悴、没有多少人气。
袁彻默然地看着照片,从看到那几个女孩的尸检报告起,一直有种憋闷的感觉。这个感觉慢慢滋生着,却几次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那时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他也心安理得地做了一回鸵鸟。现在证据摆在眼前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那个白发的老态尽显的女人,在一天时间里见了两次的老人,和钱大志一家被害有关。
袁彻意识到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尽管他很难想象那样一个老人会是残忍杀害两个人的凶手,其中一个被害人还是一个孩子。
袁彻眯起眼睛,记忆倒回到更早的时候,那是26号晚上那场送行宴。他当时被摔得踹开了一扇包间的门,那个包间里坐着一个老太太。
一个老太太坐在那么大的包间里,满桌子的美食,那个画面显得有些不协调。他当时电光般闪现了这个念头,但被柯然的事儿搅散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老太太好像就是这个余淑兰。
第68章嫌疑人是她。
技术李挥手在袁彻眼前晃了晃,招魂儿似地问:“袁彻啊,袁彻?在吗?”
直到袁彻伸手拍下乱晃的爪子,技术李才说正事:“你问柯然的那个人是不是她?”
袁彻魂归后出了口长气,胸口才不那么憋闷。他拍了拍技术李的肩膀:“是。你帮了大忙了。谢了!”说着走向十米外的胡局长办公室。
锁定了一个犯罪嫌疑人,无论对一筹莫展的案子来说,还是对抱着头,焦头烂额的胡局长来说都是个好消息。
局长马上下达抓捕命,袁彻带着柯然和几个执勤警在二十分钟后赶到了余淑兰的家。
在敲门无人应答后,他们强行破门。当然,半夜的不能用撞城门的办法惊扰四邻,而是袁彻很拿手的开锁神技。
柯然在后面看得两眼发直,只见袁彻十指拿着两根金属条,拨弦一样舞动了两秒,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房间里是空空的,空气里久未曾流通的闷热的感觉。
这是一个曾经温馨的家,能看到很多人居住过的痕迹。
卫生间里三套牙具,三条毛巾,墙上全家福的照片挂在正中央,周围围着一家人的生活照。
这曾经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老两口身边站着一对有着一样漂亮眼睛的年轻的夫妇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女孩的怀里搂着一只金毛犬。
在钱大志的车上发下了一根白色的动物的毛发,比这只金毛犬颜色淡了许多。
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狗老了,毛发颜色是会变淡的。但这只狗只在照片里,房间里却找不到狗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在这张全家福周围找到女孩的放大版,亭亭玉立的,笑得很美好。
这个女孩叫方婷婷,技术李搜集的资料显示,如果没有失踪的话现在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
方涛是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带着黑边眼镜,显得有些严肃。他生前是一名工程师,在业界刚刚闯出一点名气,不争气的心脏就罢工了。
而那个老太太,在照片里反倒像是活着的。她在每一张照片里都是笑着,那笑容像是世界的幸福都在她手里,让人看了不禁有些羡慕。
袁彻他们见过的那个老妇人,现在回想起来,那瘦弱的手腕,消下去的脸颊上的那双眼睛,嘴角淡淡的笑容,好像都是被刻意画上去的。
现在的余淑兰整个人似乎都是画上去的。
这户人家卧室有三个,一个是小一点的,一看就是学生的居所,房间里保留着使用过的日用品,甚至连学习桌上的一本翻开的书,还是那么翻开地放在上面。
这一家人大概盼着那个女孩哪一天回来,可以接着前面的故事读下去。
一间最大的卧室,墙上还有一张结婚照,照片里的男人笑得比女人甜蜜。那床上略显凌乱地随意铺了铺,住在这间卧室的人临走的时候大概是很急。
剩下的一间是中等的,简约素雅,几间卧室中,只有这间是有人整理过的痕迹,柜子窗台都干净的一丝尘土都没有,像是被人擦拭了不知多少遍。
短短一个月,接连失去两个亲人,余淑兰的心该有多强大才能撑过来。袁彻甚至能想象到她每天都到那两个孩子的房间去,假想着他们都在的画面。
这种疯魔比起齐运达更甚。
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后,除了那些刻意保留的东西带给袁彻的无形的信息外,没有什么收获。她的衣柜整齐,没有带走衣物行李的迹象,看样子不像是逃离,倒像是根本没有回来。
从头仔细查看了,没有发现她和谁有联系的证据,作为嫌疑人她的通话记录很快也查到了,她近半年的通话记录,竟然只有寥寥一页纸。
记录里多是她的现同事和前同事,没有陌生号码。技术李说,方涛的手机号除了打给钱大志没有其他通话记录。
如果,余淑兰真的参与了钱朗和左玲被杀的案子,到这个时候袁彻还是不愿意这样想,那么现在这样离开电话就找不到人的年代,她是怎么联系其他人的。
那个骗走钱朗的戴鸭舌帽的男人是谁?他们现在是在一起吗?是在一起对付钱大志吗?
可这个答案,他们暂时无法解答,因为余淑兰的生活环境和所有网络聊天记录都找不到关于余淑兰现在可能在哪里的线索。
袁彻在来的路上让尹丽家附近派出所去了趟尹丽家,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家里没人。
不同于余淑兰已经在被拘捕的名单里,尹丽家他们还不能进去搜查。民警只能在他们家楼下等着尹丽母亲回来。
袁彻离开余淑兰家的时候,也安排了两个人守株待兔。
这一天一夜的忙碌,以毫无结果的结果告一段落。
回到局里,已经是凌晨三点钟。
刘灵玲和刘贺诚比他们早到,袁彻安排了一下接下来侦查的工作后,赶鸭子似的让他们先去休息一下。
天马上要亮了。
袁彻让柯然到休息室休息,柯然拒绝了。
在余淑兰家的时候,柯然打定主意让自己的存在不被注意到,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那状态就像是在梦游。
袁彻现在没有心情了解新人的心理,休息室让给其他同事,他自己拽了两个垫子放在办公室中间的地上,把两件衣服卷了卷当成枕头,抓紧一切时间休息一下。
一闭眼一睁眼天已经露出朦胧的灰蓝色。
袁彻像是被闹钟惊醒一样一骨碌从垫子上爬起来,看了看时间,早上六点三十分。
他环视一圈就见柯然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他一身衣服没有褶皱的痕迹。
看他的样子这是坐了三个小时,根本没睡过。
几分钟后,刘灵玲和刘贺诚也回到办公室。和袁彻柯然打了个招呼,刘灵玲自告奋勇跑去买早餐。刘贺诚应该是在卫生间洗过脸了,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对着手机拨弄着头发,试图在杂乱无章的头发上弄出来一个发型。
袁彻整理完垫子,盯着柯然看了一会儿,看得柯然左躲也不是右躲也不是,最后干脆拿着杯子想借着接水躲避。
他刚走站起来迈出去一步,膝盖一软整个人瘫了下来。袁彻抱着手臂没有动,看着他险些跌坐在地上。
刘贺诚探出头看到柯然跌倒,忙放下手机过来关心地问:
“怎么了,怎么了?腿软了?”
柯然摆摆手,伸手扶着桌子站直了:
“大概是腿麻了。”柯然一只脚轻轻点着地面,扶着桌子,低着头,耳朵像是被瞬间烤熟了一样通红。
“哦。”刘贺诚看了看一直冷眼旁观的袁彻,那眼神他见过,是袁彻审犯人的时候特有的犀利。他在回头看看一直埋头的柯然,难不成在他们独处的时候,袁彻又被惨揍了一顿?不然怎么袁彻一大早的摆出这张脸来?
刘贺诚慢慢退出袁彻的“火力”范围,撇着嘴摇摇头,还是躲远点好。
带着早晨的空气跑回来的刘灵玲,打破了办公室里的僵持,她多带了两份儿早餐,丢下几个男人的份儿又跑去法医室。
袁彻这才迈着慵懒的方步走出去,再回来脸上湿漉漉的。
柯然已经在小口吃着早饭,看样子在他们醒来之前,已经去洗漱过了。
刘灵玲拎着两分原封不动的早餐又回来了。她去法医室也扑了个空。两位法医已经去做尸检了,暂时还没有那具烧焦的尸体的信息。
还没等他们把豆浆油条塞进肚子,大队长来了,说是胡局长今天要去市里开会,全局上下全力配合三组,务必尽快找到钱大志,抓住凶手。转达完胡局长的吩咐,问了一下袁彻今天的侦查工作重点是什么之后,才又把袁彻叫到一边,婉转地交代一定要保护好组员,特别是新人。
袁彻这才意识到,从昨天胡局长到今天队长都非常关注柯然的安全问题。
柯然是“金枝玉叶”,不能有任何闪失。袁彻当然不会让自己的组员随便就受伤了。可也不会为了这个特例影响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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