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梦兰说到这里,动了情,一时间声泪俱下。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沈继明。
沈怀强不再说话了。
他拿起烟,划了一根火柴,微微的亮光在眼前闪烁着,点燃了那根香烟的红蕴。
这么长时间的辩论,突然在张梦兰的最后一句话里,划下了句点。
一切的讨论,戛然而止。
于此同时,刘玉凤正贴在自己卧室的房门上,努力探听着从隔壁卧室传来的声音。
沈继明焦躁不安地张望着,见刘玉凤稍稍离开了门边,就立刻问:“怎么样了,能听见吗?咱爸说了什么?”
刘玉凤摇摇头:“听不太清,断断续续的。”
她看着沈继明问:“你觉得咱爸能把钱借给咱们吗?”
“我也不知道。”沈继明摇头。
他的目光空洞,走到这一步,已经不知道是对还是错。可是他已经没有后路可退了。
“和凤霞怎么说?”刘玉凤压低了声音问,“你打算咱爸把钱借给你,你就去说吗?”
“把钱借给我,我就能把机器买下来了。”沈继明道:“那肯定就要和凤霞说辞职的事情。不能总这么请假啊。”
“我觉得凤霞已经猜到了。”刘玉凤说,“最近几次请假,她都不问原因了。”
沈继明嗯了一声,叹息道:“她又不是傻子。猜到就猜到吧。反正早晚都要和她摊牌的。”
沈继明说完,便走到门口,悄悄推开房门,试图听着外面的动静。
刘玉凤赶紧走过来,把门拉上,道:“你干什么?”
“我想听听他们说到哪里了。”沈继明急道:“一直拖着的话,机器就卖给别人了。”
“那也得等。”刘玉凤用力把门一拉,突然哎呦了一声。
原本还在激动的沈继明,赶紧转过头来,看向刘玉凤,焦急问:“怎么了怎么了?”
刘玉凤有些痛苦地按着后腰,然后又转移到肚子那里,喃喃道:“好像扭到腰了。”
“怎么回事?”沈继明赶紧扶住刘玉凤,“你赶紧坐着吧,别听了。这几天了,一直听你说不舒服,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医院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刘玉凤的脸色刷白,但是强忍着,“我问了,很多人怀孕初期的时候,都会腹痛,躺一会儿就好了。”
“那你赶紧躺着去吧。”沈继明看她一眼,“你就是操心太多。这一段时间跟不睡觉一样,每天晚上都能听到你翻来覆去地。”
“睡不着。”刘玉凤实话实说:“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大脑好像也不想休息,一直不停地转。没想到,自己开工厂,竟然要操心这么这么多。”
两人正说着,张梦兰就过来了。
走到门口,也没推门,直接站在门外说:“老大,你爸叫你。”
沈继明霍地一下站起了身。
他转头看一眼刚刚躺下的刘玉凤,刘玉凤已经支起了身体,小声道:“我陪你去?”
沈继明还没说话,外面张梦兰的声音又响起了,“老大,你爸叫你自己去。”
……
张梦兰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她设想着,沈继明进去后,会被沈怀强毫不留情的狂批一顿。
这老沈,平时不发话,可是一旦发起脾气,那是谁都劝不住的。
张梦兰就站在门口偷偷听着,隔着布帘,能看见里面沈继明的双腿。
沈继明没有坐,只是站在衣柜前面。沈怀强又点着一根烟,因为张梦兰看见了,沈继明刚进去,里面屋里就闪了一下火光,紧接着那香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可是意料之外,沈怀强并没有发火。
相对地,他甚至平常平静地抽完了一整枝烟。
因为在看见沈继明进来的那一刹那,沈怀强突然意识到,老大已经三十四岁了。
沈继明因为常年的劳作,人看上去比同年龄的人更老成一些。
他的脸上都是风霜留下的痕迹。相比两个弟弟,沈继明受了太多的苦。
这些苦,是沈怀强看在眼里的。
和他儿时就接过家里的炒货摊子一样,沈怀强的一生,又在沈继明身上再次重演。
不同的是,沈继明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他比自己的责任更重,也比自己更难。
这些沉重,沈怀强是感同身受的。
所以他在面对沈继明时,胸腔里原本要爆发的训斥,刹那间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面前的沈继明已经不再年轻,他原本从来没有的斗志,只是在结婚后,被责任感激发出来了。
沈继明只是一个男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想让自己的老婆过得好一些的男人。
沈怀强突然没有了要责怪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