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妈妈见顾知薇放不开,知她本性.羞涩,哪里能猜到,傅仲正虽想和顾知薇亲近,可知她素来循礼,不进门不肯轻易轻薄了她。
昨夜孟浪把人带出已经是极致,若不是饮了几杯姜黄酒,里面又添些蛇胆助兴,这才唐突了佳人。
崔妈妈得了答案,亲手服侍顾知薇穿了小衣,鹅黄迎春花开的娇艳,嫩绿滕枝叶肥满,绽放在素色的罗稠布料。这批小衣是上旬徐妈妈带着芍药亲自做的,眼下刚过了一月不到,便又紧窄了些。
崔妈妈见丝带怎么也打不成结,想用力拉,又唯恐伤了姑娘好肤质。润白暖玉上一道红痕,别说太太心疼,她们做奴才的也是怜惜的。
试探了两次都是少一截,左右都不合适,崔妈妈一下子慌了神,难不成,徐妈妈拿错了衣裳尺寸?
刚要去里间找徐妈妈拿个新的,便听见外头人声鼎沸的,似是有人往这边儿来。徐妈妈也听见动静,见顾知薇衣裳不整齐,先抬了屏风挡在里间珠帘后,又把早起熏好的衣物拿来,结果崔妈妈手里的活计,帮自家姑娘穿衣梳头。
顾知薇摆手让崔妈妈自去张罗,见这里用不到自己,崔妈妈才转过屏风,往外间去了。
荤菜热食撤桌都在炭炉上热着,桌面上仅剩些糕饼点心。顾母在八仙椅前坐了,地上跪着个得脸婆子,崔妈妈瞧她面生,认的是前院荣锦院里恭王府的,只是好端端的,她往后头做什么?
“王妃娘娘前几日得了闲儿,我们家表姑娘陪着逛了太白楼。相中一套绿汪汪的翡翠镯子,掌柜的说是给贵府姑娘留着的,偏我们家表姑娘不懂事儿,看上了这镯子。
王妃没法子,只得让那掌柜的问了贵府姑娘的意思。难为你们家姑娘小小年纪,竟是知道体贴人的,一声不吭便把镯子让给表姑娘。”
婆子一本正经的扯着自己都不知道的瞎话,没法子,爷让这么说,她也只能听命行事。况且这事情有几成是真的,比如那翡翠镯子却有其事,不过是常大人给他们家表姑娘,托自家爷带回去的。
可只要不细查,就没人知道不是?秉着这个念头,那婆子并不抬头去看顾母表情,低头继续道,
“我们王妃回来,觉得姑娘这样实在难得。恰巧府里面得了今年的蜀锦,正说要做衣裳,便要了姑娘的尺寸,针线房做了衣裳,昨儿个刚收工,今儿个便让奴才们送给姑娘。”
“若觉得好,姑娘自己穿便是。若觉得不好,留着或赏人或送礼都是极好的。”
“她小孩子一个,难为你们王妃想着她。
寻常苏稠绫罗就够了,哪里用好东西惯坏了她,你只把布料拿回去,给你们家王妃裁剪衣裳才是正事儿。”
顾母一听是蜀锦,一寸蜀锦一两金,每年她们府里得娘娘爱重,也不过三五匹,更多也没有了。恭王府便是宽裕,恭王一个清修王爷,也不比顾府富裕到哪里,何必贪人家这个布料。
“王妃娘娘特意吩咐,要裁剪好了的衣裳,就在外头的箱笼里,顾太太您过过眼,看看东西?”
裁剪好的衣裳,除了做顾知薇的衣裳,再也没有别的用途。顾知薇在里头听见外头说话,灵光一闪,想起今早在涵香阁那堆衣裳,桃腮艳丽,心底有了猜测。
傅仲正让人把衣裳送过来,借的还是恭王妃的名义。又是崔家上京和傅仲正求亲被娘娘打回去的节骨眼,男人打的什么算盘一眼便知。
明着是恭王妃感谢她出手让东西,外人知道,也只道是这两家都是仁义的。可身在局中的皇后姨母,还有二舅母八表哥日子怕不好受。
蜀锦珍贵,崔家素来文风清正,家产并不兴盛,蜀锦自来一匹难求,傅仲正此刻假借恭王妃名义送蜀锦衣裳,未尝没有警告崔家之意。
只她都能想到这些,深宫中的皇后姨母,怕更是对傅仲正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乾宁宫正殿金碧辉煌,四周盘龙卧居朱珠,张牙舞爪看向殿中众人。
皇后难得一身正装礼服,凤冠霞帔,平添了几分中宫之主的气势。因未曾生育过,身量还保持着少女纤细,多年来后宫生活虽夫妻感情和畅,可也多有不顺心之事,面上未免带了两分苦意。
这两分苦意,看在崔老太太眼里,简直是晴天霹雳。
若说她平生虽然依赖儿子居多,可心底最疼的还是两个闺女。这两个长在心尖尖上的肉,一个賽一个不让人安生。
一个是学士夫人,自小娇养长大,脾气秉性自来娇纵,还在闺阁中便看上了顾苏鄂,不管他寡母孤儿,定是要破天也要嫁。如意后倒是有几年好日子过,可转眼便烟消云散,顾苏鄂他纳妾生女,可怜她二囡带发修行。
一个倒是尊贵,天底下的女人谁能尊贵过她去?宫里的娘娘,可日子就好过嘛?那也不见得。
婚后天子倒是专情,可生在皇家,专情竟然也是错的。这么些年连个子嗣也无,临到五十开外,还颤颤兢兢的,唯恐天下臣子咒骂。
出门子是娇嫩二八少女,再见便是君臣之别。崔老太太带着二太太还有顾母等人一一过礼,三拜罢,崔皇后便下了高座,一手搀崔老太太,一手拉住顾母,开口便喉间酸涩,责怪崔老太太,
“娘好狠的心,上次来京城看妹妹,又是顾看薇姐儿又是在京都去瞧二嫂子娘家,唯独我这个姑娘,是一步都没往宫里来。”
崔老太太哪里防她提这个,笑着拍拍她胳膊在旁边凳子上坐了。
上次来京城还是二囡要出家那会儿,她还说歹说才劝了代发修行,如今这几年过去不痛不痒,今年倒是不知怎么好了,宋姨娘一死,顾母的精气神明显好了很多。
崔皇后自然也瞅见了,拉着顾母腕子不肯松手,眼眶红红的,怪她,
“当年陛下形势所迫,害你夫妻不能团聚,这么些年我耿耿于怀,妹妹你也不大往宫里来,可还怪我?”
顾母小崔皇后十多岁,一为长女,一为幺女。顾母自打知事儿,便知自家有个嫡亲的姐姐是皇后,自小便有宫里的好东西送到清河来,宫造的胭脂水粉衣裳布料,别人觉得稀奇,她是寻常看待。
只心底越发爱重这个姐姐,自然也愿意亲近嫡亲姐姐,可谁知,造化弄人,姐妹和谐二十年,因陛下下旨许宋姨娘进门生了嫌隙,除非朝贺,她再也不轻易进宫。
当着崔老太太的话这般讲,顾母一时间愣住了,若说怪,这么些年念经颂佛,她早就失去了当年率真之意,况且宋姨娘已死,往事早就散的干净。可若是不怪,这么些年委屈不是百百折腾她夜不安眠?
目光漂移,落在了一侧乖巧伶俐的顾知薇身上,寻着顾母目光,崔皇后也跟了过去。
一眼,只一眼,便让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上前拉住顾知薇衣袖,
“你这衣裳,哪里来的?”
第64章
一袭浅罗黛紫衣裳,顾知薇身姿窈窕站在厅间,行动举止跟随顾母,从不踏错一步。
崔二太太在旁看的眼热,只恨那满头钗环玉饰,玲珑窈窕身段不是自己所有。听见崔皇后问话,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顾知薇,见她不慌不忙,神色笃定,似是早就知道崔皇后会有此一问,
“是昨儿个恭王府送来的衣裳。”
只这一句,崔皇后捏紧手心,打量了下站在原地的顾知薇,形容出彩倒也不卑不亢。
可崔皇后知道,这个外甥女是有脾气的。她不满自己即将要指婚的这桩子事儿,甚至把恭王府送的蜀锦穿在身上表示抗议。
恭王府是陛下嫡亲兄弟,恭王又素来爱养花养草,不理朝廷政务的。和陛下关系极为亲近,常有赏赐。
薇姐儿身上穿的衣裳她有印象,往日恭王府女眷只恭王妃一人,宫里送去的蜀锦也大多秋香褚紫一类,这浅罗黛紫布料是年前恭王妃进宫特意求的,说是远在北地的镇北王有了心仪姑娘,求些姑娘穿的衣裳布料。
如今想想,那时傅仲正尚在北地,她薇姐儿京城闺阁之中,二人从未见面,怎么会有交集?想想这傅仲正也不知被什么妖精人物迷了心智,后来在顾府又见她薇姐儿貌美,这才动了求娶之意。
一个心底有人的男人,哪里会是她的良人?
这孩子,她嫡亲的姨母,又是这朝廷的皇后,还能害了她不成?
崔皇后气急,扭头去瞧落在身后的崔二太太,还是他们小八性子纯良,适合知薇这孩子,
“小八呢?怎么不见他过来!”
“跟着顾学士还有他老子,在乾坤殿请安呢。”
崔二太太忙殷勤应承,谄媚笑道,说完见崔皇后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的打量崔老太太,又描补道,
“小八最是孝顺和善的孩子,娘娘前阵子赏他笔墨纸砚,眼巴巴的带了京城来。我还和他说,京城皇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到时候要用再买就是。
你道他说什么,娘娘给的东西自该小心奉承着,世面上的东西哪里能比的上?便是为了娘娘的一片心意,也该拿着这东西,时刻不离身才是。”
顾母闻言低头,敛下眼眸中不屑。她这个二嫂子最是没骨气的,平时人家的廉耻在她这里不如一碗米饭来的实在,若是想讨她的喜欢,不用别的,比她有权有势,位置尊贵便足够了。
崔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个,可除了崔二太太这个母亲不行,崔家小八是再也没有别的缺点。寻常男人自来是听家里指示,可小八无论能力魄力,都比他老子还强些。
年过十六,就敢挑衅文坛大儒,虽败犹荣,被崔老太爷发话,弱冠之年往后方可科举。这样的人物,配她娇养的薇姐儿是足够了。比跟着那镇北王在宫里,日夜没个安生的时候强。
含笑让崔二太太坐下,又让崔女官招了崔家小八来说话,一时间众人落座,崔皇后见顾知薇谨慎小心,时时不敢放松,朝她笑道,
“再有半月是我的好日子,我是长辈,原不该提什么要求。可今儿个我娘在此,少不得要替老人家提个好处来。”
崔二太太和顾母都忙道,“什么事儿娘娘说便是。”
崔皇后只含笑不说话,打量顾知薇见她模样出众,品行端方自是一家主母的气派。又是自己亲自教养的,自然比寻常的闺阁女儿多了几分气势来。
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怕认为是哪家的当家太太而并非大家小姐,也因为这样的气派,崔二太太在满屋子人里面就显得不那么显眼些,到底是家室贫寒的女儿家,如今娘家也败落了,少不得面对这些妇人气短。
可很快,崔二太太的心慌气短随着小八的进门,顿时消失不见。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顾母,见她笑吟吟和崔皇后说话,心底得意,
“饶是你闺阁之中千万娇宠又怎么样,嫁的好夫婿又能怎么样,便是生出闺女又怎样,还不是得嫁回崔家来!”
顾知薇也是今世头一次见崔家八哥,和前世的儒雅气派不同,今世他倒是多了两分桀骜不驯的气魄来。
规规矩矩的躬身行礼,而后便听崔皇后训话,丝毫不理会在旁给儿子使眼色的崔二太太。
少年书生意气,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青竹绸缎布料勾勒身形,清俊儒雅倒是有几分顾父的做派。少年腰枝还有些纤细,不过十七八岁,身量尚未长成。他生的模样极好,遗传自崔二太太的桃花眼,看人一眼便让人醉了去。
似是差觉到顾知薇打量目光,他半抬起头,桃花眼微微眯起,朝顾知薇笑了一下。目光里满是安抚,似是在说,万事有我,放心。
崔皇后仍然在训话,他便如此放肆。呼吸略急促两分,顾知薇忙收回目光不再去瞧。八表哥倒是比想象中的更招女孩子喜欢,难怪前世崔二太太娘家外甥女见他,非嫁不可,还有那丫头,难怪要爬床。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小八我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什么书画笔墨更是差的很,和表妹共做什么江山社稷图怕是不行,再来,娘娘千秋宴席,小八早有准备,娘娘若是让我和表妹作画,怕来不及奉给您心意。”
咦?作画?
顾知薇这才发现,方才自己注意力都在崔家表哥和崔二太太身上,半点儿心思也没放在皇后姨母的话上。不过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立马就反应过来,知道皇后姨妈方才没说完的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起身半蹲在堂前,顾知薇表情极为认真,朝崔皇后道,
“八表哥文采斐然,自来享誉九州。若让表哥为我做画倒是极为可惜,倒不如表哥倒是为娘娘做赋,咱们一家人的诗酒集成集子,日后念想起来也有个东西。”
“这主意好!”
不等崔皇后说话,崔老太太倒是点头应了下来。见崔皇后面露迟疑,知她想撮合小八和薇姐儿。可镇北王那日在堂间说什么心怡的话她还记得,皇后怕还不知这事儿,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让小八和薇姐儿频繁接触。
崔老太太同意,崔皇后便是不怎么乐意也只能就此做罢。顾知薇展唇一笑,宛如春花绽放,娇艳欲滴夺人心魂。
唯独崔家小八傻愣愣看着她坐回席间,似是去了一层包袱似的,整个人都莫名其妙的开心起来。
这个发现,真是让人不爽啊。大拇指捻了下唇瓣,桃花眼微眯,看了眼笑得开颜的顾知薇,小八索性凑上前,语气里满满都是可怜巴巴,道,
“表妹如此嫌弃我?”
“嗳?”
见顾知薇疑惑,水眸潋滟,桃腮润红。他越发觉得,这镇北王真是没放过顾府的宝贝。可惜他来的太晚,那镇北王势大,他若不睡了个丫鬟,主动毁了自己名声投诚,怕是今日连宫门都进不得。
这般绝色佳人,竟然是有主的。还是那么个身量忻长宽厚的镇北王,他这个娇弱表妹,能承受住镇北王恩宠吗?
心底这么想,语气倒是越发可怜巴巴,
“我知我不如镇北王威武,可表妹如此嫌弃,还真是让崔某伤心。”
顾知薇一下子内疚了。崔家表哥自有他的姻缘,前世虽和刘家姑娘不大和谐,那姑娘进取心太强了些,可崔二太太喜欢,倒也平顺一世。况且前世爹爹没了,崔家表哥也被牵连,奔走劳累虽没结果,可也是拼命尽力的。
“我不是嫌弃…”
只是避嫌罢了。尤其是皇后姨妈要把她俩凑成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各人有各人的姻缘,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
“噗呲!”
小八见自己一说话便把顾知薇忽悠住,附身捏捏她脸颊,
“咱们至亲表妹,可不许嫌弃我!”
他还等着她登上后位,照看自己这个心思不在仕途之上的表哥呢!
两人看似亲昵的说笑,惹得在台上坐的崔皇后和崔老太太等人点头,和顾母的疑惑不同,崔二太太恨不能立即把这二人送入洞房,看向顾知薇的表情越发殷勤,只恨不能是一张一张银票,早点儿过门,就早点儿在她怀里躺着,任由她花销。
顾知薇疑惑看了下崔家小八,这表哥倒是比前世更能说会道。不过也是二人两辈子头一次接触,前世不过依次行礼便罢了,千秋宴后她又许了人,表哥住进刘家,自然是不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