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见傅仲正的,不过是看见爹爹生病,便想到那人的身体状况,也因此起了想见那人的想法。
可这是不对的,是不符合社会伦理纲常的。顾知薇无论前世还是今世,何曾用过什么计谋去见一个男人?
如今她倒是眼巴巴支开徐妈妈,又假借着哥哥的名义,去见什么傅仲正。
知道的人,知道她是挂念傅仲正身体,见爹爹生病,唯恐那人也生了病,更何况,眼下这种情况,敬王眼看着就再也不能继承皇位了,皇家子嗣里也只有傅仲正一人有资格。
满朝文武大臣,上千上万只眼睛盯着他,若是行错了路,办错了事儿,那也是成千上万的谴责。这个紧要关头,她倒是借着哥哥的名义,诱惑他私见自己,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刚想喊了何四回来,便见芍药端了茶水来,又呈上顾知薇方才写好的字画,笑吟吟问道,
“姑娘,这些是暂时装起来,还是送到西院外头,让人直接裱了起来?”
顾知薇见了这字画更是惭愧,心急意乱之下,字迹潦草不说,便是连笔锋也都没了往日的清丽秀美,反倒是多了两三分张狂之意。
强忍着要把这字画撕扯下的念头,朝芍药道,“卷起来别让我瞅见。”
“这,多好的字啊,和姑娘平时写的,是两种笔迹呢,老爷若是见到,也该夸姑娘的。”
芍药读书不多,不过略微认了几个字,不做什么睁眼瞎便罢了。
若说让她说什么字迹好坏,她反倒是觉得,姑娘平日里的字迹像是大家闺秀,一板一眼挑不出什么差错,可就是少了两三分的灵动之意,不是呆板,就是私有规矩束缚住姑娘似的。
可姑娘今日的字迹,张狂洒脱,虽不如往日里规矩,可单是字句之间透出的鲜活之意,便是寻常时候所比不上的。
顾知薇闻言倒是仔细看了,狂草她也写过两三幅,包括顾苏鄂也曾经搜刮了前朝先生的字迹,送来给顾知薇临摹。
可顾知薇每次都觉得,自己也只是临摹出她的形态出来,至于骨子里的洒脱恣意,是无论如何学不来的。
今日里这幅,乍一看十分的不像样,可自己瞅了,顾知薇也觉得这字迹多了好几分的张狂恣意出来,那是她寻常压抑在心底的渴望,是除了顾知薇这个顾家大小姐,皇后亲自娇养的嫡女之外,那个真正的自己。
原来,她平时一直这么压抑自己吗?
顾知薇不由得扪心自问,她自重生以来,便一直紧绷着一根弦,时时刻刻不能放松。
不说哥哥嫂子关系,也不说爹爹和哥哥仕途,便是爹爹和娘亲关系,还有宋姨娘,顾知花,乃至于顾老太太,这顾府上下的人情世故,便让她心力憔悴。
她从未真正的愉悦过,也从未和闺中密友亲密无间的笑闹过。谁家女儿不是这么过来的?顾知薇慢慢把手掌放在胸前,渴望的悸动陌生而熟悉。
她应该是弄错了重生的真谛,顾知薇想。老天恩赐让她重生,不是让她负担这些的。
你看,她也没做什么,宋姨娘死了,敬王进了刑部大牢,爹爹和娘亲关系越来越好,哥哥嫂子恩爱和谐,甚至,嫂子疑似有了身孕,只等下旬田太医来问脉时确诊便是。
就好像背后有一只神秘大手,拨正了原本失控的生活。
幕后的黑手此刻坐在荣锦院正堂,旁一侧清客先生低声商量正事,唯独傅仲正沉眉坐在檀香木桌后,皱眉看向回禀的何四,
“顾至善要见我,在花园里?”
顾至善看他不顺眼倒是真的,别说是见他娇滴滴的妹妹,便是日常中和自己说话,那人只恨不能言语中带出酸溜溜意味,唯恐他拐了顾知薇走。
再来,顾至善被皇叔派去整修文史,十日里有九日便不在府邸里面。此时正是月底,又是翰林院每月最忙的时候,他哪里会抽出空来和自己说话。
刚想回绝不见,忽然想起何四方才去了哪里。顿了下,一种想也不敢想的可能性出现,不可置信的狂喜涌上心头,难不成,要见自己的不是顾至善,另外有别的人不成。
也顾不得和清客先生说话,起身往外行去。走到何四身旁,见何四傻愣愣站在原地,抬脚踢了过去,吩咐他,
“你去...等等,让亲信婆子往沁薇堂去,就说傅某在涵香阁等着,不见不散。”
何四忙去张罗,不说他心底里高兴,便是他们家爷,明明最是冷淡矜贵,看似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何四知道,爷这是心情极好。
往来清客先生正在商量谋略,见傅仲正抬脚便往外走去,一时之间傻眼了。
难不成,镇北王嫌弃他们办事不利不成,可他们明明已经尽力了。朝廷上局势变幻莫测。陛下无子是事实,敬王犯罪如今被拘押,除了敬王嫡子傅仲麒,余下的子嗣可都在敬王府里拘谨呢。
往日里敬王的支持者怎么会善罢甘休,傅仲正和敬王子嗣同为先皇后人,饶是傅仲正能力出众,可他二十出头尚未成婚,若是立了他为太子,将来皇嗣稀少,绝了子嗣可怎么行?
倒不如此刻一劳永逸,敬王废了也便废了,可敬王庶子众多,成亲生育皇嗣的也不在少数,在其中挑选个子嗣丰盈,能力又出众的不在话下。
眼看着朝廷上立敬王子嗣的声音越来越大,这些清客先生着急了。若是来日傅仲正登基称帝,他们不说鸡犬升天,也算是辅佐明主。
可若是敬王庶子,无论是哪个上位,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儿,少则倾家荡产,仕途算是没了着落。多则怕是连性命也葬送进去,他们出谋划策好不容易抓住敬王短处,往后敬王子嗣上位,哪里有饶过他们的道理。
当务之急,就是务必劝说镇北王成亲,只要镇北王后院有了子嗣,哪怕只有一个,他们在朝堂上也好帮着说话不是。
而不是如今这样,饶是如何功高劳苦,都抵不得对方一句没有子嗣,这句话实在是来的戳中要害。
镇北王初始还听他们说话,言语间倒也不急不躁。怎么这何四管家一来,王爷不听他们说话也就罢了,甚至抬脚走人!!
一群人顿时围住何四要个说法,镇北王他们不敢得罪,这何四还是能念叨几句的。
你一言,我一语,何四一个头两个大,他哪里敢明着说,是顾府大小姐要见自家爷,他们爷便抬脚便去。这话他现在说出去,不说自家爷饶不过自己,便是顾大学士,怕也会灭他性命。
额上冷汗直流,何四实在脱身不得,只拿方才的话道,“也不是旁的事儿,是顾学士家里人要和王爷说话,诸位大人不必急躁。”
一听是顾学士府里要和镇北王说话,清客先生们只以为是学士大人,一时倒也不敢说什么。
陛下让文渊阁大学士顾苏鄂指点王爷,这是朝廷中人尽皆知的事情。若不是镇北王尚未成婚,陛下身子骨看起来又实在是不好,单是他们王爷的功劳谋略,又有文渊阁大学士在朝堂上以死相助,不惜挨了陛下板子,这太子之位稳妥至极!
几位率先上前的清客先生互相看了眼,随即松开揪住何四的衣领,道了声得罪了,便不再说旁的。
何四好不容易喘息两声,还记着自家爷让去沁薇堂传话,当下拱手朝各位清客先生道,
“大人们都是王爷身边儿的亲近人,王爷朝政处理离不开各位大人出谋划策。
大人们想必在商量朝政,小人不便多来打扰。大人们不如商议个章程出来,让笔墨先生写了,等王爷回来,小人亲自呈给王爷看了,眼下,便自忙去了。”
说着,何四拔腿就跑。他如今才算是明白了,恭王府里的清客先生不是寡淡自居,不过是恭王不爱名利,只看顾些花花草草的,让这些人没了上进的动力。
这些人才送到荣锦院几日,满打满算也就一月不到,各个出谋划策,只恨他们家爷不能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可见人不是没有野心,不过是位置不对,不方便显现出来罢了。
再来,他不由得开始佩服起恭王爷来,世人都说恭王不如敬王,虽是当今陛下嫡亲的胞弟,可朝廷中位置不如敬王来的势力重。
要何四来看,他们恭王才算是顶顶尖的人物品性,那敬王争权夺势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还有朝廷里那些要立敬王子嗣的人物,也不瞅瞅如今陛下还在呢,哪里轮的到敬王,还有这些大臣当家作主。
只要陛下心底有他们爷,助他们爷成事儿,那些朝堂上的大人们闹的越欢腾,陛下便越心疼他们爷。
他虽然是一个奴才,可每日里在爷面前伺候,这点儿子眉眼高低的事情,是再清楚不过的。
再来,恭王虽然不理会朝政,可挑选人才那是顶顶的眼尖。就像方才揪住自己喉咙这个,可听说是礼部尚书黄大人的同宗,闺中有个女儿,据说是绝色佳人一般模样,他打什么主意不说爷心底清楚,便是何四自己,也是明明白白。
心底里念叨,可脚底下不敢耽误,两三下便跑到沁薇堂传话,听见那顾大小姐说了声知道了。
何四这才放下心,不忘为他们爷描补几句,
“我们爷知道顾大爷要见,连清客先生们正在议论政事也顾不得了,提起脚便往花园去了。姑娘若是不着急,好歹替我们催催顾大爷,别让,我们家爷等急了。”
顾知薇听到这话,心底说不清的羞涩恼意,哪里是哥哥要见傅仲正,分明是自己。
这何四人精一样的人物,如何就猜不出来呢。眼下说这话,不过是提点自己,傅仲正听到信儿便起身出发去了涵香阁,侧面也说明男人看重自己,听到自己想见他,便眼巴巴去涵香阁等着。
“劳你跑这一趟。”
顾知薇强压下心底羞窘之意,让芍药拿了个一二两的散碎银子递过去。等他走了,才朝芍药道,
“你带着小红她们做我寝衣的针线,花样还要兰花的,旁的不要。比现在穿的略宽裕二指,旁的都照旧。
若有多余的碎布,便做了月事带子,我虽用不到,你们也能用着。”
更何况,顾知薇瞧瞧低头看了眼胸前起伏,越发比起前阵子有了勾人曲线。她原本想停了每日的雪燕,再这么补下去,她身子骨便和宝葫芦一般,鼓囊囊的怪羞人的。
可徐妈妈不同意,每日仍旧盯着她喝下。如此几月下来,顾知薇越发觉得自己身子骨被养开了。不说个头略高了些,便是身形体态也莹润不少。
更羞人的是,这几日,顾知薇连徐妈妈也没有告诉,她早起便觉得腰酸腿软的,小腹更是酸酸胀胀不致命的涩意。
她怕羞,不敢和徐妈妈说这事儿。和芍药嘱咐一句,也是未雨绸缪。
芍药应了声便去忙活,见顾知薇犹豫了下,在梳妆台前略微弥补了妆容,好奇问道,
“好端端的,姑娘在家还补什么胭脂。”
胭脂?
顾知薇闻言往铜镜里瞧去,镜子里佳人不过十五年华,肤白莹润红唇,黛眉细肤娇嫩宛如二月娇花。听了芍药这话,不说眸色越发深邃,水汪汪的带出一点儿莹润之色,眉目流转间都是春意盎然。
顾知薇两辈子,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自己。当下银牙咬了下唇瓣,察觉略微疼痛才松开,她这个模样,全然就是话本里,大家闺秀私奔见情郎的娇羞模样。
可傅仲正他不是自己的情郎啊。
顾知薇略沉思了下,把唇上的胭脂略抹去两分,艳丽色泽被除去,只剩下肤色原本莹润的粉嫩,娇嫩嫩如三月的牡丹花瓣,细嫩柔滑。
等唇瓣被擦拭干净,顾知薇才松了口气,见芍药等人张罗做衣裳,不动声色揉了下酸软的小腹,往外行去。
她要去见傅仲正,除了试探他是否还把顾府看的很重,还要看他有无像爹爹那样,瘫软在病榻之上。还有,还要问他,可似是像自己这样重活了一辈子。
数不清,道不明白的话在心底里来回打转儿,顾知薇一时也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心底抓心挠肺般,从午后便窜起的渴望在怂恿她,去见傅仲正吧,见了他,一切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涵香阁位于顾府花园西侧,紧挨着宋姨娘和顾知花昔日的住处。如今二人都不在,涵香阁也早就人烟稀少,除了洒扫婆子来往,平日里连个人影也没有。
顾知薇不知为何第一反应,要把见面地点约在涵香阁,许是因为,前世就是在这里,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和顾知花同归于尽。
挑高的楼台亭阁设计,亭分里外两间。和寻常的亭台楼阁不同,涵香阁分上下二层,一层阁楼相连,亭台位于假山一畔,紧挨池水。
一侧则楼宇桓台,是寻常屋子模样。花梁之上雕栏玉砌,白玉为底,红木为栏,虽是违制建筑,却是姨母心疼年幼的她没个玩处,特许宫里面能工巧匠修建而成。
走的近了,顾知薇才发现原本人烟稀少的亭台之上,此刻茶香熏香过了两边,石桌石凳在亭间摆放,可早就布了软罗香垫。
台面上,黑白二子相间,男人大掌骨节分明,手持黑子凝视棋局。从顾知薇的角度看去,男人一手持着黑子,悬腕正在自谈一局,靛蓝家常衣袖后退,露出来一二分腕子出来。
和自己柔嫩莹白的腕子不同,男人骨节明显粗大二分,肤色也略深邃,看起来,一粗旷一细腻,完全不是一路人。
往上瞧去,男人目阔眉深,悬胆鼻梁高耸,似那男人意志般,左右也挪动不得。
薄唇微抿,似是为什么事儿烦心,顾知薇略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人身体是康健的,不像是爹爹那样,躺在了病床之上。
身子安康便好,至于别的,她倒是想开口,可一时之间,倒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痴痴傻傻的站在亭子外,看风吹动男人衣诀,谦谦君子温润如画。此刻的傅仲正,丝毫看不出昔日里灭了鞑子王庭的冷血模样,反倒是得了什么求之不得的宝物般,心情极好。
顾知薇也随之抿起唇瓣,他从未见过男人这般模样。前世他宛如高山般巍峨挺立,寻常便让人亲近不得。更何况这男人也不亲近自己,便是定了婚后,那也是只有哥哥爹爹在场的时候,这人才会和自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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