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薇满腔憋闷不知如何倾诉,话一张口,随即便咽了回去。这些女儿心思她怎么说得出口?不说父亲母亲多年名门闺秀般教养着,便是贵为中宫皇后的姨母,也是顾知薇学习的对象。
她们遇到这种事情会和徐妈妈这样的亲近人诉苦吗?
不会的,她是顾家唯一的嫡女,又是皇后娘娘看好的官家女,她定是可以熬过这一关。
若那人爱重她,她便和诚恳以待,无论荣辱,定要和那人共患以共。可若是那人觉得她是不值得爱重的,她便也把这人抛在脑后,先让顾家度过难关再说其他。
杏眸闪闪,琼鼻樱唇,少女虽眼含泪光,神情却格外坚定。朝徐妈妈柔声道,
“不过是想娘了,也不知,她如今和爹爹怎么样了。”
少女昂首坐在暖塌上,虽是半旧家常衣裳,神情却温柔笃定。徐妈妈见顾知薇不过是转眼间,神情便从迷茫转向笃定,心底赞叹,到底是她们姑娘。
虽不知因为什么情绪略外漏了些,可眨眼间便情绪稳定,看起来似是无事发生。顺着顾知薇话笑道,
“早些时候敬王世子日日在咱们门外痴缠,如今姑娘不在府邸里,想来那敬王世子早就放弃了。姑娘若是想家,不如和老太太商量了,早些回到家里去。”
顾知薇不过是拿这个话来推脱罢了,笑着摇头后和徐妈妈道别,夜深人静的时候没得多想了些,等明日见到那人,她定是要问清楚的。深夜来袭,顾知薇怎么也不相信,那人对自己没什么念头。
一夜雨打风吹,饶是四月初,早起天也依然寒了些。
崔妈妈喜气盈眉,笑吟吟带着丫鬟婆子洒扫庭除,等一切都收拾妥当,才轻手轻脚进了内堂,往里间去的繁叶双绣屏风,上搭着两三件寝衣,再往里去,罗帐里绣鞋凌乱,他们太太睡的正沉。
西间的顾苏鄂先听到脚步声,见外头日色正明,倒是难得晴朗天气。又见崔妈妈小心翼翼拿了太太衣裳出去浆洗,问她,
“缀锦楼可有消息传来?”
“茗儿方才过来,说是有几句话禀告老爷知道。
小的早起按老爷吩咐,时刻盯着荣锦院动静。四更天时听见荣锦院门声响动,说是镇北王回来了,可不过略换了衣裳,便进宫谢恩去了。何四还在府里,说是等老爷回来,再来给老爷磕头。”
崔妈妈忙把小茗的话一一说了,顾苏鄂起身整了衣裳,道了声知道了,而后道,
“动静小着些,你们太太昨夜惦记薇姐儿,睡的不踏实。
等会儿你便让人去庄子上接了老太太和姑娘回来,五月便是娘娘千秋宴,薇姐儿的衣裳首饰可要打理妥当了。”
崔妈妈忙躬身应下,便见顾苏鄂儒雅身姿往外去了,行动间仍是步伐蹒跚,便知这是前阵子陛下所伤,如今仍旧是没好利落。
一时之间抱着她们太太衣裳,也不知是喜是忧。如今宋姨娘被送到庄子上,西院里只剩下个二小姐,如今连门都不迈出去一步,她们太太不好好把握时机笼络住老爷,偏老爷每日跟大黄似的,到点儿便来后院里找太太。
哪怕是睡在西间的塌子上,哪怕是她们太太几乎是没个好脸色给老爷。就好像,他们老爷专吃太太的冷脸,这是什么夫妻关系?
崔妈妈心底觉得奇怪,正要去吩咐马房准备车马,便听见里间太太声音,
“老爷走了?”
“太太可要起床了?方才老爷去前院缀锦楼,说是镇北王回来了,老爷怕是了解情况去了。”
崔妈妈忙去熏笼拿了衣裳,服饰顾母穿上,见她气色虽还好,可到底眼下青黑一片,心底不忍,难免问出声来,
“太太这是何必呢,非得和老爷硬.挺着,便是姑娘、大爷、大奶奶也就罢了,太太自己也日子不舒坦。
姑娘虽什么都不说,可也看得出是挂念老爷太太的,大奶奶更是性子真纯,常常往咱们清华堂里来说话。
如今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和老爷分床不成?”
这话说的便是逾越了,便是崔妈妈是顾母身边儿的老人,也终究是失了分寸。顾母脸色沉了下去,冷声问崔妈妈,
“夫妻之间的床.事,难不成我也要和妈妈说了不成?”
见顾母衣着完整,崔妈妈索性跪在床边,把心底压抑得话都讲了出来,
“太太许是每日读经颂书的不知道,我们时刻在家里呆着,实在是为太太姑娘忧心。”
“我就罢了,为姑娘忧心什么?”
顾母索性起身去了外间,崔妈妈转身复又跪了下去,低声朝顾母道,
“自打二月份以来,姑娘便和往年不一样了。这阵子行事越发有章程,先是借着衣裳打了西园的脸,如今哪怕是老太太也不得不承认,宋姨娘她贪了家里的银钱。
可太太,您为姑娘想过吗?”
“姑娘三月方才及笄,因太太病了,筹备好的生辰礼便取消。太太身子不舒服,姑娘带着大奶奶日夜请安,便是太太饮食,姑娘也亲自去厨下张罗。”
一席话说的顾母眼眶泛红,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沉浸在丈夫背叛、婆母不仁的戏码中已经太久。久到忽视她的薇姐儿,如今才十五岁,那么小小一团的姑娘如今长成这样,家里她兴致来了便查个账本,兴致散了,便什么都不管,只在清华堂的小佛堂念经。
家里的杂事全扔给薇姐儿和她嫂子两个,偏薇姐儿不说苦也不说自己可怜,甚至还悄悄为自己这个当娘的,撑起一片天。
崔妈妈跪在地上仍然在说话,她压抑太久的情绪在心口没办法和太太沟通,既然说了出来,索性抖落的一干二净,俯身跪地,字字泣血,
“太太素来说是疼爱姑娘,可依奴才看,太太最爱的是自己。便是宫里面娘娘,赏赐了徐妈妈过来伺候姑娘,太太何曾看顾过姑娘?
敬王世子见到姑娘那一日,也是因姑娘马车过了街口,看见夏太监带着圣旨而来,忧心家里这才失了体统。
可老爷太太不说旁的,只因敬王世子日夜守着顾府,京城里又传出些姑娘的艳命出来,便让咱们姑娘和宋姨娘那般,狼狈送到庄子上去。”
顾母越听,捻着发簪的手指越发颤抖,她初始还想着把簪子插到发髻上,可越到后来,越发没了力气。
崔妈妈这席话,说到了顾母心中的隐秘暗处。她自来以为自己是崔家大小姐,素来是受不得委屈的。偏嫁给顾苏鄂被这人打脸,纳的妾侍是婆母外甥女也就罢了,还是个乡下来的破了身的荡.妇,可便是宋姨娘这样的人物,也给了顾母雷霆一击。
因为她,婆母不喜自己,也因她,顾母抛下至善、薇姐儿,躲到水月庵去,只求过个清净日子。
难不成,过往的那些年,她都错了吗?
凝视着镜子里容颜姣好的女人,顾母第一次对过往的选择产生怀疑。为了她的薇姐儿,她是不是应该换个活法呢?
“你起来吧。老爷不是说让接薇姐儿回来?旁人我也不放心,你亲自去吧。”
顾母索性扔了发簪在桌上,起身往外间走去。既然决定要重新理了家政,总要和儿媳妇交接了才行。
崔妈妈仍旧在地上跪着,听了这话忙起身,恭敬回道,“奴才这就去。”
“等等,先替我收拾了,我往前院去一趟。”
顾母见崔妈妈提脚便走,开口喊住她,便整理发髻便道,
“我过往是糊涂了些,总想着薇姐儿是家里的嫡小姐,便是谁敢委屈她不成?我又给她填补了些嫁妆铺子,日常穿戴也不委屈。
可到底是亲娘不在身边儿,宋姨娘是那么个眼皮短浅的东西,老太太呢,也一言难尽,心眼儿只差没偏袒到西天去。
我也知你是一番好意,放心,往后有我,定是让薇姐儿受不得委屈。”
崔妈妈听了这话,心底软成一坨似的,眼眶微热,道,“我的姑娘啊,我自十七八岁便在姑娘身边儿伺候,说句托大的话,又是您的奶妈妈,难不成我只为薇姐儿打算不成?
便是姑娘这样的容貌品性,如今又是顾府里的当家太太。昔日做姑娘时的玩伴儿,如今那个比的上姑娘您?”
可偏偏只有她们姑娘,追求个什么夫妻恩爱、白头偕老。老爷不过是在宋姨娘的事情糊涂了二分,便什么也听不进去,夫妻嫌隙到如今也没解开。
作者有话说:mua~
第36章
顾知薇这里一夜倒也安省,等日头落在东侧纱窗,窗外各色鸣鸟声声悦耳,懒懒的躺在暖衾香被里,想着等会儿见了傅仲正要怎么说。
日色暖亮,折射光线进了里间。
徐妈妈轻手轻脚进来,见顾知薇醒来,手里拿着熏好的衣物,笑道,
“姑娘醒来了?”
见顾知薇眸色倒也清亮,整个人一团白雪似的簇拥在鹅蛋青的被衾中,越发衬的她们姑娘肤如暖玉,没得让人喜欢几分。
“祖母可起床了?我等下请安去。”
顾知薇抬脚穿了绣鞋,起身往外间去。月白中衣勾勒曲线,胸前鼓囊囊的,臀丰润的桃子一般,小腰堪堪不及一握,身姿宛如宝葫芦般惹人喜欢。
绕是在庄子里,什么都比不上府里来的方便。顾知薇每日晨起的雪燕也从未断过。芍药服侍顾知薇洗漱了,徐妈妈亲自端了炖盅过来。
顾知薇瞧见,便推开手不想吃,道,“我如今这身子倒是丰润许多,哪里还用再喝这些个劳什子?”
“姑娘别瞧这它烦,这雪燕泡了一宿,早起是婆子拿镊子把杂质挑了,细细炖上,直到姑娘醒来才端到正堂。”
徐妈妈不以为意,打开盅盖放了银汤匙进去,这才笑道,
“姑娘若是不爱吃,好歹吃个两三口,左右也是我们的心意不是。”
顾知薇拗不过徐妈妈,只得一口气喝了,滑溜溜口感没得让人厌烦,芍药忙伺候了茶水,漱口后朝徐妈妈道,
“我左右吃了这大半年,身子骨越发丰润不说,便是连胸前,这两日也涨的难受。”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带了两三分小女儿的娇气。徐妈妈闻言倒是一喜,问顾知薇道,
“姑娘可觉得腰酸?今年姑娘及笄之年,怕不是要来葵水了?”
葵水?
顾知薇一愣,她全然忘了这事儿。她前世五月初便来了葵水,可后先是母亲过世,宋姨娘掌理家事,后又有姨夫姨母去了,敬王登基,等到父亲哥哥横尸菜市口,她身子早就溃败不成个样子。
日常葵水早就乱了日期,不说手脚冰凉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少也得有几日是恹恹的没个精气神儿。
宋姨娘如今在早早被打发在庄子上,爹和娘倒也安康。接下来,若爹和娘关系融洽了,姨夫百年之后,傅仲正登基,这才算是了结她前世的心事。
雪燕撤下,芍药带着婆子上了早膳,顾知薇略吃了几口,便想起傅仲正来。那人深夜来访,也不说所谓何事,不过和自己吃了点儿银丝面便出去了,也不知,他在哪里用的膳食。
皇宫内殿,朱漆雕就盘龙云柱,大殿之上悄无人声,朝臣们早已散朝,承文帝唯独留下傅仲正说话。
傅仲正孤身跪在地上,正大光明牌匾下,承文帝在龙椅上端坐,手里翻检着傅仲正送来的奏章,苍白脸颊多了几分气恼之色,摔了奏章在地上,怒斥道,
“这个敬王倒是越发放肆了,他也不思量着,若不是朕许他海盐兵权,他能有如今的逍遥日子过。”
旁伺候的夏太监忙走到殿下拾起来,脚步轻巧放回龙案上,察看着承文帝脸色,见他倒不是十分怒色,试探出声道,
“陛下喜怒,想来是敬王爷糊涂了,亲兄弟能有什么误会不是?
说不得镇北王统计错了也说不得准,陛下若是觉得疑惑,倒不如请了敬王来,有个什么分歧也好早说出来不是?”
“仲正查来的明细在此,人证物证样样都在,他抵赖的住不成?”
承文帝一甩袖子,见傅仲正仍在地上跪着,道,
“仲正起来,你现下带人去拘了敬王来,就说朕的旨意,命你皇后娘娘千岁之前,定是要把这走私海盐、私开金矿的事情查清了!!
可做的到?”
傅仲正起身作揖,抬头见承文帝目色沉沉,知道皇伯父这是对敬王早已起了防备之心,添了把火,道,
“皇伯父倒是不必多虑,依仲正看,一来,敬王叔虽多有不轨之事,可到底不必寻常人家,是灭门毁族的大事儿。
二来,敬王叔可到底是杨太妃亲生的儿子,杨太妃和太后关系亲厚,怕是太后知晓了,也是要宽恕敬王叔的。”
这话如烈火浇油,夏太监听了只觉得不妙。这镇北王平日里看不出来,今日说话倒是句句戳心的很。陛下早就因无子对敬王爷多有防备,这镇北王话里话外,皆是提醒陛下小心杨太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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