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陷入了安静,程斌也不急着开车,而是撑着头那么看着俞任杰。俞任杰就那么坐着,不急不躁地任他看着。倒是程斌先沉不住气,幽幽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他:“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在想我家水管的那条缝。”
俞任杰有些懒散地回答。
程斌略微失望地蹙起眉头:“别想了你家那条破管子了,接下来我们去陈柄利的公司,回去的路上正好顺路。”
“要走就赶快,回去我还得拖地,打电话给管道工呢。”
俞任杰说。
“你这人真没劲。”程斌骂了一声,猛地踩了一脚油门,汽车终于开了出去。
俞任杰不得不承认,造访陈柄利的工作单位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陈太太身边的亲朋好友对八边形先生都各种不待见,何况是敏感紧张的职场?当各方利益被摆上台面,一点小小的恶意都会被无限扩大。特别是八边形先生这种恶霸,确实太能招恨了。
两人这就驾车来到八边形先生的工作单位。这是一家中东人经营的企业,原本还以为可以看到围着头巾的中东友人,却只见满眼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建筑风格也中规中矩,不过是一栋白的的建筑罢了。
在访问八边形先生的同事时,俞任杰的手机响了,还没接起就遭到程斌的白眼:“工作时间,一会儿再接电话!”俞任杰见是陌生电话,便在程斌的注视下选择了拒绝接听,又将电话调至静音后继续与员工的谈话。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从公司百晓生八卦天后石小姐那儿得知,与八边形有过节的人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首先,他的几个下属全都讨厌他。八边形先生脾气火爆,常因一些小事大发脾气,发起火时口无遮拦,常当着女性员工的面大爆粗口,面对男性员工更是毫无顾忌,常使用F开头的某英文单词。该词汇本就粗鄙不堪,对男性使用更是引人遐想。如此,八边形在大家的眼里是个不折不扣的野蛮人,对人缺乏必要的尊重。
其次,大家普遍认为他处事不公,在评分与定奖金时毫无公正可言。而被他偏心的人又因为在他面前附炎趋势,拍尽马屁而失了自尊,进而更是恨他。
另外,与他有业务来往的几名经理也对他怀着厌恶之情,只因八边形平时嚣张跋扈,常在会议中自居正确,将他人贬得一文不值。听说连班车司机都不待见他,因为他每次坐班车都要迟到,硬是让班车司机等他二三十分钟,使司机的每月考评分数不佳,扣了奖金。
总之因为林林总总的原因,对他心怀不满的人加起来可以凑一辆旅游大巴了。是不是这些同事中有人对他心怀仇恨伺机报复不说,两人先将他出事那日,他的同事们的行踪调查了一遍。
由于事发时间是晚上十点多,大多人在家休息,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倒是八边形的几个下属能相互为证,他们一起去其中一人的新居参观,并在那天喝酒聊天到十点半才散场。
总之等完成这些谈话后,俞任杰打开手机,发现多了好几个未接来电记录,在这些来电记录中夹杂着几条短信,是物业公司发来的。
读完,俞任杰抬起头,有些愣神:“程斌,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笑,我家漏水了…”
程斌如复读机般跟着念了一遍:“你家漏水了?”刚想笑,却见俞任杰跳了起来,激动道:“我家发大水了!你的车借我用下。”
俞任杰拉着程斌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到停车场时,对他的大腿一阵狂摸,终于摸出一串车钥匙。程斌愣了半天,只见俞任杰抢了驾驶座的位置,在那儿催促他上车。程斌上车后,俞任杰猛地踩下油门,往他家的方向一路狂飙。
才到小区门口,保安大叔就对他说:“小俞,你家被水淹啦!”
走到楼下,王大妈拉着他问:“你到哪里去啦?我们再说你再不回来,整栋楼都要被淹啦!”
走出电梯就看到一地的水迹,俞任杰加快脚步,发现他家的大门已经被卸了,物业正指挥着工人修水管。而家里,哪儿哪儿都是水,就和水帘洞似的。
物业从屋里出来,黑着脸将俞任杰批评了一顿,说他坏了水管还敢出门,家里漏水了还不接电话云云,并强调一会儿拆门的费用和修水管的费用全部都要他掏出来。俞任杰一边答应着一边蹚着水往里走,越走越惊心,越走越悲凉——从建材市场精挑细选的实木地板、限量版落地音响、外公送的榆木餐桌、还有堆在地上的珍藏版漫画…全都泡着水呢。
直到程斌在后头吭了一声,俞任杰才想起他的存在,他慢慢转过脸来,幽怨地盯着他的上司:“你说过四个步骤就能修好水管的,是吧?”
程斌咳了一声:“是的,但你只做了三步,还差一步。”
这时正好一名管道工人从厨房出来:“是谁在水管上绑了块布条?绑生料带还有用,绑块布条顶个屁用,搞不好还增加水压,水管坏的更快。”
程斌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有一瞬间他真以为俞任杰要揍他了,但俞任杰只是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萧瑟的背影:“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赶紧走吧。”
程斌不肯走,还赖在水帘洞里:“你别这样,我的错,我赔钱。”
俞任杰低着头,捏着拳,没有回应,亦没有转身:“你快走,我快忍不住了,我想揍你。”
果然是这样…程斌的喉咙想被鱼刺卡住了一般,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之后,他大力地抓住他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我会付钱!应该给的钱,我是不会赖的!”
俞任杰却粗暴地将他的手甩开:“你快走!我还是想揍你!”
“我不走!”程斌拉着他的胳膊大声说。
“你走不走!”
“我就不走!”
管道工站在中间,来回看着这场琼瑶剧,终于没了耐心:“不管谁付,先给钱好吧?”
俞任杰立刻转身指着程斌:“你找这个傻逼要钱!”
第30章马路袭击案(3)
尽管程斌支付了拆门费以及管道维修费,
这些钱比起俞任杰的损失只是小巫见大巫。木质地板全部变形,
家具底部被水泡得裂开,
家里的三扇门已经涨起破裂,
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关上。但最麻烦的还是地下的木结构,
水已经渗过地板到达下层,
不把地板撬开彻底通风的话,
下面的水一年都不一定会干,而在这之前,木头恐怕早就烂光了。
总而言之,
家具装修全部废了。
第二天俞任杰来到办公室时印堂发黑,耷拉着肩膀,衣服头发有些发潮,
阴沉的模样像极了鬼怪故事中的水鬼。水鬼在程斌的办公室外飘着,
从左飘到右,从右飘到左,
直到程斌从办公室里出来,
敲了敲门:“有屁快放,
赶紧进来。”
俞任杰的头发湿漉漉油腻腻的,
跟着他飘了进去,
却没有放屁。
程斌翻动着桌上的瓶瓶罐罐:“新到的茶叶,
来一杯么?”俞任杰点了点头,他便取了一只一次性纸杯,撒了一把皱巴巴的叶子进去,
转身出门。等他回来时,
俞任杰已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了,正伸手摸他桌上的硬糖,没想到他这么早回来,吓得他匆忙缩回了手,连着糖一起塞进了上衣口袋里。
程斌啧了一声:“吃吧,吃吧,糖有那么好吃么?”说着将他的那杯绿茶递了过去。
俞任杰接过杯子,和专业的品茶师一样,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轻轻吹了口气,才端到嘴边尝了一口。但他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在程斌的鄙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快速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程斌的脸色甭提多难看了。
万万没想到,很快程斌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那看,因为俞任杰开始唧唧歪歪起他的水帘洞来:“重新装个地板要两三万,换扇门要好几千,音响岁数大了也就算了,主要是人工不便宜,天天在涨价…还有一个问题,装修的时候我没地方住,租个一室一厅起码要两三千一个月吧,没个半年我还住不回去…”
程斌握着自己那杯绿茶盯着他,眼镜上起了雾气:“什么意思?有话直说。”
“我不是说这些费用全部由你来出,毕竟管子不是你踢漏水的是吧。但是我觉得,秉着同事之间相互关爱的美德,还有勇于承担错误的精神,你至少应该承担一部分。”俞任杰说。他说话的时候,从嘴里飘出一股子甜腻的水果味。
程斌皱着眉头沉默了会儿,双手交叉抵着下巴:“你说的没错,我应该负责,只是我最近的经济状况不大宽松。”
俞任杰张着嘴愣了好几秒钟:“如果你能帮忙在局子里组织一下募捐也可以,就说我上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要赡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要抚养…”
“你哪有孩子?”
“不要在意细节,这样说起来比较惨,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
“少说些没用的话,我不是赖账。”程斌说:“我的意思是,需要分期付款。”
“分期付款?”
“嗯。至于你住的地方,一会儿开例会的时候我会帮你问下组员,有没有人能收留你一阵子。另外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但会议上,没有人举手收留无家可归的俞任杰。西施和小宓都是女性,不方便。潘卫和郝晋阳都和父母住,不自由。最后所有人的视线转向了程斌:“队长,前些日子你不是买了新房么?”
程斌愣了一下,点头:“八十平,两室一厅,离这儿二十分钟车程,半年前刚装修完。”
于是大家更是热切地看着他:“你是一个人住吧?”
程斌咳了一声:“是,这是我的婚房。”
一听是婚房,没人再吱声了,但程斌低下了头,皱着眉毛思索着,再次抬起头时,他对俞任杰说:“如果不嫌弃,这段时间你住我家吧,反正你租房子也是花我的钱。”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好似俞任杰欠了他一百万一样。
俞任杰又惊又喜,却也眉头打结了好一会儿才说:“也只能这样了。”
说这句话时,他的表情像吃了屎一样。
两人嫌弃地看着对方,最后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吭地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会后程斌将郝晋阳叫进办公室训了一顿,说他经常迟到,胡乱做事云云。郝晋阳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全盘接收。考虑其悔改态度良好,整个批评过程不过五分钟时间。五分钟后程斌将他撵出办公室,在他滚蛋前吩咐道:“一会儿给你师兄冲杯姜茶。”
郝晋阳的两条腿已经向前迈出,脑袋却探了回来:“姜茶?要么我现在出去买?队长你知道附近哪儿有卖的么?”
程斌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我们部门不是有女同胞么?快去拿点给你俞师兄。”
郝晋阳刚出小黑屋就一路小跑,直接溜达到小宓桌边,片刻他就找到了那瓶装着赤色粉末的玻璃罐。还没来得及偷笑,一个巨大的黑影将他罩住了——小宓叉着腰阴测测地看他,伟岸的身影挡住他头顶的整片灯光:“你来我这儿干嘛?抱着我的红糖又是做什么,你来大姨夫啊!”
郝晋阳这才想起这这叫红糖姜茶,瞬间没了底气:“不,我没来大姨夫,是俞师兄…”
“俞任杰来大姨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