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过去很多年,故宫也有很多变化,靳木桐便走在前面带路。
她刚走进倦勤斋,就看到原本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小天跳了下来,跑到她身边,用那明亮的眼睛期待的看着靳木桐。
“小姐姐,我听说他们的人要把大姐大送回来了?什么时候啊?你知道吗?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一定得提前告诉我啊,我要藏起来,装作我不在!”小天认真的说道。
靳木桐还没有答话,就听到门外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本大小姐来了!你们还不速速出来迎接本大小姐!”
第92章
“本大小姐回来了!”随着话音的落下,靳木桐只觉得身边人影一闪,刚刚还乖巧的在她身边的小天已经不见了踪影。
靳木桐:?
吓到瞬移吗?
她目光忍不住看了看那个竹簧雕刻的画,如果不是之前见过小天,她绝对看不出来刚刚有器灵出来过。
不等靳木桐有什么反应,就看到门口处,冲天辫小姑娘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的从门口进来了。
她的脸上还挂着得意而略带霸道的笑,进来之后,扫视了一圈。
这里还在整修,到处都是灰尘仆仆的,冲天辫小姑娘忍不住撇了撇嘴,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身上落的灰。
“我这里怎么变成这样了?”冲天辫小姑娘叫道:“小天,小天你给我出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整个房间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回应。
冲天辫小姑娘见此,噔噔噔的跑到画前,拍着画:“开门了开门了!本大小姐都回来了,你竟然不迎接本大小姐!”
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
靳木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莞尔,她之前就听小天说香案霸道,没想到他竟然怕到了这个地步。
她看冲天辫小姑娘连诱惑带威胁,小天依旧是装作不在家的样子,完全不上钩,就笑着想要上去解围:“行了行了,说不定人家不在呢。”
冲天辫小姑娘顿时瞥了靳木桐一样,双手叉腰一副很神气的样子:“不可能不在!”
接着,靳木桐就看到,冲天辫小姑娘向后退了一步,双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喊道:“小天天!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哭鼻子的事情都说出来了!还有你尿裤子,你……”
“你不要乱说!”小天终于听不下去了,有些着急的跑了出来打断道。
冲天辫小姑娘顿时露出得意的笑,看到包子脸一脸委屈的小天,扑上去就是一顿rua。
小天挣扎着想逃,奈何大姐大就是大姐大,他打不过啊。
最后只能放弃抵抗,任由大姐大把他衣服发型都弄乱,委屈的看着靳木桐。
靳木桐也只能笑了笑,表示自己无可奈何。
冲天辫小姑娘和小天闹了一番,表达了多年不见的想念之情,情绪终于微微平静了几分,她少有认真的看着靳木桐:“真的谢谢你了,我原本还以为永远回不来了,只能在那个小黑屋里被人遗忘,慢慢坏掉,我也跟着死掉,没想到还有重新见到他们的一天。”
靳木桐目光柔了下来,“不用谢,能看到你开开心心的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也挺开心的。”
他的话,引起了小天的注意。
小天原本有些委屈的眼神顿了顿:“你之前是被关小黑屋里的啊。”
“嗯,又脏又破的那种。”冲天辫小姑娘鼓着腮帮子控诉道。
小天微微侧了侧头,仿佛脑补了一番那是一个什么样子,半晌后伸出小手,有些吃力地揉了揉比他高了一头的小姑娘的脑袋:“以后没事了,回来就不会被欺负了。”
冲天辫小姑娘鼻子不知怎么突然有点发酸,她用力的甩开脑袋,故作嚣张道:“哼!谁敢欺负本大小姐!”
靳木桐看着久别重逢的两人玩闹,原本想默默退出,却在她马上就要离开房间的时候,被小天叫住了。
“小姐姐,你先等一下。”小天噔噔噔的来到了靳木桐身边,抬起脑袋说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找绣娘吗?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出来过,我也没有办法,但她可以把绣娘叫出来。”
说着,小天伸手,指向了冲天辫小姑娘。
冲天辫小姑娘被小天叫住,她微微偏了偏脑袋,仿佛在回忆着绣娘是哪号人。
很快,也就想到了,她顿时道:“你是说二楼的那个绣娘?叫……叫云芝的那个?”
云芝?
靳木桐愣了下,她并不知道绣娘的本名。
小天却是拼命点头,“对,小姐姐这几天都在找她,但她一直不出来。”
冲天辫小姑娘一听是靳木桐的愿望,点了点头。
知恩图报这种事情,她是知道的。
“你等一下,我这就把她叫出来。”冲天辫小姑娘顿时拍了拍手,顺着柱子爬到二楼。
这个动作看的靳木桐心惊肉跳,小天却安慰她:“没事没事,她一直是这样上二楼的,没有危险。”
还真是,冲天辫小姑娘很快就爬到了二楼,拍着窗户:“云芝姐姐!云芝姐姐!有人找!你!快!出!来!啊啊啊啊!”
小姑娘扯着嗓子喊的时候,战斗力果然不容小觑,靳木桐只觉得被这声音震得脑袋有些发懵。
小天却是早有准备的堵上了耳朵,同时给靳木桐递上一个“你瞧好吧,马上就出来了”的眼神。
果然,原本她说什么都没有半点动静的二楼,窗户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长相清秀温婉,脸色却由于长期独处有些苍白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双唇微抿,眼睛里带着几分焦躁,又有几分怨念的看着冲天辫小姑娘。
冲天辫小姑娘看她出来了,顿时咧嘴一笑,她伸出一只手指了指靳木桐:“有人要找你。”
绣娘云芝目光看向了靳木桐,紧闭的双唇仿佛更薄了几分。
靳木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忙说道:“云芝姑娘,你好,我是有些事情想要麻烦你帮忙,关于双面绣的。”
绣娘云芝仿佛无视了她的话,看向冲天辫小姑娘,“你不要吵了,心烦。”
“嘻嘻。”冲天辫小姑娘嬉皮笑脸的笑着,“你不让我吵,那你就帮帮人家嘛。”
绣娘云芝却不予理睬,嘭的一下关上了窗户。
冲天辫小姑娘又等了一下,只能顺着柱子滑了下来,跑到靳木桐身边:“就是她了,不过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靳木桐微微蹙眉,试探性的问道:“是她不愿意理会别人吗?”
冲天辫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就在靳木桐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解释道:“刚来的时候她不是这样的,虽然看起来有心事,但也会跟我们玩,但是随着时间过去,她的心事越来越重,反倒不再理会我们,跟自闭了一样。”
小天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小姐姐你不要难过,她其实人很好的,只是喜欢安静,不想面对任何人。”
靳木桐点了点头,又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们知道她的心事是什么吗?”
小天迟疑了。
冲天辫小姑娘却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们知道,其实大家都知道,她跟我们讲过,讲完之后,还问了我们一个问题,可我们谁都答不上来,就是因为没有人答上来,这个问题慢慢的就成了她的心结。小姐姐你那么聪明,我跟你讲讲她的事情,你如果有答案,可一定要开导开导她。”
靳木桐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事情是这样的……”
清乾隆年间,苏州之南,太湖之畔有一个富饶的小镇,这里小桥流水,物产丰富,园林遍布,这里以出色的绣工闻名全国。
苏记,便是这个小镇上最著名的绣坊。
老东家苏巍有一个正当豆蔻年华的女儿名叫苏云芝。
她从小便显露出极高的刺绣天赋。
五岁弄针,六岁开始学习苏绣,七岁便能绣出许多精美的图案,等她十六岁那年,已经在苏州小有名气。
苏云芝生得极美,性子喜静,每日只是坐在窗前刺绣,一坐便是一整天。偶尔在院子里散步,遇到遇到受伤的燕子,便捡来喂养,让它重新飞上枝头。
因这件事,苏云芝有感而发,开始绣一副以受伤的燕子为主题的画,希望来年燕子还能回来筑巢。
那年,家里为她说了门亲事,是远房的表哥,原本苏云芝的人生可以这样一帆风顺的过下去,却在这时遇到了让她一见倾心的人。
贺子哲进京赶考,在父亲好友家短住,却意外感染风寒,小住变成了长住,缠绵病榻之时,他觉得自己只怕是要熬不过这一关了,却在最难的时候遇到了苏巍。
苏云芝也不知道,那天因找绣样误闯厢房,怎么就会遇到这个重病的人,听说父亲一个友人的朋友住在家里,可就这样撞见了,她心中乱成一锅粥,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回避,可又忍不住出手相救,为他寻找古药方,亲自煎药照顾。
时间一长,两人就像话本上写的那样,一见钟情。
贺子哲在苏云芝的照顾下一天天好起来,终于坐起来,提笔写信给家里,让父母带着聘礼上门提亲。
原本这是一桩美事,因为苏云芝的婚事也还没有说定,苏巍也从来都宠着女儿,商贾之家不像官宦人家那样多的规矩,苏巍知道以后,训斥女儿一顿,却也不忍苛责,心中也在盘算着将女儿嫁给仪表堂堂的贺子哲也行。
可好事多磨,贺家回信要求贺子哲当年进京赶考,等放榜之后再回苏州成亲,两人被迫分离,临走的时候贺子哲说:“云芝,等我高中状元,一定立刻回来八抬大轿将你娶进门。”
苏云芝含泪送别,将自己刚刚绣的《柳燕图》送给了贺子哲,希望贺子哲能跟这绣画上的燕子那样,早日回到苏州。
就这样过了半年,到了次年三月放榜,贺子哲春闱中举,同年四月,殿试放榜,贺子哲竟高中状元,被皇帝钦点,在翰林院当值,官拜从六品。
由于才华出众,贺子哲又被提拔为五品的学士,一时风头无两。
第93章
在贺子哲刚到京城的时候,还经常跟苏家有书信往来,告知自己在京城的一切事务,大小见闻,似乎想要跟自己的爱人分享自己的生活。
可逐渐的,书信慢慢的少了。
每次有驿站的人来送信,便是苏云芝最开心的时候,可她的快乐却越来越少,笑容也逐渐的少了。
也许他忙于课业,也许他刚到京城,有许多需要打理的,也许他需要立足,无暇顾及苏州小镇的她。
苏云芝便一直在苏州等,半年后等来了贺子哲高中状元的消息,又过了半年,她等来了他被录用的消息,再过了半年,她等来了他升迁的消息。
之后,她便不再等他的消息了,她的生活在此期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猝不及防。
因为她父亲横死,迫于宗族压力,为了保全父亲好不容易建立的苏记的生意,她不得不嫁给了远房的表哥。
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她便从此死了这条心,贺子哲,是她豆蔻年华中最绮丽的梦,却也最残酷的梦,梦醒之时,现实让她情何以堪。
真正让她死心的是,京中传来消息,贺子哲被二品大员的布政使看中,想要招为女婿,皇帝也有赐婚之意,她和他,终究还是没有缘分罢了。
原本苏云芝以为,生活虽不如意,也能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呢?
婚后第一年,她和丈夫也能勉强维持相敬如宾,没想到之后几年,她的生活便开始每况愈下。
接着,她丈夫侵占了苏记的生意,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为了瓦解她在苏记的威望,甚至不惜遣散绣娘,从苏州重新招了一批新手培养,绣娘是苏家多年生意的根本,此举得罪了不少老客户,从此生意一落千丈。
生意不如意,她丈夫对苏云芝更是冷落,纳了两房小妾以后,更是流连烟花之地,从此更是对她不闻不问。
原本苏云芝的生活从原本的舒适优渥落入地狱,加上情伤,本不想活了,这时她的人生却因为一道圣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苏绣在后宫突然火爆,京城对苏绣的需求激增,皇帝命江宁织造在苏州一带遍寻绣坊,集中甄选一批优秀的绣品送进宫去。
苏记是苏云芝最后的牵挂,她不想看着苏记就这么败落下去,便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除了按照府衙的要求绣了规定的绣品之外,她还绣了一幅双面绣的戏猫图屏风,一并呈了上去。
苏记风格别致的绣品很快便受到了后宫的青睐,订单接踵而来,在艰难的处境中,苏云芝寻回了原先苏记的一部分绣娘,顶住压力开工,完成了订单。
她丈夫还想阻拦,却似乎迫于皇家压力,终究没能成事,从此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苏记又名满苏州,甚至京城也有不少固定客户。
苏云芝并没有因为生意的扩大而沾沾自喜,而是将心底的痛苦埋藏起来,潜心研究各种绣法,拓展了苏绣的品类,提升了苏绣的品质。
她的努力甚至得到了皇帝本人的认可,乾隆六十大寿,他开始为自己营建退休之后的居所倦勤斋,在这个他私人的住所,他决定将窗户上的窗纸换成苏记的双面绣。
接到圣旨之后,苏记更是如同烈火烹油,生意更上一层楼。
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在苏记快要完成这笔最重要的订单的时候,此时已经步入五十岁的苏云芝因为常年劳累病倒在床,逐渐的竟越发病重,由于常年夫妻感情冷淡,她也膝下无子,竟无贴心的人照顾。
人前风光又有什么用,也难抵晚景凄凉,苏云芝回想一生十分感慨,心灰意冷,连大夫都不想看,药也不想吃了。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消息,说故人来访,只求见她一面。
苏云芝想了想,点点头,这种时候,还有谁来见她,不过见了也好,只怕是最后一面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竟是那一去便再没见过的贺子哲。
苏云芝不再是那个妙龄少女,而贺子哲的头发也都花白,两人相对无语。
“你不在京中做官,回来做什么?”过了半天,苏云芝才喘息着问道。
“为官几十载,也够了,如今我已辞官回乡,皇上恩准了。”贺子哲看着她,说道。
苏云芝点点头:“见也见了,你走吧。”
贺子哲:“当年你舍药救我,我才能活,如今你病着,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