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儿想说什么呢?”周显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已然到了暮年,总归能叫赵澜陪在身侧的时日就剩下这点了,他不可能放赵澜就此离去的,谁也不允许。
“我想说…我很欢喜。”
“嗯?”周显诧异的看向他。
赵澜抬头眺望晚霞,“您可知道我当时为何要救您吗?”
周显怔怔的瞧着赵澜。
“那日在明光殿外,石少韫同我讲了好一番话,说了好一些说不得能叫我重立天下的谋划,可您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了他吗?
我可以骗你说是因为我已心中有你,不愿叫你如此身死,我也可以骗石少韫我生性仁厚,见不得天下复乱而致白骨曝于野。
可我能骗千万人,我唯独骗不了我自己。我不是因为旁的原因,我是害怕、自私、逃避…我自小叫父母姊姊护持,我从未承担过责任。
我如同我的君父一般,他是见国事被朝中大臣左右,无力回天后索性逃避般纵情琴棋书画之间,我又何尝不是。
我不敢起了这个天下大乱的头,我怕由我起的头,我却没有能力重新平复他。我怕太多人将希望放于我身上,将来功败垂成,那些人会因我而死,我是不敢承担那些责任跟期望啊。”
周显爱怜又包容的将赵澜重新抱入怀中,“没事的,朕在。澜儿不必想如此多,朕会为你安排好的。”
赵澜静静的靠在周显怀中。
“你醒之后,我不是没有想过离开你。我甚至卑劣的想叫自己好过一些,故意叫你赐死周璩承。
我以为你不会应下的,如此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你了,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仇恨你。看啊,我是想报仇的,可是我一人人言轻微又能如何呢?我可以用仇恨你来减少一些我对伏逸对南赵的愧疚。
可你终究应了我,不管你有如何考量,你终究应了我,那我就再也离不开你了。你不应我,我便会想你实际上不爱我,或者终有一日会不爱我,我离开了你,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可你若是应我,我就再也吃不了苦离不开你了。因为我知晓有个人当真愿意如此纵容我,宠着我,护着我,我明明可以过的很好,我不该吃苦的。”
周显只觉眼中都泛了几分涩意,“对…朕会一直护着你,纵容着你,朕活着一日就一日如此。”
“你瞧,我就像是那纸鸢。你牵着我,我才能飞的这么高,能够肆意张扬的向下望着,悠闲快乐的看着所有繁华之景。若是松开了我,纵得一时自由,不消片刻就会坠落尘土,再不复原先华贵了。”
周显闭上眼温柔的去亲吻赵澜的额头。
赵澜抬了头叫他亲的方便些,随后也反手搂住了周显的腰际,语气带了抱怨跟撒娇,“你瞧瞧,如今我根本离不得你。没了你,我怕是过不好的,偏偏你个老匹夫年岁如此大,怕是再有十来年就没了,到时我又如何是好?我必然再寻不到一个原因如此护纵我愿意如此为我谋划的人了。”
周显再忍不住,酸涩的眼中竟然落下泪来,“澜儿当真如此想吗?想叫朕一直陪着你护着你,永永远远生生世世。”
“当然了,只是我实不敢奢求生生世世,但求你陪我久一些就已然感谢上苍了。偏生你这老匹夫,怎地年岁大我如此之多。”赵澜不由苦恼道。
周显此刻只觉满腔的柔情跟爱意几乎汹涌而出要将他淹没,他原以为赵澜仍旧心生芥蒂的,不然赵澜不会时不时仍旧于夜半叫着伏逸叫着老师梦中惊醒。
所以他想活着,活的久一些,如此可以多陪着赵澜几许时光。可周显从未想过生生世世的活着,他以为他终有一日比着赵澜先死了,赵澜固然会难受,却也会有解脱之意。
他从不敢跟赵澜说生生世世永久之言,因他能得赵澜十几年已然算是得天之幸了,又哪里能够困着赵澜生生世世,叫他生生世世两难呢。
可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澜儿是想叫他一直陪着护着爱着的,甚至为此困扰着。
哈哈哈哈…周显再没有比此刻好心情了,他抱紧了赵澜,“澜儿,朕答应你,咱们生生世世的活着。日后你就是反悔了,朕也会将你锁在身边的。”
赵澜叹了口气戳了戳周显的手臂,“胡说八道,世间哪里有生生世世活着的长生之法。至于轮回转世之说更是缥缈难言,我想是杜撰罢了。唉,你个老匹夫还是好生锻炼身子,叫石少韫多多的为你调养,幸好你当初想法子留下了他,如此才好多陪我几年。”
周显丝毫不气赵澜言语粗鄙,只是慢慢同赵澜五指相扣再不愿松开。
第84章天下安澜
因赵澜攀登皇宫屋顶放纸鸢甚至将圣皇引诱其上将整个皇宫闹的沸沸扬扬的缘故,第二日早朝仪就因为此事在承德殿大殿上吵翻了天,弹劾赵澜的奏折更是堆满了圣皇的屋子。
赵澜知晓此事的时候只是笑着叫宦人将那些弹劾他的奏折尽数搬了来,而后起了个火盆,竟是闲来无事一册一册全烧了。
这事儿一时平息不下,就是圣皇也被折腾的颇为头疼。
半月后,恼怒的圣皇终于掀了桌子。他是以武力开国的马上皇帝,但凡是马上得来天下的皇帝,那就注定了他在朝堂之上受到的掣肘就会少很多。
他有天然的优势,那就是他这一生注定会在军队中享有极大的威望,有着军权控制的他就有最后的资本——掀桌子。
诸公们这才骤然惊醒,圣皇还是圣皇,虽然近些年他不再有那么大的权利欲望他依旧是圣皇,是大顺这个帝国的开创者。
他的下一任继承者也许不会有圣皇那么大威严跟压迫力,但圣皇还活着,他就有这样的能力不必跟朝中诸公妥协。
跳的最欢的几个倒了大霉,最终都以贪墨的罪名被斩首,其家中女眷或罚没入娇房宫或罚没入章台,男丁则沦为贱籍送去兴南府那儿修玉华宫去了。逃过一劫的人松了口气,不敢再提这事儿。至于倒霉的,那就是他们倒霉了。
此事稍平息,还在盛怒中的圣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改大顺立国时的年号承天为安澜。大顺是第一个开始定立年号的国家,承天意蕴为承受天命,圣皇降而为圣人之意。
如今改为安澜,谓言天下安澜,取天下安康,无波无澜祥和之兆意蕴。
当然,这是朝中诸公咬定了对天下黔首的解释。至于圣皇究竟是何之意,他们心中明白几分,但是嘴中却永远不会说出来。
年号才改,圣皇又马不停蹄宣布半月后要北上巡游。
对于刚刚暴怒掀过桌子的圣皇没有人敢惹他,于是整个朝堂开始高速运转起来。北上巡游,还要前往隶州鲜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路而上,圣皇的吃穿用度安危保障那都是要安排妥当的。
半月后。
赵澜满脸兴奋之色的略微敞开双臂,圣皇正在给他穿戴着衣物,“别乱动,你这衣物乱了。”
赵澜因为高兴就有些闲不住,不时要去拨弄自己腰间佩戴的饰物。好半天,圣皇终于给他穿戴整齐了,而后又拉着赵澜坐好,仔细给他打理发冠。
一旁没什么人在,只有寇连进低眉垂目安静做了个泥塑人随侍。
他早已习惯这些年圣皇如此伺候赵侯爷的模样,真真是叫他见识了。只是他所见所闻,却是入梦睡的再死也不敢往外说一句的。
除开寇连进,若说这屋中还有谁,那便是两个瞧着四五岁的孩童了。
一个瘦弱些,神情怯怯且向来胆小,故只敢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他身侧另一个孩童则精神十足,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眼中已经多了些独有的聪慧之色。
这会儿这孩童却是手抓着椅子一侧,而后慢慢将矮小的身体滑下去一点,最后猛的跳到地上。才落地,他就笑着噔噔朝坐着的赵澜跑了过去,然后一把抱住了赵澜的小腿。
“堂舅堂舅,我们到了外头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见赵澜不理他,这孩童仍旧仰着脸不断粘着他,黝黑的双目尽数是讨好之色。
赵澜笑了声低头去看,而后抬头在他头上摸了摸。
这九皇子不愧是圣皇带在身侧言传身教的,小小年纪就聪慧的厉害,惯是会瞧眼色。可惜这九皇子到底也年岁还小,这些笨拙的有意讨好实在太明显了。
赵澜觉得好笑是他想起了他自己,怕是当初他也如此时,圣皇也是这般瞧他的。自以为做的好,实则那点小心思旁人瞧的分明。
“叫圣皇教你,他的马术说来比我好。”
周璩靖立时撒娇道:“不要不要,我喜欢堂舅,堂舅教我罢。”
赵澜能瞧见周璩靖说话的时候偷偷看了圣皇一眼,见圣皇对他如此说果然露出几分笑意,这才粘他粘的更厉害。
这小家伙,真的是个人精啊。
他知晓他母亲早亡,将他养大到两岁的是赵姬。入宫后,稍稍懂事几分就知道他实在无依无靠,圣皇子嗣众多,对他也并未有太多的父子之情。
他能有如今地位,全部仰仗这位堂舅。
认知了这一点之后,周璩靖就知道自己该讨好谁了。
他跟他堂舅的命运是共同的,他堂舅一日是圣皇放在手心的人,他就一日备受恩宠,甚至圣皇全然一副要交托天下的姿态。不过他堂舅但凡失势,他也就会骤然失去一切了。
赵澜叹口气笑应了下来,“好,到时候我教你,叫圣皇教安儿,安儿要是比你学的好,你可不要后悔。”
周璩靖一把抱紧了赵澜的小腿,“哼,我就要堂舅。”
这功夫,圣皇也将赵澜的发冠整理好,这才按揉了下赵澜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出去吧,外头的人等着了。”
赵澜叫周璩靖起开,这就随着圣皇离开了屋子。
周璩靖跟那老老实实怯懦般坐在椅子上的伏安都叫人抱起,然后跟了出去。
……
大顺尚黑,赵澜掀开车辇一侧的帘子往外瞧去,就见到了漫天的黑旌迎风而飘,前后左右尽数的护拥的人流根本瞧不到边际。
赵澜高兴的转回头,“咱们这一趟外出怕是要大半年吧,回来就是明年开春了。”
圣皇牵着赵澜的手不时在他手背上轻拍,“离了神都澜儿倒是高兴。”
“那是自然,神都我都住了好些年了。”
圣皇笑了笑,“那北巡之后,朕安排一番,咱们日后再南下巡游可好?”
“当然好啊,你应了我日后不准以国事繁忙反悔。”赵澜侧坐到圣皇腿上,双手抱住了他脖子撒娇道。
“朕可不敢反悔,反悔了侯爷可是敢扯朕胡子的。”
赵澜得意的挑了挑眉,上次他喝了些酒闹的厉害,在外头胡天胡地了起来,叫一时无措的圣皇气的拍了几下屁股教训他。
结果赵侯爷翻脸了,回去之后坐在圣皇身上,愣是满脸委屈的扯了他好些胡子,硬叫圣皇千万般劝哄认错了才算放了他。
话毕,圣皇见赵澜满脸笑意的模样也是心头一软,不由抱紧了他。
二人在马车中腻歪了许多时光,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了路程。
原先各处圣皇落脚休息处都是准备好的,可是临时赵侯爷反悔了,他才不要去住那早早备好的地方。再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比不上皇宫同玉华宫,若是为了这些,他何必出来。
这般,圣皇的车辇也就随着诸多护卫之人一起居于小小的临时驿站中。
“圣皇,咱们带了不少吃食来的,只是外头条件差些,这晚食是比不得宫中的。”寇连进领了人来,将一样样食物放下笑道。
赵澜早饿了,他反倒吃的开心。见此,寇连进才松了口气。
驿站虽然破败些,但叫人收拾了也是不差的。赵澜睡在里侧同圣皇相拥而眠,难得一夜不曾惊醒。
第二日。
赵澜车辇中坐不住了,见天气不错就要去骑马。
圣皇掀开车帘见赵澜骑在马上颇为意气风发的模样,不时还同几个一同出来的青年之人随意交谈,面容上尽数是笑意。
见他高兴,圣皇只觉得心头浮出一阵阵热意,人也不由精神起来。
当下,圣皇叫寇连进备了马。
“澜儿好兴致。”
赵澜正在同人聊天,忽听耳边传来声响,骤然一看竟然发现是圣皇。刹那,原先围拢在赵澜身边的一众青年立时骑着马后退了十来步。
“你如何下马车了?”
圣皇甩了下马鞭,见赵澜兴致颇高,不由逗他,“朕这马术如今落下几分,可也自认不错,澜儿可要同朕比一比。”
赵澜扬起笑意,笑道:“如何比?”
“咱们一起驾马跑,不必跑远,到了队伍的最前头就成,而后折返到此处,谁先到便谁赢了。”
赵澜压低了几分声音,“你这老匹夫,我还怕你不成,不过你得定个彩头,白白赢了你我可不干。”
圣皇叫他大庭广众的一声‘老匹夫’惊的心头一跳,不由左右环顾,幸好人都离远了些,赵澜也压低了声音。
圣皇无奈的看了赵澜一眼,而后从马上稍微附身凑到赵澜身侧轻声道:“澜儿输了,回头朕要听你叫朕良人。”
赵澜一下面色大红,颇为咬牙切齿般开口,“老淫贼!”
圣皇戏谑般瞧着他。
“等等,那我赢了呢?”
“那朕就听澜儿的。”
赵澜觉得也公平,但转头一想,不对呀,圣皇本来就说好会什么都听他的,叫他如愿的。如此一来,输了他有罚,赢了他也没彩头呀。
可此时圣皇已经回身拉紧了缰绳,而后笑喊了声准备。
赵澜当下也顾不得了,也立时做好准备,而后两人一抽马鞭,马匹就飞奔了出去。这可苦了身后护卫的人,不敢跟的太近却也不敢不跟。
赵澜同圣皇身下的马匹都是上好的良马,马匹优良程度差不多哪里去。可差便差在赵澜马术虽也尚可,可在神都多年中却落下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