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君子瞧上有好些时日了,可若赵小君子得了砚台是要拿去好生用的,周显到也不是舍不得。
只是赵澜拿去的砚台,用是用了,可若是顺手了便要拿来砸些果核之物,好好的砚台,到了他那儿具都磕磕绊绊了。如此周显就故意不将那紫金石砚给他,叫他少祸害一个罢了。
赵澜哪里知晓周显所思,这会儿只面色泛喜,立时领了人呼啸一般蹿入山林之中。
一旁寇连进这会儿得了圣皇示意,也就悄然退了下去。
这赵小侯爷要打个大虎大熊的,他自是要去做一番准备的。不然不说这骊山早叫人翻了一遍,那些凶猛之物都做了驱赶,小侯爷怕是轻易寻不得,回头扫了兴致。若是真找到了,这未经安排的野物太过凶悍,不小心伤着了,怕惹了圣皇大怒。
一旁郭复自是瞧见了悄悄离去的寇连进,原就有些深刻的眉头愈发凝皱。
“圣皇,吉符有调动神都城卫所之权,这赵澜虽瞧着年少淳厚,但终究是南赵亡国之人,臣下认为此事十分不妥。”
“多虑了,自大顺一统寰宇,朝中诸公大多非是出生大顺。朕海纳天下,如此方能汇集天下英才。再说,如今哪里还有南赵呢。赵小君子早不是南赵亡国君王子,他只是大顺的小侯爷罢了。”
郭复仍有些不赞同,只见圣皇眉宇间有不愿再谈之意,郭复到底不敢再言。
他如今虽是赫赫战功,做人却也愈发小心,唯恐叫人告发一个功高震主,或是持功而傲的名声。自古之人,到了他这个地位的若是想得个善终,还要能够庇护后人的。实则已经不在乎功绩了,更多的是要叫其上人主莫要疑心。
想罢,郭复心中一叹,他也老了。
若是再往前四五年,他定当手擒那赵澜于马下。若他敢真接下吉符,郭复也定会同朝中诸公一同上奏一起弹劾赵澜。
可惜他老了,尤其是鲜氐一战之后。
大顺赢了,圣皇的威望一时无比,可圣皇给予他的荣耀也到达了顶峰。
圣皇曾与诸公定下过迄下之盟,非周氏绝不为王实封。他郭复的功劳与声望,已经到了最高处。再往上,圣皇能给他的就是为王实封了。
为人主所惮可是大忌,郭复也只得心中一叹。他已经五十有三,郭氏一族依托于他也日渐繁茂,郭复知晓他已然不是年轻时那般纯粹意气了。
郭复都不再劝说,旁人又如何敢呢,如此,此事也便过去了。
……
未时,赵澜一马当先呼啸而来。到了营帐处赵澜便利索的翻身下马,而后直奔中帐处。
远远瞧见了寇连进,赵澜便立时笑道:“寇大人,圣皇呢,我要寻他。”
“小侯爷是猎着了大虎?”
赵澜知晓自己此刻喜形于色,寇连进如此人精哪里能瞒得住,自也不隐瞒,“可是巧了,我真寻着了,回头叫人剥了皮毛制成毯子,我要送予圣皇。”
寇连进还是露出几分惊色,又连连询问那大虎如何模样,可是凶悍,又说些小侯爷当真好运气的话语,也就将赵澜领着入了中帐。
“小君子猎着了大虎?”才入内,赵澜便听到圣皇低笑问他。
“圣皇在里头听着了?”
“小侯爷方才说的如此大声,不止朕听着了,想来旁的人也都听着了。”
赵澜立时有些不好意思,不由轻轻拍了下自己额头。不过片刻,赵澜便面露兴奋之色,喋喋不休同周显说起那大虎之事来。
他今日也万万不曾想到真能寻见如此凶猛的猎物,此刻赵澜还能回想起那大虎呼啸丛林的模样,可是吓人。
这实在是一件威胁却也叫赵澜兴奋的事儿,他这才急匆匆回来了,只想同周显好生说一说。
周显这会儿早放下了手中竹简,只拉了赵澜手腕身体前俯,做出了认真倾听之状,自然叫赵澜说的痛快。
足足一刻钟,赵澜才话语稍歇。
如此才惊觉有些口渴,周显便将手旁茶水递到他手中,“小君子说了许久,怕是渴了。不过这狩猎大虎到底有些危险,朕颇为担心。下次小君子还是安心一些,不要去寻了。”
听赵澜说的有些跌宕起伏,周显虽知晓寇连进必然会安排妥当,可这会儿又难免升起几分担忧之情。到底那是凶物,赵小君子少年无畏,若是伤着就不好了。
可说话间,周显又拿过那一半吉符佩戴于赵澜腰带之上,“虽瞧着旧了,不过小君子可记得不得随意放置。回头寻不着了,朕就叫你吃些苦头。”
闻言,赵澜当下有些羞怯却又欢喜,不由连连喝了几大口茶水。他只当这吉符是祝福护佑平安之物,便随意道:“知道了知道了,虽瞧着模样不好,可我也定会好生佩戴的。”随后一顿,又轻声嘀咕道:“我可不想吃苦头,想来便是不正经的手段。”
周显无奈瞧了他一眼,顺手又接了他手中茶杯将之放于案桌之上。
赵澜欢喜的靠近周显,面颊蹭到他怀中笑道:“这是我头一次狩猎到如此凶物,方才我吩咐了人,回头将它皮毛剥制成了软毯,我要将它送予圣皇。”
周显一瞬有些怔然,只觉得心口发烫的厉害。
“小君子舍得?”周显轻促般笑着,也抬手环住了赵小君子的腰腹。
“旁人是不愿的,不过我是舍得给圣皇的。”赵小君子说话时颇为有些不好意思,耳尖不受控制又泛了红。
周显加重了几分环拥的力道,好些功夫才平复了那叫他有些头脑发胀的厉害的思绪。
这日,赵澜自又留在了中帐之中。
前日赵澜喝了罗浮春,夜间闹的睡不稳。谁晓得今日周显又叫人送了些来,赵澜瞧见了便眼角泛红,神色间更是有些似慌似羞般胡乱张望。
“明日方才回宫,小君子喝些是无碍的。只小君子如今年岁还小,尚需爱惜自己,不过一两杯也就罢了。”
赵澜知晓他说的是何意,当下只面色红的厉害。
第二日回宫之时,赵澜同圣皇二人尽数坐了车马,却是未曾骑马而行。虽是车马却也有些颠簸,赵澜原先是睡不着的,可这日只靠在圣皇怀中睡的十分昏沉。
圣皇自也是有些疲惫,只昨日是他有意引着赵小君子放纵,此时想来虽有些难以启齿,也叫他身体有些不爽利,可神情反倒放松。
当下,圣皇也斜靠在车马一侧,瞧向赵澜的目光柔情缱绻。片刻后,又将赵小君子拥的更紧些,也就闭上眼陷入半睡半醒中。
……
空悬寺。
许典魁梧如同巨人,面恶又如罗刹一般的人静静站立在一处院落。尤其是他此刻粗厚有些杂乱的眉毛死死凝皱着,那张天然就带了凶悍的容貌更是极其沉重。这山中清幽,可如此清幽之景也无法柔化些他身上的凶煞之气,实在叫人惊惧于他,
那院落叫许典派了人已经层层围困,只叫十来个女仆或是老妇一脸焦急的进进出出。
不是它事,是那原就八个多月身孕的赵贵嫔竟然要生了。
本来许典算算时日,鲜氐乞降加之骊山狩猎怕是都差不多了。加之赵贵嫔也已祈福了好几日,许典自己更是同赵玉谈妥假死离去之法。
如此,本许典打算今早就带赵贵嫔回转神都。到底赵贵嫔月份大了,在空悬寺也不妥帖,还是回到宫中安然些。
谁晓得今日清早不过天色稍亮,许典这儿就有人慌张禀告说赵贵嫔要生了。
许典旁的不怕,可这女子生产之事他实属无奈。当下只得将所有女仆都合在一处,又去找了赵玉叫她来安排。赵玉忙碌之时,他又叫人请稳婆来,之后又连连书信几封,着人立时送往神都告知圣皇。
这半日过去了,可赵贵嫔还未生下子嗣,只叫声愈发凄惨。
许典如同门神一般守在院落之中,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屋中。
赵黛君早已满头大汗,一老妇端来一碗参汤小心翼翼喂着她,又连连道:“贵人莫要怕,已经瞧见小孩儿的头了。您喝一些参汤,一会儿攒些力气,一口气便将小孩儿生下。
您原先身体底子不错,小孩儿好生的,千万不要担心,这女子总该要吃这一遭苦的。贵人,贵人再喝一口。”
赵黛君大口喘着气,因为疼痛脑袋阵阵发晕,可神情又极其坚定,“姊姊,姊姊。”
赵玉只叫一旁人让开些。
瞧见她,赵黛君努力伸手去拉赵玉衣服,“姊姊,我听你的,我尽数听你的。只我这孩儿千万要保他,若我今日出了事,便全部托付给姊姊了。”
赵玉却只将赵黛君的手轻轻拂下,而后俯身缓缓道:“先将孩子生下再说。”
赵黛君不可置信睁大了几分眼睛,而后狠狠闭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刻钟后,房中传来嘹亮的婴儿之声。
那稳婆将婴儿给了赵玉同赵黛君看过,同时喜道:“是位君子,恭喜贵人,是位小君子。”
当下,那稳婆便带了婴儿去擦洗。
赵玉又打发了其他人去同许典报喜,房中只留下了她自己同娥女。
“姊姊,太好了,是位君子。”赵黛君长长舒缓着气,面容上尽数是喜悦之色。
可此时,娥女只上前将一粒药丸放于赵黛君手中。
“姊姊?”赵黛君手一抖,下意识将那药丸扔落于地。
“此药名为活血丸,常人服下无碍。可是黛君你刚刚生产,若是服下此药便有血崩之兆。”
赵黛君眼露怨恨之色,“哈哈哈哈,姊姊之意是我若死了,常人也只当我产后血崩,乃我命中之数!”
娥女将那药丸捡起重新放入赵黛君手中,又轻轻合拢赵黛君五指,叫她将药丸握紧了。
“为什么。”
赵玉坐于赵黛君身旁,“你死了,我才能放心。黛君,你是个聪慧之人,这些时日若说你不曾生出了几分妄想,你觉得我会信?”
赵黛君已得贵嫔之位,一朝得男嗣,只要周璩承一日未登位,她心中便始终心思不断。再则,她如今依托赵氏姊弟,若一朝得天侥幸,怕也容不得赵玉。
“赵玉!!”赵黛君秀美的容貌略微有些扭曲,她忽的起身死死抓住了赵玉手臂,声嘶力竭般哭道:“你说我总有一日容不得你赵氏姊弟,可我也是你血脉至亲啊,你又有何时将我当成你的妹妹。
我来寻你时,是真心将你当做我姊姊,可你呢,你不过借我腹中子嗣以此谋划罢了。你待我何其狠毒,我又如何不怨恨于你。
为何,你为何不能将我同赵澜一般对待,我父母兄弟尽数亡故,我也曾真心拿你当我姊姊。你能护着赵澜,却不愿意为我谋划半分!”
赵玉将手覆于赵黛君手背之上,而后将之拂下。
“我自小瞧着阿澜长大,他是我的弟弟。而你?不说赵琢于南赵肆意敛财,叫南赵之民多有怨言。
大顺兵锋之时,他乃是我父亲亲弟,我父亲待他不薄,他却头一个开门迎敌。因他之故,多少人见风使舵,只见大顺之兵便再不抵抗。你于我而言,此前又从未见过,你又如何能同阿澜相比?
我原也想多留你些时日的,可如今我没了时间。黛君,今日也算我对不起你。可若没我,你怕是连同这孩子尽数活不了的,还要在那玉清贵嫔手中活生生熬死。
今日你去了,这孩子少说日后也能得封一个侯王之位。你且仔细想想,这活血丸你是吃,还是不吃。”
赵黛君此刻眼泪滚滚而下,心中也已绝望,知道事已至此,赵玉断然不会留她。当下只长长吸了口气,哽咽道:“罢了,只求你记得今日之言,日后多多照拂我那可怜的孩子。”
说罢,赵黛君也不欲多言,头一仰便吞下了那活血丸。
第64章留些脸面
屋中再次吵嚷起来,那原先抱了男婴去擦洗的老妇急匆匆而来,只见方才还有几分力气的赵黛君面色苍白,眼中虽有泪珠滚滚而下却又分明没了半点神色。
那老妇掀开赵黛君身上薄被,只见血渍脏污染了一片,立时就心头一跳,知晓不好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老妇知晓这屋中之人尽数是贵人,自然急的满头大汗。
赵玉似不忍心再看,只叫娥女留下,自己出了房门。
她才到院落中,途经许典身侧之时,赵玉只听到一声快速的利刃破空之音,而后她肩上稍稍一沉,却是许典拔剑而指。
“许大人这是何意?”
脖颈之侧利刃泛着几分寒芒,似只要许典稍稍动手她便会横尸当场。赵玉虽也有几分惊忧,却也不会一下失了分寸。
许典目光沉沉瞧着赵玉,“贵嫔于房中生产,你可做了什么!?”
方才还好好的,不过片刻,里头就传来赵贵嫔血崩之言,如今眼看就要命不久矣。许典虽同这位南赵赵姬实则接触不多,却也知晓这位赵姬性情,行事果决狠辣,非一般女子。
“女子生产本就危险,产后血崩并不少见。待那老妇出来之后,许大人自可询问,这与我又有何干。”
许典眉梢压低,一瞬面目如恶鬼临世一般。
只见他宽厚又有些粗糙的手稍一用力,那青铜剑立时压的赵玉肩膀生疼,一侧利刃更是划开赵玉一道细细的伤口,血珠立时从赵玉白皙柔和的皮肤上渗出,随后便沾染了衣物。
赵玉一下凝皱了眉,额头出了几分冷汗。
“我说过,你若做出有损圣皇及大顺之事,我便亲手将你交付于圣皇决裁。”
“许大人今日若是不信我,要同我对峙于圣前,那许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赵玉似讽似讥一般轻笑了声,不顾颈边利剑,反倒朝许典走近了几步。
“我这一去,必然是走不了了。我若不走,那些为了南赵赵氏尽忠而满门皆亡之事怕是瞒不住阿澜了,许大人既然如此效忠于圣皇,想来不会做让圣皇为难之事。”
许典徒然握紧了手中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