娥女一愣,赶紧道:“夫人,许大人还未回家。不若待他回府了,同他说一声再行入宫一事?”
赵玉扭头去看娥女,眉目冰冷。
“我是以驷车长主妇之身份求见圣皇,这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事儿?再来,我入宫求见,他在宫中当值,自会知道我求见之事,还不快去准备。”
娥女不敢再反驳,立时应答。
待娥女走后,赵玉又挥斥走一应仆役。她自个儿走到铜镜前,镜之中的她此刻分明的满眼的仇恨怨毒之色。
大顺亡其国,又害的她们一家骨肉分离,她恨不得周氏皇朝二世而亡,子嗣血脉不存于世。闭了闭眼,压住满腔仇恨之色后,赵玉才将藏起的一把匕首取出,又藏于衣物内袋之中。
她要向那位圣皇去求证,若当真如他人所言,她也绝不让赵澜受其羞辱。
……
赵澜回转到弘昌馆,当时便呆愣住了。若非一路而来,这路途他尽数熟悉,入门之时也有些熟悉,他定然会以为这是两个不同的地方了。
原先屋舍不过保留了几分原样,其余尽数换置了。尤其是院落之中花草,比之之前不知精细多少。
“小侯爷瞧瞧,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尽管说,我这儿立刻叫人改。”寇连进陪在赵澜身侧,笑道。
寇连进是随侍在周显身边的人,他特意陪着走一趟自是周显特意吩咐的。主要是给旁的人张张眼,赵澜是回来了,却并非是不受重视可随意欺凌的质子之身。
寇连进也是人精,心中明白周显所想,所以一路而来对赵澜十分恭敬。
这会儿,赵澜随意环视自个儿焕然一新的屋子,两旁屏风雕刻精美,其上描绘之景一瞧便是出自大家之手。除此之外,屋中一应精巧摆件瞧着便是名贵之物。入室,赵澜便嗅到幽幽清香,分明是多罗衡芜香。
见赵澜打量屋中情况,寇连进又笑道:“小侯爷,您夜间睡的不好。圣皇听叶桂说起过,说是此香能安眠,长久嗅闻更能调理身子,所以叫我全数拿来了。”
赵澜见寇连进一直,果然见屋中角落放置了一香炉,香炉之外竟还点缀不少宝石珠玉,瞧着便赏心悦目。
又见屋中案台之上放了一盒黑白棋,赵澜随意开了棋盒,见黑棋打磨的温润如珠玉,顿时便捏了一枚入掌心。谁知入手之后,这棋子竟带了几分温润之感,半分不显得冷硬。
见赵澜带了好奇之色瞧过来,寇连进便立时解释道:“这是燿石,很是难得。圣皇登临天下,着人敬献燿石也不过寥寥之数。
之前小君子同圣皇下黑白棋,圣皇思及如今已是深秋,再过些时日天若是冷了。若是寻常棋子,入手怕是冻了小君子。
这棋子、棋盘昨儿个才刚刚叫人打磨好,可是费了好大功夫。尤其是那白燿石,更是难寻。您这儿这幅黑白棋,怕是除了这儿,天下再也寻不出第二个了。”
燿石一物,赵澜在南赵时从未听过。
当下,赵澜也不曾多言,只将手中棋子重新归于棋盒,这才道:“白日间,这香炉便不必点燃了,我原先也听寇大人说过,衡芜香本就不多了。”
这衡芜香确实助眠,赵澜有时夜中睡不安稳,到确实所需。
“小侯爷所言甚是,不过圣皇也已经下旨,特意去娇房宫中找寻是否有岷山国中残留制香人。好大功夫,找到了个晓得半篇残方的。依据配方,圣皇已经着薛生白等人去仔细研究了,想来再过不久这衡芜香便足够小君子用了。”
赵澜神色微动,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寇连进见赵澜无言,便略了这话题,“原先到此处的宫役多是不够精细,想来赵小君子也用的不顺心。这回,这里伺候的人尽数换了,若是原先的人中,小君子有用的顺手合心,也可同我说一声,我再调回来即可。”
这赵澜倒是可有可无,原先那司设虽示好了几次,只是此人也颇为有些功利性,再留她在此处反而不妥。
想罢,赵澜也就只说不用。
见赵澜神色倦倦,寇连进说了一通圣皇的用心之言后这才告辞离去了。
这些时日连日赶路,加之情绪大起大落之下,赵澜确实疲倦。不过寇连进走后,赵澜仍旧强打了精神,拿了一张元氏纸写了字,又叫来一个宫役,叫人送去驷车长府邸之中。
“只说我叫人来送的,需要你亲自递到赵夫人手中。”
那宫役低眉顺目,点头了应了声便拿了赵澜手中书信离去了。
见此,赵澜到底也感叹这些宫役确实不同了。原先到这儿来的宫役果然多是差些的,有些年岁小些,办事也就有些毛躁。年岁大些的,行事之间又颇为功利。
反倒如今院中这些人,一个个行事极有章程,瞧着便是可用之人。自然,这些人之中有多少说不得每日都会将他的一举一动全数上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赵澜实在无心他想,稍稍吃了些饭食,连洗漱都不曾,只蒙了被子睡了好沉一觉。见赵澜睡去,自有宫役小心入内,而后细心为他下了帘子,好叫他睡的舒服一些。
……
赵澜入睡这功夫,赵玉已到了宫门口。
原她是没身份来求见圣皇的,只是她打了驷车长府邸的名号。圣皇十分器重许典,既是许典家中主妇,宫门口之人总得为她禀告一声。
一层层求见之意还未传到到承德殿居室中,赵玉先见到了急匆匆而来的许典。许典一身铠甲,眉目肃然,行走之时,腰间悬挂长刀与铠甲相撞,发出几声刺耳冰冷的撞击声。
“你来求见圣皇,所为何事?”许典将目光凝聚在赵玉面容之上,浓眉之下的眼神充满了浓烈的压迫之感。
赵玉后退了一小步,仍旧道:“你难道不知?我自是想去求个恩典,叫阿澜能真正的回归南赵。再来,阿澜性情温良和善,并无多少野心,圣皇可不必忧心他回归南赵之后徒生事端。
我同他更是姊弟情深,我已在大顺,想来为了我,阿澜也不会做出有损大顺之事,何必再留阿澜为质?”
许典厚粗的眉缝深深凝起,“当真只是如此?”
“当真如此。”
许典一手猛然握刀,语气沉重,“若有它意,休怪我刀不留情。”
“…自然。”赵玉压下心中一丝惧意,回道。
恰此时,宫内层层回禀传来,说是圣皇准许求见。当下,赵玉绕开许典身侧,随后便在传召的内侍带领下缓步而走。不过走了稍许路,忽见许典又快步而来,随后将手中折叠的元氏纸递交于她。
“方才弘昌馆中宫役送来,赵澜特意叮嘱了要交到你手中。”说罢,许典只深深瞧了赵玉一眼,这才扭身而走。
那内侍到也不着急,总归小侯爷如今是顶顶的红人,内侍也就不愿得罪了他姊姊。再说,他姊姊还是驷车府主妇,便是这身份,也是他能奈何的。
赵玉当下就瞧了那元氏纸所言,不过些许问好之话,旁人瞧的无碍,但赵玉却能瞧出别的来。
这原是赵澜为了应付当初明德的考试,他便同赵玉想了个法子来抄写。把一些字的偏旁拆了,然后组合到其它字上看,便是其它之意了。不过这事儿只有赵澜同赵玉瞧的明白,旁人怕是不行的。
瞧过了信件,赵玉将元氏纸折叠又妥善放置好,这才道:“劳烦这位大人继续带路。”
……
赵澜这一觉睡的尚且安稳,醒来之时已到了傍晚。又叫来宫役一问,问信件可否送到,又听闻驷车府邸一切如旧,赵澜便松了口气。
他何尝不了解赵玉,一怒之下,赵玉会做何事实在说不好。
这功夫,一旁宫役又道:“小侯爷,您入睡之时有不少人来求见您,好些人还送了礼物来。门房那儿全数做了记录,都叫明日再来。一会儿您瞧一瞧?哪些不想见,明日若是来了,也好叫人回了。”
赵澜才一点头,宫役便拿来了名单,好大一长串。
“罢了,先用晚食吧。”赵澜见用元氏纸誊抄都好大一片,顿时失了几分兴致。
只赵澜话音才落,门外便响起敲门之声,而后赵澜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君子说的有理,先用晚食的好。”
周显?
赵澜立时浮现警醒之色,随后果然大门叫人打开,外头的宫役尽数跪伏于地并不敢言语。
周显负手而入,玩笑道:“宫中烦闷,出来走走,哪里晓得倒是来了此处。恰好听到小君子说用晚食,朕这儿也就腹中饥饿了。”
赵澜不由虚眼打量他。
周显如今愈发神色自如,到是不觉自己方才之话语颇有几分可笑的无赖之意。
第31章为谋己身
新换入的宫役果然训练有加,此刻见到周显也并未显得慌乱。待周显随意落座之后,宫役这才躬身垂目而出。等人稍稍退出了一些之后,赵澜方才回神立时就要行礼,只不过才起身就叫周显摆手制住了。
“实在不知圣皇造访,失礼了。”见此,赵澜又赶紧稍稍理了些衣物,这才开口。
之前回转大顺,赵澜身心俱疲。一通休息之后,如今才恢复了精气神,只是他虽洗漱了,却也未整理衣冠。
原也不当事儿,总归在自个儿房中,哪里想周显会突然来。
周显见赵澜一手抬了手臂,用衣袖稍稍遮掩了,而后有些慌张打理衣冠的模样竟也能叫他瞧出几分心悦之情来。
“不过寻常坐坐罢了,小君子不必拘谨。”周显说话间,又将方才宫役送上的‘送礼’名单接过手中翻看。
赵澜一见周显翻看,面色便露出几分焦急之色,“圣皇明鉴,臣下从未同上述之人有过私交,这份名单过了今日,臣下原也打算明日向圣皇呈上的。”
闻言,周显忽的一笑,抬眼瞧向赵澜。
赵澜面色忐忑,隐约有焦急之色,只他神情中一闪而逝的警惕试探之意仍旧叫周显看的分明。
周显一把合了名单,却是笑出了声。
他的这位赵小君子到确实成长了很多,这会儿倒是开始慢慢学着为己所谋了。这名单方才他入内之时,赵澜分明有时间将之收敛入怀。放于此处,便是特意留给他看的,也不过是想借此试探他的态度罢了。只是可惜,这点手段实在太低劣了些。
“…圣皇所笑为何?”赵澜见周显只是露出几分好笑的模样,心中有些发怵,不由询问道。
“朕是笑这些人小气了些,瞧瞧今儿个来送的东西,不过些许小物件儿罢了,朕不至于没了这点气度。
另外过些天小君子也要去天顺学府入学了,朕这儿跟你交个低,你且去,也不必忧心旁的。他日你入朝为官之事,朕也自会为你安排好的。”
赵澜听周显如此说,也只得闷声应了是。
两人说话功夫,外头有宫役悄悄进门问了随侍在一旁的寇连进,是否可以传晚食了。待得了吩咐之后,一样样菜肴这才端上了案桌之上。
赵澜一时未动食箸,因宫役所端来的晚食分明的南赵菜式,南赵多山,各处依山而居,饮食之上必然也同大顺广阔之地多有不同。
见赵澜有些呆愣,周显倒是率先拿了食箸吃了一口醴笋,而后赞叹道:“此物如此调制烹饪倒是不错,小君子可吃一些。这烹饪之人原就是南赵人,想来在味道上不会差的。”
周显也喜爱美食美酒美衣,可喜爱归喜爱,他却极为有度,往日间也以简约为便。这番也是难得,为着赵澜,特意在他衣食住行一事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醴笋是南赵之物,赵澜在南赵时便是多爱吃它的,此刻见故乡之物,赵澜心中有些酸楚,只面色不显,到也先谢过了周显。
一口入喉,待吞咽之后,赵澜露出几分满足之色,不过口中仍旧有些遗憾道:“可惜非是南赵冬时雪笋。”
一旁寇连进听了,下意识瞧了周显一眼,而后笑道:“小君子您这就不知了,南赵离着咱们远着呢,这一来一回就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歇,也得一月有余。这南赵山中的醴笋哪里能运的来,再说这会儿还是深秋,更没落雪呢,哪里来的雪笋。”
这其中的道理赵澜自然是知道的,他不过是稍稍有些感叹罢了。
此事就此略过不提,赵澜见这醴笋味道调和的极为爽口,他到也是起了食欲,晚食吃了不少。见赵澜难得吃的高兴,周显到也心情不错。
宾主尽欢后。
周显也未有离去之意,反倒留在赵澜处询问他是否困顿。若是精神还好,不若一些下些黑白棋。
赵澜见周显行为并未有孟浪之色,到也放松几分。再则这些时日来,他倒是也同周显下棋下的有些习惯了。
输多赢少,可每回赢了,赵澜便觉得心花怒放,十分开心。能在某一件事上打败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下共主,赵澜自然会有种极其难言的兴奋。
夜。
赵澜这会儿一手托了下巴,一手轻轻摩挲着一枚黑色棋子。棋子圆润又带了点点温热,因手感不错,赵澜便不由拿了一枚在手中把玩。
见周显迟迟未落子,赵澜索性笑道:“圣皇可想好了?”
周显沉思模样,闻言抬头看了他一下,“快了。”
“此话您在半盏茶前就说过了,若是下不了,投子认输便是。”赵澜的语气分明带了几分得意。
周显瞧了他一眼,当真手一抛,手中白子落入旗盒之中,“好,小君子说的也是。既不知如此落子,索性认输就是。”
见周显认输干脆,赵澜心情大好,主动同寇连进二人一起拣起了棋盘上的棋子分盒而装。周显转身拿起热茶喝了口,又见赵澜身旁的茶盏有些空了,索性起身为了添了些。
赵澜顺手接了,喝了几口后随意道:“今日我听闻姊姊入宫求见圣皇?不知所为何事?”
这会儿周显重新落座于赵澜对面,二人之间隔了一小小案桌,倒是颇为闲适模样。
“自是为了你,这位赵姬是好大的胆子,还来质问朕,说朕为何出尔反尔叫天下人耻笑。”
赵澜不由心中一紧,“之后如何了?圣皇可有怪罪我姊姊?”
周显摆了摆手,“这位赵姬虽有几分女中豪气模样,到底朕也不放在眼中,便叫许典带她回去了。”
说罢,周显又一顿,他话未说尽。
如此轻描淡写放过赵姬,还因赵姬所说之事确实如此。他出尔反尔,半路又着人追回赵澜到底荒唐了。仔细想来,周显自问以他如此涵养,也不由有些脸红。
心中有鬼下,也就不计较赵姬的事儿了,这才不过斥退出居室,叫她回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