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国璞站于床边,目光渐渐凌厉起来,其中又仿佛带了几分戏谑。
这模样,叫赵澜无端后背冒出几分冷意。
“你于我而言,没有半点价值。”
赵澜咬了咬嘴唇,索性闭上了眼睛逃避了韦国璞那带给他极具压迫的目光,“若我无用,韦兄自便。且韦兄说的对,你我二人身份实在也不宜来往过多,还请韦兄日后不要同我来往。”
“你是在对我说教?”
“这话难道不是韦兄对我说的?我自觉有道理才复述罢了。”
‘韦国璞’面色已然冷漠了下,当他权势日渐隆重,尤其是一统天下之下,天下间已无人再敢同他如此讲话了。
今日,他舍了几分面皮,忍着荒唐之意翻墙进了屋子,不过想瞧一瞧赵澜到底身子恢复如何了。虽那叶桂每日禀告,可到底未曾亲眼瞧过心中也就不放心几分。进了屋子,又见赵澜还在入睡,他还替他合拢了几分纱帐,耐心等在房中。
之后饮酒说话,虽有心情愉悦之意,可也到底顺了赵澜几分,挑拣了赵澜感兴趣之言多有讲解。
他未曾做多想,倒是赵澜,反倒疑心他有所图,好心做了驴肝肺。之后又是下了逐客令,叫他往后不必再来?
周显实在面子搁不住,不说他天下之主的身份,便是如此年纪叫一小儿开口断绝来往,再想想他今夜翻窗夜闯而来的热切,实在叫周显难堪。
想罢,周显便嗤笑了声,“自是有道理的,如此我就告辞了。”
这般,周显一甩袖子,很是不愉便立刻离开了。
待人走了,赵澜略微叹了口气,心中又升起了几分不安。一面担心韦国璞一怒之下做些事害了他性命,另一面却也担心韦国璞有所图,继续交往也害了他性命。
赵澜原先也未想的太糟糕,可这些时日赵斐耳提面命,暗中未他开始讲解一些‘朝堂’之事,赵澜才惊觉之前‘韦国璞’行事到底有多怪异。
良久,思索无果的赵澜也只得暂且入眠安睡。
……
不提赵澜入睡,却说周显带了几分怒气出了弘昌馆,外头照旧停了一辆黑色马车。
见周显缓步而来,四周明面之上的保护士兵立刻围拢上来。
寇连进同许典一起上前,只不等寇连进说话,周显便气恼的一挥手,直接进了马车,“走,回宫。”
“是。”寇连进立时应下,只心里打鼓,那赵小君子如何惹了上皇?
这些时日,寇连进也瞧出了周显如何关注那赵小君子。虽未明言,但叶桂每日对赵小君子的请安奏折,便是再忙周显都是看的。
今日更是偷偷出宫,还做了夜访之事。
哪成想上皇还算开心的出了皇宫,回去之时这般大怒。寇连进也不敢猜测,一路之上只不敢说话。
当晚,上皇独自一人居住在岐阳宫中,未召幸一人。原寇连进还想问一下,毕竟他见上皇心情不好,说不得想叫人说说话。谁知上皇大怒,将寇连进吓的一身大汗。
第二日,上皇游甘泉宫中仙草园,见四五宫女同宦人一起聚拢指着一颗干枯了全部枝干的枯树聊天。
一人道:“前些时日仙草园休整,那总管在这老树枯萎,便说挖了重新种植。不成想,这老树今日抽芽了。”
“老树抽芽…哈哈……”一有了几分年纪的宦人笑道:“这话在我们家乡还有说道。”
“如何说法?”
“我们那儿原先有个大户,他年轻时父母为他张罗娶亲,谁知他死活不愿意,只说要找个貌若天仙的。可之前为他寻的,自是不够漂亮。寻死觅活,转眼就到了五十多。他父母早已亡故,便是他自己也已放弃,过了本家一侄子算作儿子。哪成想,某一日外头见了一随父母来卖些竹筐的十五六少女,竟是动了心思。
那少女人家见他出手大方阔绰,家中富足,自是愿意的。如此不到半年,他便求娶了那女子。又半年,那女子便有了身孕。四周之人便笑他是老树抽芽,那少女也不见多少貌美。他到也不气,每日只笑,心情十分之好。过一年,果然诞下一子。”
宫中苦闷,这乡野粗语,倒是也让旁的几个宦人丫鬟听的有趣。
谁知此刻一众人便听到有人冷笑了声,一扭头又见上皇负手而立。这些人自是吓的战战兢兢,连连求饶。
可哪里能饶,一行人便被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
这板子下去,哪里能有人能活命。
周显习惯了生杀予夺,此刻只神色如常走到这枯树身侧,便见枯树一侧枝丫只是,倒是长出一小条绿枝来。
“老树抽芽。”周显意味不明念叨句。
寇连进小心翼翼道:“上皇,方才是那些奴婢下人们的粗鄙之语。臣下这就吩咐下去,叫人将这树砍伐了,重新种植。”
周显转身要走,只走了几步忽道:“不必砍伐,这‘老树’自是不老。朕瞧它如此模样,还能焕发生机,怕是内藏神华,反倒比旁的树好多了。”
嗯?
寇连进一愣,自是立即应道:“是,臣下也认为如此。此树说起来在仙草园好些年了,怕是神树有灵,内藏神华。”
第11章不复来见
此后又过五日,这日中午卫夫人特意叫人做了些甜酸汤来送到承德殿居室之中,一同来的还有二皇子周璩定。
周璩定现下十七,已经开府,也得了封地。只是周显一统天下之后对原先造成两百年纷乱的分封制十分抵触,因此大顺之中,再大的功劳者只有虚封,未得实权。
所谓虚封,便是规划区域,名义上属于你个人。但虚封之人只享有该区域每年六成的税收,虚封之地也建造分封之人的府邸,但却无有对该封地的实际管理权。封地中所有属官士兵,仍需大顺皇朝中央指派、替换。
甚至,周显还对高官显贵之人原先能够随意招纳门客、豢养家丁护卫做出了改制,根于身份地位不同,人数是有限制的。
周显是当之无愧的集权者。
因而便是诸位皇子们,虽有封地,却也没有实际管理权限。只有周璩承,两年前在他的封地之中,周显划分给了他三县让他全权管理。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周显在为皇储太子之位考量,也是在内心肯定周璩承的一种表现。只是如此一来,其余诸位皇子心中难免有异。
这其中,便有周璩定。
周璩定生母卫夫人颇为得宠,因而生有二子一女。女儿不提,周璩定之下还有一位六弟,名唤周璩瑁,到底小了,如今才只有七岁。
卫夫人也是有野心的,这两年来,也始终想为周璩定谋划几分实权封地,如此才可同周璩承争上一争。
否则周璩承去攻打南赵,有灭国之功。她也不会想方设法让周璩定去迎接祥瑞一事,便是让周璩定也不落于人后罢了。
心中想着些事,卫夫人这会儿只将冰镇之后的酸甜汤小心在周显跟前放了。
一旁,寇连进笑着上前试毒之后,这才又小心翼翼退下。
周显在居室时向来随意一些,常常穿些寻常衣物,甚至偶尔瞧着还有几分不修边幅。只是如此,他在居室之中召见大臣,也更加能显示君王的信任跟恩宠。
今日周显心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便在卫夫人的细声软语之中喝了一碗,之后便挥了挥手随意道:“汤不错。”
卫夫人也近三十了,原先早早就随在周显身侧。只是真要说起来,她也从未看透过她的这位‘丈夫’。
大约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卫夫人还能回忆起几分同周显在一起时‘纯真’的时候。可若是现在的话,这些早没了,有的也便只剩下了猜测、揣度、算计、虚伪以及害怕。
卫夫人笑了笑,便道:“上皇喜欢,我可着人隔两日送来些。只是如今虽是夏日,若是多饮用了,也容易坏了身子。”
“卫夫人有心了。”周显这会儿拿过一本奏折翻看了起来。
卫夫人见周显分明敷衍冷淡的模样,面容之上仍旧笑的温柔缱绻,“上皇,我听闻您几日前命南赵赵斐誊写祥瑞,那赵斐昨日已经将誊写碑文一卷呈上了?”
那络河神龟托出碑文之上共有一千零八十字,上述字迹不少腐朽,需仔细辨认,且不少字迹是古时图形文字,更需研究。
如此一来,这一千零八十字这才如此难以誊写。
闻言,周显手中执笔的动作一听,忽合上奏折往身侧一扔。
卫夫人心中一跳,忙不敢再说。
“璩定。”周显开口叫了声。
周璩定容貌比周璩承淡雅几分,却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周璩承外在有战功,在外看来,他同周显很是相像,是很杀伐果断的性子。
倒是周璩定,反倒儒雅几分。
如今天下初定,可却要用兵峰之处也在渐渐减少,因而,不少读书之人颇为喜爱周璩定。也是见周显迟迟不立太子,也就合算其中有转圜的余地。闻言,安然跪坐在一旁的周璩定便起身,走到周显跟前后下跪拜服,口呼上皇。
大顺规矩、律法森严。
皇子同周显之间,也多以‘上皇’称呼,唯有帝王家宴之时,偶尔才口呼皇父。
“你去络河运送的祥瑞碑文,也算离了大顺皇都,一路之上所见所闻如何?”
卫夫人暗中看了周璩定一眼,心中大定。
这些事儿,她早早便合计过,也叫周璩定暗中思索过了。
周璩定再拜服,行动之间很是君子风度,“上皇,臣一路所见各处百姓安居乐业,民有所居,官有所为,皆为上皇之功劳。”
之后,周璩定又说了些他所瞧见的如何民有所居,所乐。
如原先各国争斗不断,城邦之间时常发生战争。如今天下一统,今日、明日之间频繁的战争自然是没有了。且各地钱币、量度都获得了统一,也减少了人民之间的不便。
总而言之,周璩定言之有物,是下过功夫的。
只是等他讲完,周显却未露出笑意,反道:“除此之外呢?”
周璩定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这…这…臣下愚钝,还请上皇教导。”
“璩定啊,你说这碑文重要吗?我听闻神龟驼碑文而出,至络河而中,神龟回转。见碑文即将沉没,恰逢络河一侧有百姓,便入络河驮碑文。碑文出,而四五人则死于络河之中。”
“上皇,碑文记载祥瑞,上承天命。百姓必是知道如此,因而有感,死得其所。”
周显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几分失望,“你且下去吧,明日起便在房中读《大顺治要》六章,过些时日再来见我。”
周璩定方才见周显不满意他的回答,心已跳到胸口,这会儿哪里敢不应。
《大顺治要》六章为‘景公问答’,其中内容周璩定背的滚瓜烂熟,但此刻一下却不明周显之意。
心中胡乱思索,周璩定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退下。
待卫夫人一行人离去之后,寇连进便进来服侍。只他才进来,便瞧见周显拿了赵斐誊写的祥瑞正在随意观看。
半响,又将抄写随意扔在一边,“赵斐身子大好了?”
寇连进低着头道:“好些了,叶桂是个有本事的。几贴药下去,那赵斐便能下地走了,又歇息了这些时日。见有了精神,赵斐不敢拖延,便急匆匆去了。”
说话间,寇连进暗中小心瞧周显神色。
这些时日,周显半分不提南赵一行人之事,便是叶桂每日送来的问诊记录也不再看,昨日便是恰逢赵斐送入宫中第一份誊抄,也只是随意摆在一旁,仿若忘了南赵一行人了。
未瞧出什么,寇连进小心翼翼道:“叶桂还来禀告,说起赵小君子也大好了。这两日叶桂大夫说他已不必吃药,往后注意休息便好。”
周显原先无有半分动静,闻言才冷哼了声。
寇连进反到松了口气,也知晓那赵小君子仍旧简在帝心,这些时日虽周显不问起,他仍旧着人对赵澜多有照顾。这般,倒也不枉费他的几分讨好。
只是实在不知晓那位赵小君子那晚到底做了何事,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惹怒了上皇。
“如此说,这两日他可出门在院中活动了。”
寇连进笑道:“自是,那赵小君子是个活泼的,早两日就闲不住了,时常在院中活动身子。”
“嗯。”
见周显不再说话,寇连进便识时务的退守一旁不再言语。
……
夜,赵澜让人点了灯,因无心睡眠便仍旧看书,倒是也打发时间。屋子放了一冰盆,是司设入睡时拿来的,倒是也让屋中带出几分湿润的凉意,让赵澜有些舒适。
待灯光稍暗,赵澜也就合拢了书打算入睡了。
这些时日,他身体恢复,脚也好的七七八八,又有些适应了大顺的气候,人便重新恢复了精神。只是可惜,如今还出不得房门,每日被禁锢在这一院落之间。
到底朝不保夕。
带着几分叹息之音,赵澜渐渐入睡。
夜半时分,赵澜迷糊醒来,因他在耳边听到几分歌曲之音。
赵澜下了床,又推开床,歌曲之声愈发明显。
想来,自那日同韦国璞闹出不愉之后,隔壁之中便再无乐曲之音了。不成想,今日又起,而且分明是那日韦国璞在时演奏的同一首。
这般说来,一墙之隔之人便是韦国璞,非是他人。
半晌,赵澜重新合了窗户,入睡,未再有爬墙瞧一瞧之意。
一连数日如此。
……
约有三四日后,大顺宫中,此刻宣室之中宫人跪了一地。周璩定战战兢兢跪伏于地,身侧一盏茶杯四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