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沈望舒起了兴致,两人便站在窗边看了会儿雨。恰巧听见外间船老大路过,于是又出去问了问,得知这样的风雨还不至于影响航行。两人便又算了算日子,约莫再过个三五日,水路也就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行程要改走陆路。
中午的时候饭桌上还是没见着乳猪,看样子方大夫这回终于有了进步,无论下刀还是缝合都没把猪折腾死。不过周围的人看见他,第一反应还是绕道走。
方大夫仍旧不为所动,匆匆用过饭后就又回房间去守着他的猪了。
看着方大夫这般痴迷似疯魔的模样,路以卿心中更心虚了几分。明明没做错什么,还是拉着沈望舒躲了,看样子实在怂得不行。
第56章别太宠着我
船又行了三五日,其间停过一回补充物资,顺便又买回了许多兔子送去方大夫那儿。直到抵达目的地下船,众人又吃了几顿兔肉,倒是始终没等到乳猪。
路以卿还是怂,到此时也没去方大夫那里看过一回,倒是方大夫下船之前拎着猪崽来给她看了看,笑得还有些得意:“郎君你看,这猪崽我动刀有五六日了,特意划了老长的口子,如今缝起来倒真是愈合了。还有几只兔子也是,伤口长起来就是比不缝的快。”
这些天方大夫祸害了不少兔子,也练手了不少回。那些沦落为兔肉的到不全是他练手的结果,实是他为了做对比,分别划的刀伤——用酒精的和没用酒精的,缝合的与没缝合的,左一刀右一刀,没怎么救治的兔子最后自然是死了,被缝合救治的也不一定能活。
路以卿从前就不是学医科的,对这些血淋淋的试验完全没兴趣,眼看着方大夫兴致来了还想给她看看猪崽的伤口,她忙伸手拦下了:“不用了,不用了,不用给我看,有用就行。”
方大夫也没强求,只是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路以卿:“郎君这般奇思妙想,不知可还有指教?”
显然,路以卿两回提议得到验证,方大夫这是奔着求教医道来了。可路以卿一时之间哪有那么多想法,更何况被个老头双眼放光的看着,她也只有不自在而已,最后只得硬着头皮道:“没,我没什么指教了,不过这缝合的技巧你倒可以多练练,到西北总有用武之地。”
方大夫闻言似乎有些失望,不过他也不是强求之人,更知道奇思妙想也是强求不来的。因此听了路以卿的话,他也只是点了点头,郑重应下后便又拎着那只猪崽走了。
路以卿最后望着那还包着纱布的猪崽咂咂嘴:“开始我就想吃乳猪来着,没想到那么多兔子都被方大夫折腾死了,偏这只猪崽还留到了最后……”
说到猪崽能留到最后,大概也是因为它只此一只的缘故吧?猪到底比兔子大,在船上也不好养,路以卿买的不多没个对比,方大夫索性便尽全力救治。到如今猪崽的伤口愈合不错,接下来改行陆路颠簸,方大夫大概也想再看看,针线缝合的伤口在那样的环境下会不会再裂开?
总而言之,这大概是只命运多舛的猪崽,到最后八成也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不过眼下沉望舒听到这话却是哭笑不得,摸摸路以卿脑袋说道:“阿卿,家里又不缺你那一口肉吃,就别惦记方大夫的猪崽了,下船之后好好吃一顿也行。”
路以卿也不是真缺肉吃,就是顺嘴感慨一句罢了,闻言不好意思的眨眨眼,转开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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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下船是在山阳县,此地已是偏西,再往西北方向行个几日便算是入了西北。可说起西北也只是个统称,要真算起来,那便是一片相当广阔的天地了。
路以卿等人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驻军西北的卫家军,而卫家军原本是驻守在凉州以西的,那处也可以统称为西凉。西凉以西便是秦国,准确来说秦国虽然也被称为西秦,其实却是在梁国西北方向的。两国国力相差无几,只是梁国富庶,而秦国兵马更强。
据沈望舒所言,秦国也有十余年没有大举犯边了,前次还是皇帝满十六岁亲政的时候。谁都知道幼帝与权臣不可能相和,少帝亲政就是与权臣角力的时候。少帝赢了则铲除权臣,真正亲政,少帝输了轻则打压重则身死,都少不得一番争斗。
如此梁国朝局必乱,人心惶惶间,秦国正可趁虚而入。只是秦国人大概没想到,皇帝胆子那么小,亲政的时候压根连挣扎一下都没有,朝政依旧稳稳掌控在首辅手中。
不得不说,前首辅虽然私心甚重,足足压制了皇帝二十年,直到他身死才让权力重归皇室手中。可他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的,二十年间梁国可谓国泰民安,边境也是安宁。
不像现在,首辅才死了一年多,朝中争权夺利不说,边境也不安宁。
路以卿私下甚至还与沈望舒感慨过:“首辅揽权,虽然算不上忠义,可他做得倒是比皇帝和襄王好上许多。那两人也就会争权夺利了,还一个胆怯少断,一个寡廉鲜耻。”
这话可谓是大不敬,沈望舒闻言也不免皱眉,捂了她的嘴郑重警告道:“这话你也敢乱说,不怕让人听见,连累路家满门吗?!”
路以卿习惯了言论自由才会如此大胆,但她也不是傻的,当然知道这话谁能说谁不能说。她噘噘嘴在沈望舒的掌心亲了亲,然后才拿下她捂嘴的手掌说道:“我知道,也只与你说罢了。”
话说回来,朝中大局其实与她们这些小人物干系不大,如果不是被襄王惦记上了,路以卿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关心两国之事——除非某一日秦国踏过边关,破城灭国,亦或者她将生意做大做到秦国去——可如今她却不得不关注起这些了。
一行人在山阳县下船,还要往卫家军所在去,自然得先打听凉州的消息。
凉州其实不算荒凉,再往西还有西域商道,因此常有行商往来。山阳县则是临江水运方便,两地之间也是那些行商常走的路,因而想要在山阳县打听凉州的消息也不算难。
吃个饭的功夫,路以卿花了一角碎银,便从小二那儿得了不少消息。
后者说起凉州也是唉声叹气的:“打起来了。卫家军没守住西凉,退守凉州之后又丢了好几座城,十日前听说连丰城都丢了,如今也不知有没有再退。做生意的也要顾及自己小命,他们跑得比谁都快,十日前大概就是最后一批了,之后凉州那边还有什么消息,我也不知道了。”
路以卿道过谢,哪怕明知道这场战事最后是以卫家军力挽狂澜收尾的,可此时此刻听到这些也不免有些唏嘘——战争这种事,哪怕路以卿没经历过,也知道死伤的是军人,受难的是百姓。
想到这些,路以卿忽然问沈望舒道:“望舒,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场战事输了……”
沈望舒闻言依旧平静,淡淡道:“不论如何,我总归是陪在你身边的。”
路以卿闻言一怔,旋即才反应过来,她太依赖自己所知的剧情了,所以哪怕此刻做着假设也没想过自身处境,而是在为旁人叹息。可如果这场战事真的输了,她却带着沈望舒,带着身边这一群人直奔西北战乱之地,那么她们将要面临的就是身不由己的真正危局!
想到这里,路以卿面色不由得微微一变,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过莽撞了。可路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自然也不会因为一时心神动摇就退缩,最终便只握住沈望舒的手,什么也说不出。
没有假设,不必多想,她们需要思考的是现实。
用过饭回到客房,路以卿便从行囊中翻出了一卷地图——这东西寻常人是没有的,有也只是小范围的一个概况,并不会特别详细。大范围的地图叫舆图,一般都是由官府绘制收藏。如整个梁国的舆图,除了皇帝便再没人能拥有,私制舆图甚至是犯法的。
路以卿手中这卷地图还算详尽,与官方绘制的是没法比,却是路家主在西北走商时,一点一点亲手绘制的,几乎囊括了整个西北境。不用作战事,只用来辨识行走,倒也算是够用了。
两人将这地图展开,凑近了一点点寻找。先是寻到了她们如今所在的山阳县,再寻到了两国边界、西凉、凉州、丰城,如此一条线连过去,大抵也能看出此次秦国大军入侵的线路。再结合她们之前所知的时间推断一番,大概推断出秦国大军攻城略地的速度……
路以卿默默算了一下,最后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如果按照秦军之前的速度推进,那么现在大抵是在这个范围。不过打仗的事谁也说不清,万一卫家军溃败,对方进军的速度肯定更快,反之则可能被阻在了哪座城池上。我们消息不通,只能将范围再扩大些。”
这么说着,路以卿又将指尖所划的范围向下移了移,最后指着一点说道:“这里,阳城,我想短短时日应该是打不到这里来的。咱们不妨以此为目的,路上再行打听,如果卫家军有溃败之兆咱们就立刻停下乃至折返,如果没有的话,咱们最多也就行到阳城,粮食就运到阳城让他们自己来取。”
说完这些,路以卿才看向沈望舒,问了句:“望舒你觉得如何?”
沈望舒之前一直看着路以卿,看她满脸严肃,看她侃侃而谈,心中不期然也有些动容,仿佛看到这人一夕之间成长了一般。直到此刻听她询问,才又将目光落回了地图上:“也可。”
路以卿听她同意,也稍稍吐出口气,只是面上的严肃却也没有收敛,反而愈发认真的与沈望舒道:“从前的事我忘得差不多了,这次也算是我头回出远门,如果我的安排有什么问题,望舒你一定要与我说。可别因为宠着我,就什么都让我胡来啊。”
沈望舒听到这话忍不住失笑,原来路以卿也知道她是被家人宠着的啊?
不过笑过之后沈望舒心中又不免有几分沉重——算算行程,此地往阳城至少也得行十日,运粮过去会更慢。虽然为着安全着想她们不会跟着粮车走,可等到粮食运抵阳城,卫家军来人接收粮食,算日子刚好在路以卿失忆的三月之期左右。
如果明悟大师送给路以卿的平安扣没用,如果路以卿恰好在卫家军来人接粮的时候又失忆了,那又将生出多少波折?而她们这一路辛苦,又还能有几分结果?
想到这里,沉稳如沈望舒也不免担心,又问路以卿道:“阿卿,你那平安扣还带在身上吗?”
路以卿不想她突然问这个,可还是老实的点点头,将脖子上那块怎么都捂不热的白玉扯了出来给她看:“自然是带着的,你昨晚不是还看到过,叮嘱我无论何时都不能取下来。”
第57章你真好看
定下了目标,路以卿等人又在山阳县逗留了几日。一方面继续打探消息,确定这一场西北之行的万全,另一方面也是为那一船的粮食做好安排。
路家主想得比较周到,这一船除了粮食之外,还有他知道西北战事后临时使人采购的一些药材。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但大概也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算是再向卫家军卖了个好。可惜其他军资如倒刀甲之类的,便不是他们这些商人能触碰的了。
一番安排,还请了官军押运,路以卿和沈望舒却并不跟着粮队走。
一来粮队运输显然要比轻车简从来得慢。二来西北民风彪悍,也不知这些遭遇灾祸的百姓会不会转头就变成暴民抢粮。最后还有个不太可能的可能,那便是战事中常有的截粮——阳城虽是在后方,距离前方战场大抵不近,可天知道秦国的骑兵有没有可能得到消息绕过来?
路以卿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可哪怕多虑也比措手不及的好。她敢带着沈望舒往西北来也不是来送死的,因此但凡有点危险的事,她都不想沾!
于是下船后的第三日,两人留下些人手跟着粮队押粮,便带着护卫先行一步了。
行船改为车马,一路颠簸更甚。哪怕当初路以卿在长安便对马车做过小小的减震改良,可真行在西北的石子路上依旧效用寥寥,上上下下颠得路以卿浑身骨头都疼。
傍晚时一行人在小镇落脚,路以卿下车时头一回没有去扶沈望舒,而是换了沈望舒扶她下车。等下车之后活动了好一阵手脚,那种颠簸带来的不适才渐渐散去,可路以卿望着马车依旧心有余悸,嘀嘀咕咕不停念叨着:“这车不行啊,还得改,不改要颠死人的……”
沈望舒有些无奈,也有些诧异。毕竟路以卿虽说是前事尽忘,但身体还是那副身体,她自小跟着路家主行商早该习惯这般赶路了,怎的如今却显得如此狼狈,比自己还不如?
此时的沈望舒自然不知道,路以卿会显得如此狼狈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缘故,更因为心理——现代的路再差,起码车轮子是橡胶的,这就和木制的车轮抗震效果不可同日而语。有了对比就会有落差,看过轮胎再看这古代官道的土路,对比之下就更觉得颠簸了。
路以卿对如今的出行条件万分不满,乘船时船行得慢些没什么,可这乘车时车差了受罪的就是她自己了。因此在客栈用过晚饭之后,她就又绕着马车转了起来。
沈望舒无奈陪着她,劝道:“阿卿若是不习惯乘车,骑马也可。”
如今正是五月里,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骑马透气还能看风景,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出行方式。虽说整日骑马会有些累,可累了再回来坐车,不也挺好?
果不其然,路以卿听到这话后眼睛亮了亮,目光霎时就从那车轮子上移开了。
一方面她确实有些坐车坐怕了,另一方面现代人都没怎么骑过马。带着两分新奇,三分跃跃欲试,路以卿也很想体验一把策马奔腾的感觉。不过等这一时冲动冷静下来,考虑到现实的路以卿又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说道:“可,可我不会骑马……我忘记怎么驾马了。”
沈望舒听到这话倒没多少诧异,毕竟每次路以卿失忆过后,一切都需要重头教起。当下便只是笑了笑,然后牵着路以卿走向马棚:“没关系,我教你。”
路以卿闻言惊喜:“咦,望舒你会骑马吗?!”
沈望舒听到这话却有些赧然,实话实说道:“会一些,只是并不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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