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旁的还好,偏有一个刚被指派来稻香村的小丫头,忽然起来,拔腿就跑。
碧月正瞧见了,当下一拧眉,低声道:“也没个规矩。”
又给来思使眼色,道:“你去看看,怎么了。”
来思点了点头,将手里拈着的一根针扎在那朵芙蓉花儿上,随意放在炕沿儿,自己起身跟了出去。
出去就见那小丫头脚步匆匆跑进屋子里,她跟上在门口瞧着,却见那小丫头捧了一大包子零散钱出来,脚步匆匆的,看着是又要跑。
她忙唤住了,问:“蕊佳,你急个什么?”
那名唤蕊佳的丫头见问,忙道:“是我娘身子不好,我想为她在药王前添些香油钱。”
“我说呢,原来是为了这个。”来思面色和软些,按着她在一旁坐下,道:“那马道婆素日贪心招揽钱财,做事不干不净,最是坏透了心的。若是个出尘之人,却佛不佛道不道的,每日各家里游走,但凡什么事儿都说要供灯油,最是贪钱财,也没听说哪里灵验了。”
“这钱你给了她算是瞎了。”来思叹了口气,道。
蕊佳听了十分着急:“那……那我这事儿……姐姐,你得给我出个主意啊。”
她拉着来思的袖子哀求着,来思拍了拍她,道:“你也不必着急,我这里有个主意。”
“姐姐你说。”蕊佳仿佛得了根救命稻草,急切道。
来思笑了,道:“如今这时节,院试也该完了。我听咱们主子说,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封些银子供敬神佛,都给碧月姐姐的哥哥——咱们主子的奶兄料理,那位可是个做事最稳重靠谱不过的了。你将银子捎给碧月姐姐,碧月姐姐怜惜你,给那位大哥捎带两句,让他替你在药王前给你上个供,你又是主子身边儿的人,指定差不了。”
蕊佳听了,思忖片刻,忙不迭地点头:“那姐姐,你看我是这就将银钱给碧月姐姐?”
来思笑了:“你呀,先把你这钱拢一拢,回头记个数、凑个整,央她给你写个笺子记了数值,好封上。至于给她作礼的,只将平日做出的针线,拣好的送她,算一份心意便罢。”
蕊佳听了,也觉有理,便如来思说得做了。
且说那头马道婆在府里招摇一日,和赵姨娘商量出件糟污事来。
这日,众人聚在宝玉处叙话,关心他脸上的伤。又有王熙凤拿着茶叶打趣了黛玉一句,宝钗今日倒是神采奕奕的,听了这话只道:“还不早晚是你家的媳妇?何必着急。”
众人听了都笑,一时贾政房中两个姨娘来了,宝玉让座了,说两句话,凤姐儿只管笑黛玉,并不搭理那二人。由仪歪在一旁自在喝茶,见她如此,心中暗道:果然是王夫人的“贴心人”。
正说着,那头小丫头来回话,说舅太太来了,让人过去。
那头两个姨娘忙退,由仪便拉着凤姐儿走了,给宝玉和黛玉留了一处说体己话的地方。
王夫人房中,三春已在了,说两句闲话,那头忽然有人来回说:“宝玉病了!”
到底顾念着亲戚在,说得体面些。但看她那凄惨悲切的样子,王夫人便知不大好,当下只觉胸中那一块肉砰砰地跳,扶着丫头的手,也不顾王子腾夫人了,抬步就往怡红院去,很不得自己生了一双能飞的翅膀。
王子腾夫人素来疼爱宝玉,听了这话也连忙跟着过去,由仪仔细看了看四周,王熙凤刚被派去取东西,于是轻叹一声,提步也去了。
这头怡红院中闹成一团乱麻,众人急的无头苍蝇一般看着宝玉在那里发疯,忽然又有人回禀王熙凤持刀杀进园子里。
贾母听得心里直突突,当即腿软了没站住,这边周瑞家的带几个人制住了王熙凤给带回了屋里去。贾府中一时忙乱不堪,又是请医问药、寻僧探道的。贾母又病了,须得请太医来医治,王夫人每日哭的泪人一般,贾政也伤心的不像话,王熙凤房里,平儿丰儿每日哭着,贾琏也十分伤心。
贾赦仍然存这一份希望,四处寻求有神通的和尚道士来,便是贾政放弃了也不理,自顾自四处寻找着。
由仪也不论这些,每日两处看看,回了稻香村便仍旧翻书烹茶——总归果不论在她,且等那一僧一道上门吧。
再说宝钗,她以皇商薛家的名义往朝廷里捐了十万雪花银——并借着这银子给当今递了封折子。也是因为西北荒灾却国库空荡,这十万两雪花银送上了朝廷,第二日便有圣旨下发封她做:奉德郡君,恩典她自开女户。又在朝堂上满口称赞,还赐下了紫金正楷的:仁善持身四字的牌匾来。
从此宝钗自立门户便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薛家的皇商地位更是极为稳妥。
但因有宝玉王熙凤这一桩事来,薛姨妈虽然欢喜,却也担忧那二人,于是薛家竟然也没办个宴席庆祝,只是低低调调地应了。
但到底薛姨妈舍不得贾家的热闹,宝钗在园子里住的也舒坦,还舍不得姐姐妹妹们。何况还有这一桩乱事,薛姨妈挂心的很,也走不得。
于是虽然命人打点了宅院,挂了“奉德郡君府”的牌匾,却也没离去,仍在贾府住着。
这日,赵姨娘在贾母身前惹了好大的不痛快,贾母拄着拐杖发了一通火气,又要说贾政的不是。由仪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坐着,像是陪着抹泪儿,其实也在出神。
那头忽然就是飘飘忽忽的木鱼声与话音儿传来,贾母忙忙让人请来,听着那和尚道士忽忽悠悠说了一堆。由仪就坐在一旁儿,看着那两人邋邋遢遢的样子,心中只觉好笑。
那两人做完了事情,再一扫屋里的人,见宝钗通身紫气、黛玉气韵悠远便觉不对,再看由仪版李纨满身功德金光笑眯眯地坐那儿,心里慌张一波,也只能暗叹一声:天意弄人了。
又对由仪施了一礼,没说什么,潇潇洒洒地去了。
贾母、王夫人仍可,宝钗却注意到了那二人的礼,于是歪头看了李纨一眼,见她仍然笑吟吟坐那儿喝茶,于是轻笑一声,摇摇头,也不管这事儿了。
于是众人又在外间坐着候着,晚间听里头说二人渐渐清醒,又说腹中饥饿。贾母听了大喜过望,忙忙嘱咐人端了浓浓的米汤来喂二人用下。
消息传到外间,旁人不说,黛玉就长长松了口气,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其余几人也都笑,宝钗也松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黛玉,笑道:“可算是好了。”
“是啊,可算是好了。”虽然黛玉这些年少了忧愁焦虑,身上好了不少,到底天生气弱些,这些日子经了这事,也已连着几夜没合眼了,乍然松了口气,险些就要站不住。
宝钗忙扶了她一把,又对紫鹃道:“快,我早上来是乘了竹轿的,如今还停在墙角儿上,用那个抬你们姑娘回去,只悄悄儿地回去。我让人请了高明大夫来给妹妹看,不叨扰太太。也只让外面觉着,妹妹的病是好了的。”
紫鹃听了连连点头,一叠声地应了,一面和雪雁扶着黛玉出去,果然上了轿子,回了潇湘馆。
回头宝钗命人悄悄儿将名下药堂的高明大夫请来给黛玉看诊,只说连日惊吓情绪不稳乱了气血,开了两剂药,吃了果然大好。
从此黛玉就和宝钗愈发亲近了,宝钗喜欢黛玉才华和那一份清高气度,黛玉倾慕宝钗体贴细心带人宽和,从此姐姐妹妹的,不分你我了。
这边宝玉、王熙凤那病,三十三日后果然好了起来。
黛玉带头的第一个是欣喜若狂,对着宝玉流了两回眼泪,把宝玉下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对着黛玉指天发誓从此好好儿念书,凡大小事都听她的。
那边又有金陵传来的消息,贾兰院试中了,虽然是个二十几名的成绩,对他这年纪却也是顶顶好的。
两件喜事撞在一起,贾母喜得无可无不可,当下吩咐人放了好些鞭炮,这边又办宴席庆祝。
再到入宫给元妃请安之日,贾母和王夫人高高兴兴进去,将这喜事说了。
——元妃本来苦于家中无可上进之人助益,听了这话实在高兴,当下赏了贾兰上等徽墨、砚台和御制新书无数,叮嘱贾母、王夫人好生教导贾兰,不可懈怠。
又赐由仪宫绸、宫锦、宫缎并内廷制造金银玉器,还额外召由仪入宫,笑着细细叮嘱了如:好生教导、不负大哥哥、光宗耀祖、日后好给嫂子体面一类的事情无数。
回头腹内众人也都来道贺,由仪一一谢过,回头闭门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
至于元妃那满满几大罐子的鸡汤?
怕是白灌了吧。
第38章李纨十五李纨。
“母亲。”在外历练几个月,贾兰如今看来也成熟不少。此时穿着一身玉色长衫,头发简单束起,风尘仆仆地回来,虽然只是十来岁的小少年,已有了长身玉立的形状。
由仪含笑扶他起身,道:“一路可好?”
“安好!”贾兰狠狠点了点头,看着由仪熟悉的容颜样貌忽然有些眼圈儿发红:“儿一向都好,母亲如何?”
由仪轻笑着点头,一面携着他往里走,道:“我自然一切都好,老太太她们都等着你呢。”
又忽地抬手抚了抚他束起来的发,轻笑着道:“贵妃听闻你考中了秀才很是高兴,赏赐了你不少笔墨端砚书籍,我都让人收在你的书房中了,想来你会喜欢的。”
贾兰应了一声,敛衽对宫中方向恭肃一拜:“谢贵妃恩赏。”又与由仪笑道:“儿还得多谢母亲没昧下了这东西。”
由仪摇头轻笑:“你呀!”
待到贾母房中,贾母自然揽着贾兰“心肝肉”的一通叫,由仪在一旁看着,只觉好想回到了当年黛玉进府的时候。
贾政自然早早到了不必说,贾赦却难得出现在了贾母上房中,将自己珍藏的两把扇子和一方端砚赠给贾兰,含笑让他日后好生习学、光宗耀祖。
贾母早命人备了宴席,就设在园子里藕香榭上。办了三四桌酒席,又设了一张屏风,让由仪和王熙凤带着大姐儿在内坐一桌。外头贾兰随贾母、宝玉、贾政、贾赦一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一桌,宝钗与三春、黛玉一桌。又有小戏、说书的,热热闹闹庆祝了半日,直到天色擦黑,方才散了。
一切热闹散去,由仪与贾兰回了稻香村,上房中已点起了灯,亮堂堂的。
贾兰今日由贾政特许喝了两杯酒,此时脸上也有些泛红,丫头端了滋味酸甜的解酒汤来,他饮了两碗,对由仪笑道:“母亲的解酒汤和消食茶竟然是一个味道的。”
由仪手头端着一碗普洱茶慢慢呷着,闻言飞他一眼,嗔道:“偏你会打趣人。”
贾兰嘿嘿一笑,又想起另一件事来,神情带上了些激动:“儿在金陵结识了一位先生,没在信中说。”
由仪闻言挑挑眉,为他倒了一碗茶,道:“你说。”
其实哪用他说,贾兰身边她的人不少,什么消息也瞒不住由仪的。
贾兰道:“那位先生姓庄,名徽,字澈安,号雨时。”
他神秘兮兮地对着由仪说,想让她惊喜讶然些,却见她仍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边喝茶,虽然姿态神情懒散,却也掩不住一身潇洒凛然的气派。那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东西,纵然平日里再低调,也与平常书香门第的小姐、豪门勋贵的少奶奶不同。
由仪见他掩不住的失望,轻笑一声:“你这小子还嫩了一点儿,左右这回也考上了,便陪我抄两日《清静经》吧,释儒道法,总有些有用的东西。我生平最不喜欢那些读腐了书的,且不知读书、为官,须得集百家之长,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独奉一家,不可大成。”
她有意提点贾兰两句,贾兰也习惯这样时不时的教导,于是忙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儿知道了。”
由仪又问:“那位庄先生可是每日一身长衫、踩着木屐,最好梨花开遍之时撑伞踏青?”
“母亲知道?”贾兰一愣,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了然一笑:“倒是我忘了,母亲乃是金陵出身,庄先生少时也在金陵。”
由仪摇头轻笑两声,叹道:“真说起来,我与他也有两面之缘。”
说的是原身李纨。
她随意到:“他学问不错,我猜猜,可是要收你为徒?”
“母亲知道?”贾兰惊讶问道。
由仪笑了:“你这样说,胡乱猜猜也有了。”
又道:“你如何想的?”
“母亲……”贾兰顿了顿,问道:“母亲您看如何?”
由仪摇头轻笑:“这个我做不了主,我能做的,只是确认这人的品行学问如何,但要论眼缘,还是要看你的。”
贾兰沉吟片刻,道:“儿子倾慕庄先生才华。”
“好,我明白了。”由仪点了点头,道:“改日,你和你祖父说,有关你的学问前程,你祖父会答应的。”
又道:“回头我嘱咐碧月备一份礼物,说起来,他当年还帮了我一个不大不小的忙。人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再有一日为日,终身为父。等哪日你拜了师,他也没个子孙后代的,好生孝敬他吧。”
贾兰一愣,然后嘴角猛地抽搐两下:“您这话说的好生……”
“不要脸?”由仪挑眉看他,一面抬手给他续了一碗茶,轻笑道:“熟了你会发现他比我还不要脸。”
说着摆了摆手,叹道:“时候不早了,我累了,你回去吧。也早些睡,明儿一早给你祖父请安,和他说这件事。咱们家这情况,你的事情我是做不得住的。”
贾兰闻言应声答应了,起身对着由仪行了一礼,退下了。
“主子。”碧月上前对着由仪一欠身,道:“庄先生那边……”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