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小千里的头发似乎比之前要长了点呢。
说出来太宰治自己都不可置信,在被对方用枪指着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样无关紧要的东西。
黑发少年眨了眨眼睛,牵扯开唇角笑着说道:“这可真是意外。小千里要杀了我吗?”
九条千里是杀不了他的。
虽然她似乎懂一些理论知识,但从握枪的姿势开始就错了。这样的姿势,对于手臂没有什么力气的九条千里来说,是承受不了后座力的,即便瞄准了对象,也会因为维持不了稳定而偏离既定轨道。
太宰治温凉的目光落在了她有些微微发抖的手上。
九条千里抿了抿唇,她的目光严肃又认真,即使她没有回答太宰治这毫无意义的开场白的打算,太宰治还是轻易地就洞悉了她的心思。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面对敌人的时候可不能流露出害怕的情绪哦。”
他的目光似有似无地从御坂御坂身上扫过。栗色头发的小姑娘一顿,下意识地攥紧了九条千里的衣摆。
九条千里这才开了口。
“从一方君的身边离开。太宰君。”
九条千里的声音和太宰治记忆里的一样,最后一个音节稍轻,如同春日扑打着翅膀清晨跃上枝头的雏鸟。
太宰治注意到一向很执着于理解的九条千里连请字都省去了。
虽说已经放弃了杀掉一方通行的念头,但太宰治并不想要如同九条千里说的那样做。
这个念头来得荒谬,没有任何理由。
红发少女握着枪的手紧了紧,她轻轻咬住了下唇,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可不过一会儿,九条千里眼中的碎光便被悉数抹去了,她阖了阖眸子,声音好像藏了一声叹息。
“我不会再心软了,太宰君。”
太宰治知道九条千里说的是真话。
她只能说真话。
可即使是知道他的小姑娘说的是真话,太宰治也没有丝毫地让开的打算。
如果能就这样死去好像也不错。
太宰治这样想道。
所以他站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九条千里一点一点地扣下扳机。
风吹起了少年柔软的黑发,他的侧脸苍白,混杂着干涸的血迹。那双清冽冰冷的,因着能洞悉世界上所有污秽而永远死寂如潭水的眸子,此时却泛起了一点涟漪。
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发生变化的。
少女手腕上制造屏障的装置暗了下去,就普通玻璃碎开的声音一样,九条千里松开了握着枪的手。
黑色的罗生门穿透了她的腹部,在太宰治不由地睁大的眼睛里,他记忆中的小姑娘咳嗽了一声,鲜红的血液在地上绽开,倒在了这样肮脏又冰冷的地面上。
在这个被鲜血染红的黄昏里,太宰治第一次流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那就像是翩跹而至的黑色蝴蝶,它缓缓地开合着翅膀,落在他心脏上时轻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破土而出的,用绝望生生浇灌的开的妖冶的花——那是只有太宰治自己才知道的感觉。
浪潮将他彻彻底底的淹没,连血管内流淌的血液也变得冰凉。他的眸子刚亮起便又暗了下去,如同消失在溺水之人眼里的海面上的最后一缕浮光。
在御坂御坂的哭声里,太宰治抬起了手。
可他什么也没抓住。
他什么也不能抓住。
第35章
太宰治对于部下一向很严厉。这种严厉不同他人相似,大多时候,身为长官的太宰治懒得理会追在他屁股后面的那群人。
就同太宰治十五岁的时候在总部的走廊里称呼中原中也的那样,所谓的部下对于太宰治来说不过是条狗而已。既然是狗,就必须得有用又忠心。
然而,不要说狗了,就算是广津柳浪也没猜透过太宰治的心思。
只是这次。
穿着考究的灰发男人背着手,看向刑讯室里领罚的芥川龙之介的目光不由地带了点怜悯。
只是这次,他从未看过太宰大人那样的表情。
倒也称不上愤怒,只是不管是搭着扳机的指尖还是被风扬起的发梢,太宰治睨着芥川的视线森冷,仿佛从头到脚都浸着冰冷的杀意。
那是广津柳浪第一次看到太宰治亲自动手。
——太宰治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要杀掉芥川龙之介的。
“学园都市里有一位医生叫冥土追魂。”广津柳浪到底还是没忍住,他微微垂下了首,语气恭敬道,“据学园都市的人说,彭格列将九条小姐带回后,已经送往了那位医生那里,您无需过多担忧。”
虽说广津柳浪也未亲眼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医生,不过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连被切断的手腕完全不留痕迹的接回的传言,相信也是医术精湛。
太宰治并未立刻回答广津柳浪的话。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阴暗的刑讯室里,看不清少年眼底的情绪。
——彭格列。
烧红的晚霞和彭格列独有的那道橙红色的火炎交织在一起,兴许是沢田纲吉的超直感的缘故,在发现九条千里又一次从学园都市里溜出来后,沢田纲吉便放下了手边的事务。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还是晚来了一步。
——彭格列啊。
想到这里的太宰治掀唇轻笑了一声,动作散漫地从正对着芥川龙之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位彭格列十代目的忍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
太宰治直到现在,阖上眼还能看见沢田纲吉那双带着无法抗拒的威慑力的眼睛。
向来温和的黑手党教父终于在太宰治面前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太宰君。”】
唔。是谁的错呢?
太宰治把这归结于芥川龙之介,归结于一方通行。
太宰治很久以前就知道,九条千里和自己不适合待在一起。
她一定会受伤的。
瞧啊,他多聪明,从老早以前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
太宰治这样自嘲般地笑着对自己说道。
像他这样的人,不适合谈恋爱,更不要说结婚了。性格捉摸不定,成天说着丧气话。看得比别人多,也比别人要更敏感。胆小鬼,绝不会轻易与别人交心,如果有必要的话连跟在自己身后摇头甩尾的忠心的狗都能随意抛弃。
与其说太宰治很容易看穿别人的心思,倒不如说这是他时刻都在揣摩着对方的缘故。
九条千里和他仿佛就站在两个极端。
两条平行线是怎么也交不到一起的。
可即便是太宰治对这有着清醒的认识,也凭着理智一遍又一遍地将总是对着他笑得明媚的少女的笑抹去——太宰治仍旧没有从情感的牢笼里逃出去。
冷静下来之后,太宰治觉得自己的行为可怜又可笑。
不管是桃井五月还是一方通行,只要太宰治想,他都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之所以恶言相向,只不过是想要逼着那个被他推开的小姑娘向他伸出手而已。
讨厌也好生气也好,只要是她就无所谓。
九条千里对于太宰治来说,比他想象中的更重要。
可她明明无法与他感同身受,也像普通人一样猜不穿他的心思。
——可真笨呀。
和九条千里交往时,太宰治便这样撑着下巴,看向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少女,心里暗暗地想道。
——怎么能连他别有用心都看不出来呢。
既然连这种事情都看不出来的话,怎么能够说喜欢他呢。
要是被知道了他接近她的目的的话,她一定会委屈得哭出来,彻彻底底地抛弃他的吧。
那些什么“我非常非常喜欢太宰君”的漂亮话,不过都是深海里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泡沫罢了。
九条千里只是不希望他死掉。
即使他不是太宰治也一样。
存了这样的念头的太宰治起先总是有逗弄她的心思,他喜欢看一向温和的少女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像极了受惊的兔子,可爱至极。
九条千里阻止他自杀总是有很多的理由,警惕得甚至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在他不过是看了一眼桥下湍流的溪水的时候,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她会先笑眯眯地转移他的注意力,说着“青峰君好像又惹了五月生气”“今天放学回来的路上超市牛肉打五折”之类的无厘头的话。
“现在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不是会很冷吗?”
在他们交往时度过的第一个冬季也是最后一个冬季,九条千里这么对着他说道。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自暴自弃的味道,半张脸埋在毛绒绒的围巾里,一头红发在白茫茫的冬天中格外显眼。
“明天吧,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变得更加暖和的。到那个时候,太宰君再去跳河也不迟。”
那时的太宰治眨了眨眼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九条千里哪里是想要让他明天去跳河,她只是抱着“要是明天的太阳暖和一点,说不定太宰君就不会想要跳河了”的期待而已。
再到后来,太宰治就真的没有再去跳河。
至少再也不当着她的面跳。
因为九条千里对着他哭了出来。她一定一定是压抑了很久了——当时浑身湿漉漉的太宰治想道。
她可真是执着呀。
那时候的太宰治忍不住笑出了声。即便知道人类所做的誓言大多都是没用的大话,他还是忍不住地想道——
说不定,说不定在这样的世界上,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九条千里也会一直一直地等着他的。
这个念头就像空气,即便是少年抬手挥散了,不过一会儿,便又无声无息地拥住了他,从他的口鼻中钻入,混进他平静流淌的血液里,最后在他的心脏扎了根。
不管太宰治作死了多少次,都能用这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既然喜欢他的话,就一定不会放弃他的吧。
可是直到今天,被太宰治熨帖整齐的名为恐惧的情绪,才第一次被毫不留情地从柜子的最角落翻了出来。
太宰治清楚地知道,这种程度的伤是不会让九条千里死去的。
他只是看到了更远的,九条千里死亡的未来。
恐惧是从“在意”这种情绪里滋生出来的。
无论太宰治怎么想反驳,都反驳不了这一点。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太宰君。”】
啊,大概是他的错吧。
其实答案很早以前就有了。不管是沢田纲吉的问题还是九条千里本身。明明人的记忆这么有限,太宰治却还清晰地记得九条千里用玩笑般的口吻对自己说的话——
“那刚好。五月说我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忘掉过分的事情,在某些方面出乎意料地迟钝。偶尔会非常讨人厌,会说出非常伤人的话,像我这种撒不了谎的人,太宰君也不需要看穿我,我会把连我自己都讨厌的那一面暴露在你面前的。”
九条千里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跳跃着鲜明的情感,就仿佛下一秒便能将藏在阴影里的胆小鬼轻而易举地拉到阳光下。
啊,要是他记得不那么清楚就好了。
他亲手折断了他的玫瑰,将她留在了无风黑夜的水边,漫漫长夜里,除他以外,自有游人弯腰拾起。
这可不行。
站起身的少年将手插回了口袋里,他的睫毛颤了颤,眼睑抬起,露出那双美丽得慑人心魄的鸢色双眸。
明明他脸上染血的绷带没换,那身破破烂烂的黑色风衣也没换,广津柳浪却觉得太宰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在思考了几秒没有得到答案后,广津柳浪聪明地放弃了寻找答案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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