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淑张了张口,终于勉强道:“你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说着终于迈步出了门槛,走到车门边上。
正在踌躇,冷不防车门打开,有个人半跪出来,探臂在她腰间一搂,竟把她整个儿抱了上车去了!
甘棠眼睁睁地看见了这幕,吓得拼命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来。
那边儿东淑也是吓的不轻,整个人腾云驾雾的拔地而起。
下一刻,眼前一昏,已经进了车内。
这会儿正值黄昏,因为天儿不好,才格外的昏暗些,车厢内的光线也更加幽暗,但是眼前那双眼睛却仍是格外的明亮。
而他的怀抱,也仍旧透着令人怀念的熟悉之感。
东淑对上李衾的双眼的时候,已经有些身不由己了,连从他怀中挣脱都忘了。
李衾把她抱上来,本想将人松开,可是手就像是粘在了她的身上,竟无法分开似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总算缩手回来。
环在腰间的手撤开,东淑也回过神来:“你……”
本是最亲密的人,这会儿见了,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两两相对,竟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李衾道:“萧宪下命,不许姓李的进去,我才出此下策的,你不要介意。”
他的口吻,也透着些许的淡然疏离似的。
东淑听在耳中,总觉着滋味不对,便呆呆道:“没什么……你叫赵呈旌带信给明值,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其实没有大事,”李衾打量着她:“不过因为上次的话说了半截儿就给打断了,一直记挂着。对了,这些日子你可还好吗?”
东淑点点头:“嗯。子……李大人也好吗?”
李衾当然听出她改了口,便道:“怎么不叫我子宁了?”
东淑一笑低头:“物是人非,只怕人心也各异了。”
李衾道:“你在怪我吗?”
东淑本来就有些心头,酸楚听了这话更加心酸,脱口道:“我怎么会怪你?”
他们两人本一人坐在车厢的一边儿,此刻李衾才微微地倾身:“东宝儿……”
东淑蓦地抬头看向他,李衾对上她的明眸,却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在她脸上身上乱看,因为若是细看的话,会势不可免的看出跟“萧东淑”不同的种种,这实在是太叫人煎熬了。
李衾只望着她的双眼,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但是我日日夜夜都在祈念,若是当初没有出事该多好,若是我没有去巡边该多好。”
才听了这句,东淑的泪顿时涌了出来。
李衾缓声道:“萧宪恨我,我并不怪他,其实我也恨我自己,毕竟你嫁给了我,我就该好好的保护你,让你一生安妥,谁知那么好的日子只过了那两年,我恨不得自己就随了你去。”
“别说了!”东淑心头潮涌,泪早从眼睛中滚落出来:“我不想听这些,也不许你这么说。”
李衾道:“我的这些心里的话,从来没跟人说过,可是……”他本来坐的端直,如今倾身,抬手抚在东淑的脸上:“我真的不敢相信,上天垂怜,会送你回来。”
东淑此刻再也无法忍耐,不顾一切的起身扑到他怀中:“子宁!”
李衾的动作稍微一停,便举手将她抱住了。
他的眼圈微微泛红,垂眸看着怀中的东淑,他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气,以及女孩子身上的娇软馨香,可此时此刻他竟分不清,这是原本东淑身上的香气呢,还是那个名为江雪之人。
“东宝儿,”李衾缓缓地吁了口气,才又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如何出事的吗?”
东淑听了这句,猛地瑟缩了一下,仿佛想从他怀中抽身离开。
李衾松开她几分,低头看她:“你、跟萧宪说了没有?”
东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跟哥哥……”她有些茫然的摇头,“其实我不太记得了。”
李衾有片刻的窒息,然后他有点不敢置信的问:“你不记得了?所有都、不记得了?”
东淑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悸之色,很快,快的让人无法察觉。
然后她低声道:“嗯,我只记得你要走了……我很舍不得你走。”东淑说着,心有余悸的探臂将李衾抱住:“子宁,别走,别离开我……”
李衾的眼底本来一片清明,听她喃喃这几句,竟有些心神动荡。
不知不觉也把东淑抱紧入怀,李衾道:“我不走,不走,会留下来陪你,陪你好不好?”他情不自禁地低头,轻轻吻在她的发端。
第64章
东淑被李衾抱在怀中,心中一片甜蜜宁静。
自打给萧宪带回了别院,那些被埋藏的记忆陆陆续续的记了起来。
就好像挡在面前的一堵巨墙忽然间崩塌,她的人生完全变了一番面貌。
当初因为这张脸类似“萧东淑”,曾处处给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不管是宫内的皇帝皇后,还是李衾、萧宪等,每每的就说些比较的话,言谈中多是推崇萧东淑,贬低于她。
那天东淑为了救陷在内侍司的李持酒去求萧宪,还因为此事跟他争执过。
那时候东淑笃信自己就是江雪,自觉并不是任何人的替身,虽然不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却也是独一无二的江家女儿。
如今,突然间豁然醒悟,自己居然就是“萧东淑”。
真是啼笑皆非的,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似的。
可是这场梦实在是太真切了。
真切到虽然东淑知道自己是萧家的女孩儿,可想起江雪,想到借着她的身体过的那些日子,仍旧有些不由自主的恍惚。
萧宪因为失而复得,对东淑的关爱可谓无微不至,又极担心东淑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只把她安置在别院之中,不敢有任何马虎。
东淑突然跟哥哥相认,自然也是情难自禁,他们的兄妹感情本来就好,何况经历过生死,这份感情更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虽然东淑在别院里的确是有些发闷,可也知道萧宪的心思,便按捺着并不往外头走动。
且萧宪处事又清楚,非但把她照料的体贴入微,而且对于江明值也并未亏待着,仿佛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弟弟一般照看,有了萧宪的照料,不管是明值的成长或者学业、甚至将来的前途等,当然比他们跑到外头单打独斗要强上百倍。
东淑见是这样,自然再无所求了。
除了心中总是忘不了……李衾。
随着记忆的恢复,东淑想起当初嫁到李府的种种,跟李衾两个人从互相看不顺眼到两心相许,乃至最后分开,心头半是甜蜜,半是酸涩。
又想起自己以江雪的身份回京,跟他相见不相识的种种,又有些好笑。
但是萧宪从开始就叮嘱东淑别叫她跟李衾透了底细,东淑又吃不准李衾会不会接受,毕竟她已经嫁过人,又是“江雪”的身份,且李衾相不相信自己就是萧东淑还是个问题。
东淑患得患失的,便也听了哥哥的话。
可是跟李衾见了面,昔日的记忆涌现心头,到底是情难自禁。
两个人在马车之中互诉衷肠,难舍难分的时候,只听车顶上窸窸窣窣的响动。
东淑抬头,有些疑惑的,不知是什么动静。
李衾略听了听,掀起车帘子看了眼:“是下雪珠儿了。”
东淑听了这句,忽然想起甘棠还在等着,便忙道:“我该回去了。”
李衾因为刚才抱过了她,此刻竟有些不舍得放开,垂眸看了她片刻,终于道:“也好。时间长了容易打人的眼,你就先回去吧。”
东淑的心突突的跳,才要转身又想起来:“我明儿要去府里了……”
她还没说完,李衾已经道:“我知道。”
“你知道?”东淑不解。
李衾沉静说道:“太太会认你做干女儿,我知道的。”
东淑看了他片刻,心里有一点疑问,可又不太好问出口。
李衾却仿佛看出她心里的想法:“东宝儿,你愿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儿?”
东淑闻言,心头便更热了起来:“怎么这么问?”其实她是想问李衾自己是何意思。
李衾若有所思的道:“知道是你,我自然不会、不会错过……只是萧宪对我有些误会,他未必肯答应。所以我先问你的意思。”
东淑脸颊滚烫,心里隐隐有心花怒放的势头,可又不愿意就这么承认,便哼道:“我不知道。”
李衾看她这般娇嗔的反应,如此熟悉,便又探臂将她的小手握住。
东淑拉了拉,却并不是真的要抽回来。
李衾看着她长睫微颤,温声道:“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就能放心行事了。”
东淑偏问:“我什么心意?”
李衾看她明知故问的狡黠模样,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眼波荡漾,却露出几分昔日的神情了。
东淑看呆了,却听外头是甘棠小声道:“姑娘……”
李衾听见,便把她的手握紧了几分,恢复原先的正经神色,道:“好了,你先去吧。”
东淑心满意足,才要走又想起来:“你刚刚说什么放心行事,你要做什么?”
李衾道:“自然是让你重回我身边了。”
东淑不禁嘴角一扬,却忙道:“哥哥的脾气有些急,可他却是满心的为了我好,若有言差语错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起争执。好吗?”
李衾颔首:“我心里有数,行事会有分寸的。”说着便倾身过来,把她有些歪了的风帽整理了一番。
东淑听他答应,又见他细心的给自己整理风帽,便抿嘴一笑道:“我走了。你也早点儿回吧……年下朝廷事务繁忙,且也保重身子。”她叮嘱了这句,却不敢再多看李衾,回身出了车厢。
底下甘棠已经望眼欲穿了,又不敢躲到里头去,头顶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白色雪珠,见东淑下车,忙不迭的过来扶着。
甘棠陪着她极快地进了院子,又忙不迭的回身,赶紧把院门关了。
东淑察觉她的紧张,便笑着安抚道:“别怕,没有事儿。”
甘棠见她脸上红馥馥的,眼中还透着喜色,心中极为诧异,便挽着她的手臂,低低问道:“姑娘,那马车里的人是……莫非是李大人吗?”
甘棠毕竟也见过几次李衾,最初的时候因为又惊又怕,才没听出来,在底下等了这半天,早反应过来了。
东淑知道瞒不过她,便道:“是他。”
甘棠忙问:“李大人怎么忽然来了?还私下里见姑娘……他、他想做什么?”
东淑瞥她一眼,嗤地笑道:“什么想做什么,不过是有几句话跟我说罢了,不许问了,以后也不许提这件事。”
“姑娘!”甘棠见她不当回事儿似的,嘟嘴道:“我当然不会到处去说,只是、李大人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妥当?你也要避忌些才是啊。”
东淑安抚道:“知道了,这次是破例,以后不会的。”
甘棠听她应允才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院子的时候,地上已经白了一层,厅门口明值正伸着脖子张望,见他们回来了才忙迎上去:“姐姐去哪里了?”
东淑跺跺脚上的雪,笑道:“去找一本书,没找到。”
当下把身上披风解了,又取热水洗了手脸。
不多会儿,外头的雪珠慢慢变成雪片,下的很是恬静。
是夜吃了晚饭,明值在桌上做功课,东淑想到萧宪要那个香袋,便又拿出来摆弄了一番。
甘棠在旁见她手法生疏的,便道:“不如且放着,我来帮姑娘做好了就是。”
东淑道:“说是我亲手的,怎么能叫你代劳。”却不由打了个哈欠。
甘棠见她仿佛困倦,便道:“明儿还有事,不如早点睡吧。”
东淑怏怏答应了声,却并不动。
甘棠打量着她,又看明值正聚精会神的做功课并没留意,她才小声问:“姑娘,话说,萧大人跟你可真是投缘。”
东淑微笑:“是啊。”
甘棠叹道:“唉,本以为咱们要离开京城了,谁知竟又回来了,姑娘,我悄悄跟你说一句,我看萧大人啊,不是要认你做干妹妹,却是把你当成他亲妹妹了呢。”
东淑略觉意外,便看向甘棠。
甘棠毕竟是她贴心的人,见东淑不语,便又大胆说道:“多半是萧大人跟那位萧姑娘感情最好,所以才把姑娘当成了那萧小姐对待,不然怎么会对咱们这么好,又要认妹子呢。当时他跟李大人出城拦咱们的时候,他可是口口声声的叫‘东宝儿’……不过也得亏这样。”
东淑听到这里便问:“什么得亏这样?”
甘棠笑道:“若不是要认妹子,我就怕了起来……毕竟非亲非故的干吗对姑娘这么好呢。”
东淑这才领会她的意思,便啐了声道:“偏你会胡思乱想。”
甘棠又叹息道:“不是我多心,只是我、觉着欣慰而已,当初还在侯府的时候,受了气,都不知道怎么样,那时候你还感慨说可惜没有个娘家呢,如今好了,到底有了萧大人做靠山呢。可知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的福分。”
东淑抿嘴一笑。
甘棠又道:“明儿去他们府上,姑娘可要打起精神好生应酬。”
这会儿明值做好了功课,叫小丫头陪着去睡了,甘棠就也不由分说的把东淑手中的香囊夺了出来,又推她起身去安寝。
东淑盥漱了后爬到榻上,一时却没睡意,只斜靠在锦被上寻思今日跟李衾相见,想到他说的那些话,不知不觉浑身发热,脸上早通红如霞。
次日早上起来,只见窗上透亮,还以为是晚起了,却是甘棠从外进来,笑嘻嘻的说:“外头的雪下了一夜,地上已经是厚厚的一层了。”
东淑这才欢喜,忙起身梳妆打扮,吃了早饭,打发了明值去上学,外头萧府的人便来了。
于是上了车轿,一路往萧府而去。
东淑原先未曾恢复记忆的时候,就对萧府有一种莫名熟悉之感,萧府的众人自然也不在话下,如今记忆恢复,所见所感,滋味更是不同了。
大概消息已经散了开去,门口的侍从们见了她,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神色异样。
里头的婆子迎出来,换了轿子请到二门,才又随着里间的丫鬟向着老太太的上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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