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对此显然没什么好办法,只浅声问:“几位……可要现在开方子?不开,人肯定是醒不来的,越往后拖,后面需要的药材剂量就越大,病人会更难受,开的话……你们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看样子是只能靠拼,赌运气。
顾停和孟策一时嘴里苦涩,舌根发硬,说不出任何话。
霍琰便付了诊金,送大夫出门:“让您见笑了,此事事关重大,我们需得考虑考虑。”
大夫也很理解:“其实病人脉相不难,不管谁来看,结果都会一样,短时间内,病人肯定是没有性命之危的,可越往后拖,情况越不利,你们最好在今日之内就做出决定。补血的方子我有几个,效果对普通人肯定够了,对小公子却有些勉强,以我所学,着实没有更好的方法,你们可以顺便趁这个时间,寻其他有能之士问一问。”
霍琰回到房间,气氛安静又暗沉,有风顺着窗户吹进,微凉,带着水汽湿腥,带的床幔浅动,看起来就很不舒服。
他走过去把窗子关上,才来到床边:“怎么办?”
顾停皱着眉,看向孟策:“病了肯定要治,不治好不了。”
孟策沉默片刻,声音沙哑更胜之前:“治肯定要治的……”他动作轻柔的为孟桢掖了掖被角,看向霍琰,“烦劳你帮我寻一下城里其他好大夫,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速度快的补血之法。”
不是自己不想动,是太害怕了,动不了。
“马上就去。”
霍琰立刻离开,不但自己走,还拉上了顾停。
顾停担心孟桢,脚步有点钝,不是要回头看一眼。
霍琰轻叹一声,抱起他就往外走:“让他们单独待一会。”
顾停瞳眸震动,也是,他作为朋友都这么担心,孟策是孟桢哥哥,一向疼他疼的不行,怎会不难受?
“走吧,我们快点,看能不能找到。”
他主动要求加速,能为朋友做的,好像只有这么多了,小孟桢,你可要坚持下去!
房间里,孟策坐在床边,拉着孟桢的手,不知看了多久,才哑声道:“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他轻轻俯身,侧躺在枕边,看着孟桢脸,食指忍不住轻抚上去,触感和往日一样柔软,可这张脸的主人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冲他笑,没有欢快的叫他哥哥。
“你从小到大,都是我管的,这么多年……不知一起经历过多少险境,生死都轮了几回,你从未放弃,我便也一直坚持,这一回,你也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要离开,好不好?”
孟桢仍然晕睡,没有回应他。可他知道弟弟应好时是什么样子,必然是眉眼弯弯,像个月牙,唇边笑容欢快,连连点头,乖乖软软的叫他哥哥,要多甜有多甜。如果他总是走神,不说话,弟弟还会生气,发脾气时脸会鼓鼓的,放狠话时语气倔倔的,真生气了会哭,会躲人,很难哄。
弟弟身体不好,从小到大都养得很精细,精细就意味着麻烦,很多的事需要注意,很多东西不能入口,四时变化属他最敏感,身上衣服每天都在添添减减……
可孟策甘之如饴。所有与弟弟有关的一切,他都亲手打理,从不觉得麻烦。
人生过往里,什么都是他,怎样都是他,只要一起走,什么样的日子都是愉悦的。
“你觉得疼了,难受了,可以骂我打我,发脾气咬我也行,怎样都可以,我什么都答应……只要别走,睁开眼睛对我笑一笑,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良久,房间归于寂静。
另一边,顾停跟着霍琰找遍了城内所有医馆,镇北王姑藏王随身亲卫也没闲着,四散开来打听所有名医,补血的法子,正经明面上的,暗里黑市的,只要确实有本事,能治孟桢的病,他们便不讲究,你坐地起价可以,狮子大开口也可以,就一条——只、要、你、们、能、治!
‘哪怕千金散尽,只求一医’的消息很快在城里散开,整座城市甚至热闹了起来,不久,亲卫们还真带了一个人,找到了顾停和霍琰。
这人和正经大夫不太一样,气质比较另类,头脸身上并没有脏污,很干净,可看得出来,他穿衣服的方式很随便,也许是忙起来顾不上,衣服上褶子很多,很多地方也歪歪扭扭,影响观感。
随着他走出来,周边围观人群小话几乎立刻多了起来。
“是他啊……眼睛长在头顶上,喜欢剑走偏锋的那个?”
“对对好像是,说是只医疑难杂症,一般病看都不看一眼的。”
“要价还特别高!”
“不过听说是有点真本事的,好些人都被他治好了。”
“可惜我们穷人不配找他看病。”
顾停和霍琰听几耳朵,就明白这位大夫的路数了。
这人走到他们面前,还挺大方:“我们这行,说特殊也特殊,说秘密也没有秘密,你们家中病人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这里有一法可试,就是价格有点高,不知你二人可愿一试?”
他还抖了抖衣袍,微微一笑:“哦,对了,我名娄宏,算是个四海为家的铃医,说不上名气,治过的人却也不少。”
所谓铃医,就是没有固定医馆,或者开不起医馆的走方郎中,时常在外走动,走街串巷时,身负医箱,手上串铃,以此方式告知别人自己是个大夫,家中若有病患可来询。
顾停看了霍琰一眼。
二人短暂对视后,顾停便开口问:“不知娄大夫的特殊方法是何,可能先同我二人说说?”
娄宏点头:“也未不可。”
之后他说,顾停和霍琰凝神静听,听完之后,二人视线再次对上,面面相觑,此等方法大胆至极,从未听闻!
而且成功率并不是十成,很有些风险。
可孟桢如今状况就已经很凶险,任何方法似乎都值得一试。
顾停见霍琰皱眉,仍然在认真思考,他却已经等不及,立刻叫亲卫带上这位大夫,回到暂住客栈。
他们人多,这一整座客栈都被他们包了下来,没有生面孔,顾停一路走的飞快,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让孟策知道这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快步走到孟桢房间,见到孟策沉默在侧,气都还没喘匀呢,他就宣布:“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夫,有办法救孟桢!和之前请的大夫一样,前期肯定是照常催吐淤血的,可他有特殊方法,可以迅速补血!”
孟策很激动,当即走了过来,眸底一片急色:“真的?什么办法?”
顾停以为这件事没跑,孟策一定会答应,他那么关心孟桢,心疼孟桢,但凡有希望一定会试一试的!
可这一次他料错了,将娄宠的话重复一遍后,结果与想象大相径庭。
孟策脸色大变,厉声拒绝:“不行!我不同意!”
顾停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同意……为什么?”
孟策没说话,可不管紧绷的脸色,还是暗沉的眼神,他拒绝的意思都很明显,而且是有理智的真正拒绝,不是失心疯乱说!
顾停眼梢眯起:“你好好看看床上躺着的人!他可是你弟弟,你不是最心疼他,最喜欢他么!为什么不想让他醒过来!”
孟策眼底布满血丝,手掌握拳,捏的咔吧咔吧响,最后仍然是那句话:“我说了,不行。”
第112章不是兄弟他这么傻乎乎,别人一骗一个准,没人护着可怎么办?
“为什么不行!”
顾停真的很生气,也很着急,完全不能理解孟策的想法,孟桢已经这么危险,他们能做的难道不是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努力施救吗!
“说话归说话,别动手。”
霍琰大步走过来,面无表情的拉下了他的手。
顾停这才发现,一时情绪激动,他竟然拽住了孟策的袖子。
“抱……抱歉。”
着实有点过了,不应该。
孟策摇摇头,并没有介意,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在情绪激动的失态状况里,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
房间内一片暗沉,气氛安静到压抑。
顾停由着霍琰拉到一边,怔怔看着霍琰的脸,突然感觉有点微妙——
“方才在外面,娄大夫说话时,你一直没什么表情,不像我惊喜到几乎忘了所有,你……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
霍琰眼眸微垂,没有说话。
顾停明白了,更气:“你们一个两个都不关心他!”
他狠狠推了霍琰一把:“孟桢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什么事都不在意,什么烦恼都没有,每天都笑眯眯,可那是因为他不可以在意,不可以有烦恼!他从来不惹祸,努力不拖任何人后腿,每一次每一次,看着的都是别人的背影,你们以为他想这样吗,这种滋味不难受吗!他已经把自己放的那么卑微,不允许自己有更多欲求,为什么你们就看不到,不能多为他想一点!他默默的,悄悄的帮了你们多少,为你们做了多少,你们都忘了吗!”
他不该死……他必须活着!必须活着!
霍琰突然上前一步,把顾停扣在怀里:“嘘——安静点,不气了,我们大家都在,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好不好?”
顾停挣不开,狠狠咬住了霍琰肩膀。
应该很疼,可是对方一声都没吭。
他知道自己有点过分,所有愤怒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他救不了孟桢,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可别人……真的不想救孟桢么?怎么可能呢?孟桢那么好,谁会不喜欢,谁会愿意失去……
眼眶有些湿润,指尖微微颤抖。
霍琰轻轻揉着他后颈:“好一点了么?”
顾停深呼吸几口,努力控制住情绪,轻轻推开了霍琰:“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
霍琰按了按他的头:“不会有人在意。”
顾停看了看孟策,这人已经再次站到床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他真的感觉有些奇怪,娄宏的方法确实有些匪夷所思,简单来说就是换血,如果有病人面临失血而亡,将亲人的血以特制导管导入病人脉络,就可实现快速补血。
娄大夫说了,孟桢现在这种情况,并非不治之症带来的病危,只是一时间大量的失血问题,紧急补血而已,并不麻烦,也用不了太多,只要能保证病人的身体体征能稳下来就可以,献血之人也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跟不小心受了轻伤的失血程度相似,养一养就能回来,反倒是病人本身,对别人的血可能有排斥现象,出现一些很糟糕的状况,所以这血,肯定不能补多了,够用就好。
可不管怎么说,总比马上丢了命好。
对于这种可能出现的风险,顾停也曾仔细问询,娄大夫说此法他已有过很多次经验,前期遇到的都是濒死病人,死马当活马医,有活下来的,也有失败的,后来总结经验,慢慢的失败的越来越少,也摸出了一些规律。不是什么样的血病人都能行,越是陌生人,成功几率越小,家属亲人之间成功率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