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纪还彬反应过来,他怀中受伤的人,先淡淡地笑了。
腿上的伤口越来越疼,邱天声脸唇颤得厉害,却还是温和地说:“朱警官,原来……你认出我了……”
怎么能认不出。朱开旭眼中起了水雾,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从邱天声现身码头的那一刻起,那身形样貌和天昼山顶交易并打伤朱开旭的人,太过相像。唐毅礼曾告诉他,当初和独狼交易的另一方就是付氏,联系今天邱天声为其接货,一切便推想而知。邱天声就是五年前与独狼那伙交易毒品的人,也就是当初天昼山上付氏的人,也是当年打伤并挟持朱开旭,逼着高修旸“二选一”的人。
彼时他能力有限,被邱天声制服,现在五年前的一幕似又重演,朱开旭不愿重蹈覆辙。他发了狠、开了枪射中邱天声,可面对执意要保护那人的纪还彬,他依然无能为力。他很想告诉纪还彬,五年前天昼山顶,邱天声对自己、对高修旸、对付南风,都做了哪些罪不可恕的事情。
纪还彬当然不知道,他也没心思去想,因为码头岸边,中型舰艇即将靠岸。能看清船舱里走出来的人,两三个彪形大汉喊着什么,一个人在甲板上拖着踏板准备着陆。
付南风没耐性再跟朱开旭耗下去,吩咐单秋易先去那边招呼舰艇。戴兴宁二话不说要抱起邱天声,朱开旭蹙眉望着纪还彬,浓重夜幕下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单秋易要离开他们身边时,就在戴兴宁一只手揽过邱天声的腰要将他抱起时,就在纪还彬贪恋怀中的人目光忧郁时,就在付南风将手|枪上膛欲解决对面的朱开旭时——一声平地而起的惊鸣枪响,让所有人的动作停在刹那。
“……一个,都不许走。”
至今为止,这场“故人相聚”里还没开口说过一个字,没有责备纪还彬变节,亲眼目睹付南风和邱天声的“兄弟情深”,赤|裸|裸接受戴兴宁是黑警现实的——我们的第一主人公高修旸,终于说话了。
他冲着邱天声的方向开了一枪,没有瞄准,打在地上。纪还彬和戴兴宁本能地缩了身子,弹壳掉在地面弹了两下,最终落入水中。
噗通,噗通,噗通。
第一声是子弹落水的声音;第二声是高修旸的心跳;第三声是不敢置信、眉头紧锁的,付南风的心跳。
高修旸的枪慢慢转移了方向,枪口从指对邱天声,转向付南风。
他到底是上演了现实版的《无间道》,模仿着他最崇拜的演员,说出了最伤人的台词。
一个炸雷骤响,似铁锤自高空砸落。伴着细如薄雪的四个字,天堂和地狱的分界线。
“一个都不许走,我是警察。”
作者有话要说:五年前天昼山上邱天声的剧情,指路28-33话。这里有看不明白的小伙伴吗?五年前邱天声代表付氏和独狼交易,邱天声就是当时打伤并挟持朱开旭的人。也就是说五年前在天昼山上交易时,高修旸和朱开旭面对的就是付千城的手下。
第89章骤雨将至5
付南风像个受气的孩子般,带着大而惊怖的眼睛,茫然凝视着高修旸。
“你……”
最先冲动的是年纪最小的戴兴宁,高修旸毫不犹豫地冲他身侧开枪,戴兴宁吓了一跳,被面色冰冷的单秋易护在身后。
“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高修旸严苛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渗出丝丝寒芒。
付南风好像有一瞬间失忆。他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忽然记不得眼前的人是谁,忽然记得不得身在何处。直到他发现,那人枪口对准他的姿势是那么沉稳淡定,他才缓过神来,一一想清了上述问题。
他是毒贩的儿子付南风,眼前的人是越城禁毒支队的警察高修旸,他现在正要逃离越城,高修旸这个卧底终于爆出身份,拿枪对着他,阻止他离开。
“……你是……警察?”
付南风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似笑非笑地喃喃自语,整张脸上呈现一副扭曲的表情。
高修旸是警察,高修旸竟是警察,原来高修旸是警察。
他真不该信任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该。付南风原是抱着强烈的怀疑和戒心,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小心翼翼,不再战战兢兢,他开始惦记高修旸,开始把重要的事交给他做,开始把他归为“自己人”。
高修旸曾经在禁毒支队的大门前,面对朱开旭毅然选择投奔付南风;高修旸曾经在泳池派对上,受伤了也要跳下水“玩游戏”;甚至就在今天,赌场开业庆典之前,高修旸还对付南风说,“我在脑补我们未来的美好生活”。
然而此刻,付千城生死未卜,付氏前景堪舆,付南风深陷困境时,那个本应站在他身边,最坚定、最忠诚、最无私拥护他的人,却成了这场浩劫里,最大的叛徒。
北去夜总会里究竟谁是内鬼,南美交易缘何失败,警方如何知道旧日湾运进毒品,然后在赌场埋伏伺机,将付南风等人斩草除根?
付南风这时才明白,原来人生是一场无休无情的战争。他一直在掩耳盗铃,由掩耳盗铃而信以为真,因信以为真而死心塌地,因死心塌地,而自取灭亡。
雷声愈加沉重,海岸天边传来不知名的咆哮,像一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
付南风突然像发疯似的,一把拽住高修旸,将枪口抵住自己胸膛高喊道:“你开枪吧、开枪啊、开枪呀!”
连续三声吼叫让高修旸来不及反应,戴兴宁要上前拉住他,被单秋易挡住,靠在纪还彬怀里的邱天声满是茫然。
“开枪、开枪、开枪!”
高修旸手里的枪一下下撞着付南风的胸口,他能把“一个都不许走”说得斩钉截铁,可心中却满是挣扎。
付南风的眼睛像天际寒星,最后一声“开枪”没喊出来,断在嗓子里,咽进肚中。
他倏地笑了。他听见站在对面的朱开旭,本以为是对抗他们的唯一警察,竟劝他道:“付南风,你别这样……你知道高修旸为你付出了多少。”
哼,为我付出?付南风冷脸去看高修旸,眼中水雾愈盛,委屈夹杂着愤怒在心中翻滚。他心中在怒吼,在质问:
高修旸,我不知道你为我付出了多少,可你又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带你回马来西亚,见付千城,在泳池派对和你接吻,私拿毒品想跟你在越城买房。我脑袋里都是我们未来生活的图画,我还来不及告诉你那画面有多美,你就生生把我的画纸撕破了。
“……高修旸,你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付南风冰冷地问道,高修旸的表情太过凝重,完全配不起他当年“高悠然”的名号。他望着付南风的脸,眼睛深如古潭,却不开口。
“……呵,对,你不配跟我解释。”付南风笑了,那笑容透着一股虚无的悲哀,有什么东西在心头一点点消逝。
然后他举起自己手中的枪,对准高修旸,稳稳拉动了扣环。
怎么办高修旸,你用五年时间演绎一个人的情深不移,却用几个月的卧底生涯换来无终无果。你知道吗,付南风对你仍有爱意,可他对“你们”,无能为力。
“砰!砰!砰!”
高修旸和付南风大概身隔半米的距离,零点几秒后,一颗子弹打偏,一颗子弹蹭皮,一颗子弹带着巨大的冲力嵌入右边胸口,刹那间高修旸血液倒涌,痛楚蔓延全身。
高修旸中弹的一瞬,双腿无力地跪到地上。下沉的轨迹伴着视线交错的空隙,付南风看到对面朱开旭痛苦的眼神,看到码头不远处呼啸而来的警车,还看到自己,挽不回的浮生一世。
付南风突然好恨,恨警察,恨毒贩,恨高修旸,也恨自己。他的怒火一朝泛滥便随便发泄,不论身处何地。
他胡乱向警车开来的方向射击,直到把枪里的子弹放完,直到朱开旭瞄准时机向他们跑来,直到戴兴宁催促他说“风少快走”——可是所有的这些画面,付南风都看不见。
他只看见痛苦倒地的高修旸,看见他微微抽搐的身体,看见他胸口渗出的血迹,自己的胸腔也不断作痛。就好像曾经有个人,也这么笔直地,举枪射向过自己一般。
警车的鸣笛越来越响,海天交际处,狂风卷着冰冷的海水袭来。纪还彬见势不再耽误,直接抱起邱天声向靠岸的舰艇跑去。戴兴宁抻着付南风催他快跑,付南风一边悻悻后退,一边死死盯住跪在地上的高修旸。单秋易默不作声,随众人一起离开。
另一边朱开旭冲耳机传达命令,指挥支援部队向这边靠近,自己跑向受伤的高修旸。
逃跑的人里,戴兴宁掩护着付南风,不断冲高修旸和朱开旭开枪。和他方才一枪射杀警员相比,这枪法示威的意图明显高于击中。朱开旭一边大叫着“叛徒”,一边去扶高修旸。
枪林弹雨中,警车鸣笛中,胸口不断撕扯的高修旸,头脑却像明镜般清晰。
他听见朱开旭急切的问询,他听见耳机里唐毅礼的命令,他亲眼看着逃跑的付南风、纪还彬、戴兴宁和单秋易,他预感到他必须要做些什么,在五年前骤雨计划开始于熟人、在五年后骤雨计划结束于陌路之时。
他眯起眼睛,去看跑在最后的那个人。
高修旸第一次见到付南风时,那人就炫耀自己是跳级生,一张稚嫩脸孔上刻印着骄横气焰,无所畏惧地在大操场上向师哥表白。五年光阴,韶华不在,五年后的付南风眼神锋利沉稳,行事狠辣无情,运作着动辄过亿的毒品买卖,那份心机和自傲——身虽在,名亦同,情堪绝。
“朱哥……扶我,扶我一把……”高修旸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对跑到他身边的朱开旭说。
“修旸、修旸、修旸……”
朱开旭看着他胸前的伤口,担心他被付南风重伤,又庆幸高修旸终究不是叛徒。朱开旭千百种心思郁结于心,张口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一声声叫着他的名字。
高修旸满头大汗,强忍着痛楚给了朱开旭一个苦笑。他懂朱开旭的心思,多年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所有理解尽在不言之中。
朱开旭扶他慢慢站起来,还没问他要干什么,就见高修旸颤巍巍地举起小臂,对准了码头另一边。
支援而来的警车停在不远处,高修旸身后有警察跑来,他身前是向舰艇跑去的毒贩。付南风留下的伤口如烟熏火燎,疼痛使眼睛失去焦距,高修旸兀自架枪好一会儿,才瞄准奔跑中的那人。
瞄准他疯狂青春的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本文应该是五月上旬左右完结^^
第90章骤雨将至6
3.86寸的枪管,15发弹匣,枪重2.5磅,双动扳机行程大约3毫米,扣力8.6磅,子弹射击时间不超过4秒。高修旸在越城警校上学时,他的射击考试从来都是A+。
对面奔跑的付南风回望追上来的警察,看到高修旸气喘吁吁地举枪对准自己,脚步顿了一下。
很好,付南风停住了。
运动战中,遇敌情况、所处位置、射击心理等因素会造成子弹偏离。高修旸有伤在身的情况下,如果被射目标原地不动,无疑会增加命中几率。
而停在原地的付南风,视线从枪口转向皱眉的高修旸,又从高修旸转向枪口。有什么画面突然冲破脑海,付南风整个心房溢满惊悸。
天昼山顶,受伤的朱开旭,唐毅礼领导的骤雨计划,跨年夜的亲吻,警校里的表白,实战演习中主动牺牲,还有越城警察学院开学那天,染了一头红毛的少年。
付南风心中筑建已久的记忆堡垒刹时被冲垮,过去种种历历在目,清晰生动地在眼前跃动。付南风眼中水光一片,在汇成珠子前硬硬逼了回去。
他一只手抚上左边胸口,隔着衣服按住那道丑陋的伤疤,然后手掌渐渐移到右边。正常人的心脏都在偏左的位置,心脏长在右边是一种非常少见的情况,几率小到只有几百万分之一。而付南风的心脏就长在右边,他盯着对面的高修旸心想,你知道我心脏的位置,五年前你故意射错,现在,大概不会了吧。
狂风呼啸耳畔,落雨点滴坠落,焦炙充满心间。高修旸持枪,呼吸,瞄准,食指下压,对着付南风左边胸膛的位置,扣动了扳机。
高修旸很想对付南风说,恐怕我穷尽一生,也无法成为环绕在你身边的星球,那就只好做暗物质,与你同归于尽。
——“砰!”
“呼、呼、呼……”
gu903();眼看着付南风倒地时,高修旸整颗心都在颤抖。拉着付南风跑的戴兴宁,快要登上踏板的纪还彬和邱天声,猛然转身的单秋易,还有扶着高修旸目瞪口呆的朱开旭——都在付南风倒地的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