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秋易把这个情况告诉付南风,转述时语气多了点不忿。高修旸算他一手带进北去夜总会,虽然付南风来越城后与高修旸发生诸多矛盾,但眼见高修旸身受重伤又主动认罪,付南风却不闻不问、落井下石,这在仗义的单老板看来,显然做得略有过分。
付南风听出他的语气,沉思着不言不语。单秋易更是添油加醋,说高修旸伤的厉害,可能等不到警方起诉就得死在医院里。高修旸本是孤儿院长大,生前频频受难,临死也得不到主的拯救,真是阿弥陀佛。
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也不管弄混了基督和佛门,付南风听烦了拍着桌子道:“你有完没完?”
单秋易偃了旗息了鼓,带点小脾气转身要走,付南风又在背后叫他:“你去找个厉害的律师来。”
知道他改变主意,单秋易却故意问:“哦,找律师干什么?”
付南风是个面子薄的人,最讨厌这种明知故问的口气,咬牙道:“那别去了,去找个和尚来吧!”
单秋易明知付南风说的是反话,还装傻继续问:“啊?找和尚又干什么?”
“你不是说他要死在医院里了吗,找个和尚来,超度他!”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话里有很多埋下的秘密,等最后结局解密了,大家可以返回来再看。
第65章你选谁3
付南风一朝下命,单秋易不仅找了律师,还找了替死鬼。
原先供认高修旸的接头人,突然推翻口供咬定另一人主使,等纪还彬带人赶到那人家中,他已割腕自杀。
死无对证,这件事的线索全断。之后高修旸和律师见面,态度反转,原先一口咬定自己是主犯,现在全权交由律师负责,再不回答一切审问。
律师找医院开了证明,指出高修旸供罪审讯时神志不清,没有具备理解警察提问的能力,他所阐述的一切不能作为真实口供。
事已至此,警方再无法扣押高修旸。距南美毒品交易十天后,具高修旸离职禁毒支队两个月后,作为前一大队警员、现脱罪嫌犯,高修旸带着朱开旭给他侧腰上的伤疤、带着南美贩毒大佬背后那两枪还没好的口子,发着38度的高烧,再一次踏入禁毒支队,参加结案审讯。
朱开旭作为和“嫌犯”相关人员不能直接参与审讯,他和唐毅礼坐在审讯室后面的监控室里,透过监视器屏幕、通过收音,看完了整个审问过程。
瘦削无力的“高警官”坐在椅子上,纪还彬和他的律师交谈涉案过程,从始至终高修旸没有半句回应。
在监控室里,唐毅礼单手托着下巴,朱开旭眉头紧蹙,恨不得整个人贴到监视器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高修旸。
审讯室里,律师表情似有张扬,纪还彬总结说了几句,随后拿出一个文件,让高修旸签字。高修旸像被|操|控的机器人一样,缓慢地拿起笔,接过文件纸。
曾经有好多次,他也在这种纸上签字,只不过签的是“审讯员”或“笔录员”的名字。他第一次,可能也不会也是最后一次,把“高修旸”三个字签在“犯罪嫌疑人”后面。
越城警察学院五年读书,越城禁毒支队五年工作,他终于从“编号219530”的警员,变成“犯罪嫌疑人高修旸”,寒暑十年,冷暖自知。
高修旸选的路未必正确。他在北去夜总会后共参加了四次作案,劫款案、金猎马大桥一带散货、TomandJerry的游戏、还有这次南美交易。四次中他一次手腕割伤,一次枪伤昏迷,还有一次被朱开旭开枪打了侧腰。
他拼命至此、尽责至此、忠心至此,在关键当口,付南风还是毫不犹豫地全盘嫁祸给他。曾经付南风为高修旸喜怒哀乐,现在高修旸被付南风折磨得几近丧命。
可他不怕,亦是无悔。小白眼五年前说想和高修旸“交|配”,大概是付南风曾经透支了以后的得意人生,将年轻的冒失与勇气一并给了高修旸,才让高修旸今日这般,遇敌千万,为付南风赴死,也说无妨。
高修旸在档案上签完自己的名字,终于恢复一丝力气,半刻停留的欲望都没有,起身向门口走去。
监控室里,朱开旭也忍不住了,转身就往外冲,开门的一瞬被唐毅礼拽住问:“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高修旸。”
“你清醒点,想想你现在的身份。”
朱开旭停在门口,肩膀在打颤,他很想回一句,我有什么身份?
禁毒支队的警察吗?如果高修旸还在,他可能会干得比朱开旭好;一大队的队长吗?如果高修旸还在,这个位置也许会是他的;省公安厅高官的儿子吗?那不是朱开旭争取来的,这个身份赋予他的时候,没人问过朱开旭到底想不想要。
在朱开旭心中,他不过是个苟且留下性命,眼睁睁看队友牺牲,还亲手糟蹋了挚友人生的人。如果这样的身份有谁想要,他巴不得别人赶快拿走。
高修旸走了歪路,付南风在黑道贩毒,禁毒支队因为五年前的骤雨计划,将一行人的青春扭曲至此,这样窒息的环境,朱开旭快活不下去了。
他眼眶红了一圈,分不清是气愤还是心酸,看着唐毅礼道:“唐局,我现在要找去的人,不是背叛了警队的叛徒,而是五年前在天昼山上救我性命的人。您让我对他说一句谢谢,总可以吧?”
朱开旭真的想说一句谢谢。他知道高修旸有多想念付南风,他知道高修旸心中深埋了多少愧疚。朱开旭想谢谢高修旸,在自己身边陪了五年,五年里没有一句责备。可他也想让高修旸骂他、打他、怨他、恨他,不管高修旸做什么,都比拿自己的前途,陪付南风亡命天涯,要强得多。
朱开旭冲出屋外,遇见的第一个人是刚从审讯室出来的纪还彬。纪还彬还和那律师说着什么,瞧见朱开旭神色匆匆往楼下跑。另一边监控室里,唐毅礼也走出来,眉间有忍耐,对纪还彬说:“你去盯着小朱。”
已经坐电梯到达正门门口的高修旸,高烧未退,胸口不断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在地上。然而他走出大门后,脑袋一下又清醒,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他认出那是单秋易的车。
车上当司机的单秋易开了车窗,扭头问后座的付南风:“用不用下车扶他?”
付南风瞥着路边虚弱的高修旸,挑眉道:“就走这么几步,还死不了吧。”
可是忽然传来一声大叫,忍着疼痛走路的高修旸顿住,车上二人也朝外看去。在禁毒支队正门,朱开旭不安地喘着气,望着高修旸的背影。
“是那个警察,上次吃饭闹事的那个。”单秋易转头跟付南风说。
不知怎的,这个人的出现每次都会戳中付南风的怒点,他烦躁地哼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
同一时间,朱开旭身后又走来一个高大的男警察,神色看不分明。
正午的阳光刺眼地打在头顶。浪奔头、一身小西装、满目清冷的付南风,靠在宝马车旁,车里的司机单秋易,煞有介事地望向对面。他们距高修旸,仅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而穿着警服、慌慌张张、眼中急色的朱开旭,站在禁毒支队大门口,他身后是听了唐毅礼命令,追上来的纪还彬。他们距高修旸,也有三十多米的距离。
在这段距离中间的,身心俱疲的高修旸,伤口作痛,脸色苍白,眼睛被太阳晃得险些失去意识。
这场景太像了,太像五年前天昼山上那个致命的时刻。那时付南风和朱开旭,也是站在高修旸的两边,同样期待地望着他。
两道相似的目光,相似的命运,在同样的距离之外,同时喊道:
“高警官……”
“高修旸……”
——你选谁?
这是道二选一的选择题,无论被选者还是旁观者,都对答案充满好奇。
宝马车里的单秋易觉得搞笑,这一出生离死别,跟电视剧似的跌宕起伏;
朱开旭身后的纪还彬似有隐忧,这微妙的情境设定,跟朱开旭告诉他五年前骤雨计划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
正对禁毒支队大门的付南风,心里有什么在聒噪不安。他尽力克制着,盯着虚弱疲惫的高修旸,表现出往常那般漠不关心;
始终望向高修旸背影的朱开旭,整颗心都在忐忑跳动。五年后同样的选择,他不希望高修旸选付南风,又没有把握,高修旸会选自己。
所有人都焦灼万分时,万众瞩目的、拥有主动权的那个人,连想都没想——高修旸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宝马走去。
胜利的笑靥还没在付南风脸上绽开,他对面的朱开旭用了最大的力气喊:“高修旸,你想清楚了!付南风他活着,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清醒的,是他自己选的这条路,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纪还彬拽住朱开旭,可他像发疯似的全然不理。只要他还有一丝力气,都要赌上全部可能,唤高修旸回头。
“你为当年的事情,打算陪上一辈子的前途吗?你觉得值吗,值得吗?!你告诉我!”
“算了朱教官,别叫了……”
高修旸还在向前走,付南风脸上呈现出一种得意和厌恶交织的表情。他得意于高修旸对那个警察无动于衷,厌恶于那个警察不依不饶。
朱开旭真的气急了,他有一种可怕的感觉,他怕这次亲手放走高修旸,下次再见时只能拔枪相向。
他用力甩开纪还彬的手,踉跄跑了几步,不管不顾地嚷着:“高修旸,你忘记你入队时的宣言了,你忘记你的理想了,你忘记你说要当禁毒支队的队长了!”
不知道哪点触动了心弦,高修旸即将靠近付南风时,猛地停下脚步。
付南风神色一滞,对面的纪还彬也有意外,单单朱开旭像捡到宝似的,紧张地期待着那人转身。
他转过来了。
高修旸面色阴沉,发烧的、痛苦的身体轻微颤抖。朱开旭想叫他的名字,想劝他别错下去,还没张口,只听高修旸喑哑着嗓子说:“朱队长,这是我,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五年前天昼山上,高修旸代表警队利益,听从唐毅礼的命令,选择了朱开旭,而他真正想选的人,其实是付南风。付南风深陷泥潭,而高修旸却陪了朱开旭五年,看他安然无忧,看他平步青云。
如果付南风、单秋易和纪还彬这些旁人都不在场,高修旸其实很想对朱开旭说,假如你也曾感谢我救了你,不用跟我说谢谢,请让我走。
可那些人都在场,那些与五年前的“离别”相关或不相关的人都在场,所以高修旸只能对朱开旭说:“朱哥……”
朱开旭怔了一下,高修旸叫的不是朱队长,不是朱开旭,不是朱教官,是朱哥。
那是他们多年前在越城警察学院的亲昵称呼,那会儿高修旸教朱开旭学粤语,和他组队通关实战演习,听他吐槽“哋屋嘅”。
而现在,这称呼后面只剩两个字。
“……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他俩是真朋友。
第66章回马来西亚
高修旸扭过头,带着从来不属于他的狠绝和固执,抛下朱开旭,抛下他身后的禁毒支队,抛下他奋斗了五年的警察岁月,义无反顾地走到付南风身边。
冷漠的付南风,瞧着那个被抛下的警察,被另一个高大男人半推半拽地拉走,他脸上的快意简直掩藏不住。
付南风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真想对那个警察说,你看,高修旸选我了哦。
疲乏的高修旸终于走到付南风身旁。付南风好整以暇地伸出一只手,还没说出“欢迎归队”,高修旸就四肢瘫软地倒在他身上。
高修旸滚烫的唇蹭着他的脸颊,一路到了颈窝,付南风打了个寒颤,身体被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贯穿。他来不及思考,后背已紧贴车门,被高修旸死死地压住。
高修旸重重的鼻息洒在他肩膀,付南风侧着眼睛,就能看清他一根根的睫毛。高修旸整个身体滚烫似火,口中喃喃呓语。
付南风听得很清楚,高修旸说:“小白眼……我想选的是你……一直都是你……”
付南风不知道“小白眼”是谁,也不知道高修旸说的什么,但他突然不敢动了,心上像煮了开水,一个个气泡砰砰破开。
这时单秋易下车,帮他把高修旸扶到后座躺好,付南风上了副驾驶,单秋易开车去了慈耳山的私人诊所。
到了诊所,医生护士们忙着打针、缠绷带、检查伤口,付南风和单秋易就在楼道里等着。付南风脸色淡淡的,始终没说话。
等了一个多小时,医生从病房出来,单秋易赶紧询问情况。医生说病人高烧能退,伤口也会好,但是病人意志太消沉,情况并不乐观。
单秋易很奇怪,问意志消沉是怎么看出来的,高修旸烧成那样,离死不远了,还能看出“意志”来?
医生道:“就因为病人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意志,所以离死不远了。”
单秋易听后看看付南风。高修旸一而再再而三被试探、被耍弄,现在变成这样,单秋易觉得付南风多少有点责任。付南风注意到他的目光,也不理会,推门进了病房。
高修旸打着点滴,昏睡在床上,嘴唇紫白,毫无神采。单秋易又意有所指地瞧了付南风一眼,后者终于忍不住怒道:“你看什么?”
单秋易乔装无辜,靠近病床作势要给高修旸曳被角,谁知昏迷的人突然抓住他的手。
“我靠,这他妈还魂了!”
单秋易骂了一句想挣脱,高修旸更加使劲攥住他的手,胡乱的喊声让让房间里两人都吃了一惊。
高修旸在喊付南风的名字。他一声、一声的“付南风”,还伴着含糊的“我错了”、“终于找到你”之类的,脸上的慌乱和惊恐,像找不到方向的孩子,脆弱得一塌糊涂。
他手中都是汗,单秋易觉得十分恶心,用力掰开他的手,下一刻,有另一双干净、纤细的手握了上去,顺着高修旸手指的交缝,温柔地滑入。
汗湿的手的主人高修旸,触到这惬意的微凉,将付南风那双手抓得更紧,也不再说胡话了,口型还是那三个字的样子,情绪平静了一些。
然后付南风耐心地握着他的手,轻轻地说:“我在,我在……”
单秋易不知为何后退半步。他在自家老板脸上,看到了难得的安然表情,忽然就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像个局外人。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小会儿,高修旸额头的汗落了,手也渐渐松了,单秋易才又在付南风脸上看到他惯有的冷淡。
不过这冷淡,也遮了一层粉色。
他们走出病房时,付南风对单秋易说:“你再彻底查查高修旸,包括他进入禁毒支队之前,在孤儿院的情况。还有,他在越城警察学院念书时的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