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选,朱开旭。”
高修旸定定说出这句话,主谓宾四个字,却耗尽所有气力,一贯的处变不惊荡然无存。
被叫出名字的朱开旭,被晾在一边的付南风,没人回应。
眼前的境况再清楚不过,当警队按兵不动,唐毅礼等待救援——主要是救朱开旭——时,墨镜男同样也在等待直升机到来。他手上的两个人质,一个用来换他的boss老外,另一个就要用在直升机到来之后。
毒贩们一个个上了直升机,总得有人押后,而押后的这个人,必须找个警察替死鬼,保他们最后一程。
或者带人质上飞机后解决,或者一旦最后一人踏上飞机,即刻就地开枪。无论哪一种选择,被高修旸不选的那个——只有一死。
他选了朱开旭,他没选付南风。
虽然付南风内心也骄傲地觉得,如果他因救朱开旭而死,那一定是因公殉职,会得荣誉奖章。
然而,他不需要主动求死,因为向他走来的人,一开始就没打算救他。
第32章心脏的位置1
“修、修旸……”重伤的朱开旭先开了口。
他想到高修旸可能会选他,可身为警察,或者身为比高修旸大几岁的教官、比付南风大好几岁的哥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作为最后舍身的那个人。
他叫了高修旸的名字,想表示自愿牺牲,可高修旸没给他这个机会。或者说,高修旸这一刻代表整个警队的利益,没给朱开旭这个机会。
“省公安厅官员之子行动牺牲,警队内部指挥不利能力受疑”这种事情,比“警队缴获贩毒团伙,一人不幸身亡”,严重太多了。可能会危及市民的对越城警察的信任,可能会不利于警队形象建设,可能会在体制内部展开各种批评和斗争。也只是两个男生谁生谁死的问题,这背后掩藏的是是非非,远非生命本身能够承受。
人生而平等这句话,根本就是假的。
“朱哥你过来!”
高修旸眼中的冰冷是朱开旭从未见过的,他用一种冷酷的声调喊他,眼睛盯着戴墨镜的年轻男人。
那男人敲敲朱开旭后背,对准他的枪明显放开,高修旸也使劲推了老外一把。
他听见老外轻蔑地一哼,随后盛气凌人地向对面走去,而被墨镜男放开的朱开旭,却在原地犹豫起来。
他看了看眼神暗淡的付南风,那少年身上像施了什么魔法,整个人苍老千岁。
“修旸……”
“朱开旭你给我过来!”
高修旸第一次直呼他本名,那声音被轰轰作响的直升机割裂成破碎的颤音,飘零在风中。而高修旸从始至终没再看过付南风,他不敢看。
老外已经向这边移动了,如果朱开旭不想因自己的踟蹰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最好立刻离开。理智逼迫他做最正确的选择,于是他迈着千斤重的双腿,颤巍巍地离开墨镜男,离开付南风。
并且他走的时候,也都不敢看付南风一下。
朱开旭和老外在正中间的地方交错,擦肩,彼此向前。朱开旭不知道这一幕不过瞬间的事情,在高修旸眼中却仿佛过了几世纪。因为一旦用老外交换朱开旭,付南风将再无生还可能。
是高修旸眼睁睁看着付南风死,不但不救他,还迫不及待推他一把——在付南风向他表白、还情不自禁吻了他之后。
黄毛老外走到墨镜男人身前,挑高声音说了句“welldone(干得好)”。墨镜男不敢放松,示意boss登上蹬梯,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用力拽起跪在地上的付南风,少年眼中闪着绝望的光,整个面孔显出僵死的样子。
“Thankyou,sir.”(谢谢你,警官)
墨镜男戏谑一笑,拽着付南风上了蹬梯,怀中的少年似乎失去反抗能力,任由他推着,一直胳膊还就势扶住蹬梯。
“付南风!”
直升机上的人开始收蹬梯,付南风呆愣地看着向他跑来的高修旸,眼角有凛冽的风吹过,把眼睛刮得生疼。
“Takecare,sir!”
墨镜男最后喊了一句,枪口对准付南风的脑袋。蹬梯逐渐上升,付南风的视野一点点变大,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看见围拢过来制服独狼剩余团伙的特警队队员,他看见依然拿着喇叭指挥的唐毅礼,他甚至还看见小亭子后面狙击手的伏击点。然后视线又落回山顶,有两个人,在混乱中始终抬着头,看着渐渐飞远的付南风。
朱开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高修旸皱起的眉头。其实付南风看不真切他们的表情,只是,他觉得他能想象出来。
他还能想象到什么呢?
其实有很多事情,付南风都想不到。
全年的九月初,来越城警察学院报道那天,他想不到因为那头红毛被训,更想不到有个好脾气的师哥站出来帮他解围;实战演习的时候,他一心一意想和高修旸组队,他想不到高修旸也主动选了他;年末跨年那夜,他想不到有机会与高修旸同床共枕,他以为他会因过度表白被厌弃时,那个人竟轻轻摸了他的头发。
有好多好多的想不到呀,然而这些想不到,都比不上今天高修旸放弃他,选择朱开旭,来得让他印象深刻,简直就是刻骨铭心。
因为,这很可能是付南风人生中最后一个“想不到”了,他开始后悔实战演习为高修旸主动牺牲,开始后悔跨年那晚祝高修旸新年快乐,开始后悔因想与高修旸并肩作战而主动参加骤雨计划。
如今付南风站在蹬梯上,蓝天白云,强风刺脸,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他看见山顶上越来越小、越来越远的高修旸,突然觉得悲哀。
心有感慨,却说无言。
你选朱开旭,我不怪你。你终是不喜欢付南风,佛曰浮屠不三宿桑下者,不欲久生恩爱也,可我等来风,等来雨,却等不来你高修旸的一颗心,还要看着你跟那人,目送我死前一程。
这一场生死天命的故事,你是男主,他是男配,我当炮灰。
而在山顶抬头仰望的高修旸和朱开旭,一样惘然若失的眼神,不一样的繁杂心境。
就好像每一部悲情电影进行到尾声,缓慢的镜头长久停留在主角脸上,匆忙而过的人群,衬托着不能言说的心境。画面每一秒都在慢放,那是BGM该出场的时刻。
特警对队员拿着防护板越过主角,独狼剩余团伙或求饶或抵抗,获救的伤者被抬上担架,忙碌的队长清点围剿的毒贩,尽职的警员封锁现场,
朱开旭被警队人员强行拉走,耳边全是混乱的脚步声,天空有云层翻涌,静立在原地的高修旸,看着升高的直升机,看着蹬梯上的付南风,还有付南风身旁的墨镜男。
还有几步,那墨镜男生就可以登上机舱,和他的团队、boss击掌相庆。就像他预料好的,挟持人质登机,警方不敢贸然开枪,一旦脱离危险,付南风的性命便不再有用。
这盘角力棋局的最后一招,只待付南风死亡,便可宣告胜利。
墨镜男挺热闹有些迫不及待,他一手扶住登梯,一手死死卡在付南风脖子上。被劫持的人质也有将死的觉悟,毫不抵抗,任枪口灼烧额头。
然后下一刻——在朱开旭被警员拽走,强行地回望高修旸的一刻;在唐毅礼组织押解毒贩,也停下身看向天空的一刻;在墨镜男准备开枪,付南风行将毙命的一刻——
山顶上孑然一身的高修旸,骤然抢过身边警员的突击□□,用他多年警校养成的习惯动作,端好姿势,瞄准了付南风的心脏。
M200步|枪,408英寸口径狙|击|枪,理想状况下可对2000米距离的人体头部,进行□□射击。这些在课堂上背过的知识,考试答题的重点,第一次以令人胆寒的方式出现在高修旸脑中。
风力不大,视野清晰,射程正适。他都能从枪口清楚看见付南风白皙的脖颈,他紧咬的嘴唇,他潮湿的眼睛,他圆鼓鼓的小寸头。
如果现在射击的话,付南风绝对会皮开肉绽,一枪毙命。这个想法一朝充斥高修旸脑海,厌恶与绝望使他浑身抽搐,发抖的肩膀调整了位置,于是枪口沿脖颈向下,一路来到了胸口。
付南风曾经说过那句玩笑,他说因为高修旸的犹豫,自己紧张得心脏从左边移到右边。高修旸当时真没在他左胸口感觉到心跳声,就是说付南风的心脏,当真长在右边。
心脏在右,医学上称为右位心,几率低到只占正常人的万分之一。这么珍贵的付南风,遇见这么善良的高修旸,这么善良的高修旸,却不能给他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现实本是重口味,何必强求小清新。
蔚蓝的天空朗朗清清,圆圆的太阳犹如血红的空心浮标,乳白色的雾海在高空升起。举枪的高修旸此刻没有任何感觉,有一股强烈的力量完全占据了他。
书里有句话说“要与喜乐的人同乐,与哀哭的人同哭”,高修旸一直认为自己英勇正直,可以教育、帮助甚至扶正付南风,可如今他想,也许是他太自大了。他不是上帝、不是天使也不是万能的师哥,他救不了受难的付南风,还要把那个人逼上绝路。
如果付南风能从敌人手中逃脱,坠入深海,那高修旸就会抢先一步开枪,让他仍有一丝生还可能。
小白眼,原谅我为救你出此下策,如果真下辈子,请你做我的心脏,这样你不跳,我也好和你。
一同死。
“砰——”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马上就要回到开头的“现在时”,忘记前面内容的可以回看1-5话。
第33章心脏的位置2
朱开旭再回到越城警察学院,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喧闹的操场,嬉笑的学生,朱开旭踏入校门的一刻简直觉得恍如隔世。同样的校园,同样的学生,同样的季节,离开时初春乍寒,回来时已春末迎夏,而心却似冰天雪地。
为毕业忙碌的大四学生和研究生班的学生们,觉得时间快如流水。每天操练、看书,准备五月中旬的毕业考核,或者递交简历、申请,迎接警队不同部门的考试。
骤雨计划本身是秘密进行,又涉及人员伤亡,越城公安局禁毒支队把这件事压下来。学校里没人关注一直不讨喜的付南风,研究生班的教官离校一两个月也不是什么新闻,唯一称得上震撼的,是风云师哥高修旸的退学。
虽然那次扫毒行动,最后只抓获独狼团伙,西装男、交易另一方和毒品全无所获,但按骤雨计划事先约定的条件,参与者最终都可入职禁毒支队。没有受伤、救出朱开旭、在行动中表现优秀的高修旸,却拒绝加入禁毒支队,同时申请退学。
行动结束后朱开旭因伤住院,高修旸只来看过他一次,当时高修旸脸色疲乏,二人四目相对坐了一会,都是无言。
朱开旭极力不去回忆付南风坠机的一幕,只寄希望于唐毅礼的海上搜救,希望付南风还有生还可能。他和高修旸都对此事决口不谈,高修旸得知朱开旭伤无大碍后就走了,从此再没来过医院。
朱开旭养伤的一个月里,高修旸一个电话、一条信心都没有过。朱开旭只当他因付南风的事自责伤心,自己替换了付南风也觉有愧,便没再主动联系。谁知快出院时忽然听说高修旸停课了,而同一时间,唐毅礼也打电话告诉他,高修旸拒绝加入禁毒支队。
朱开旭的讶然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高修旸绝对是越城警察学院多年来培养的最优秀的学生之一,他聪明、懂事,乐于助人又成绩优秀。所有警员应具备的优良素质他不光齐备,而且作为孤儿出身,他无牵无挂,可以一心为警队效力。
就算因为付南风的死愧疚,高修旸不愿加入禁毒支队,朱开旭也绝想不到他申请退学,要知道警队最主要的输送来源就是越城警察学院,退学无异于舍弃大好前途。
重回警校后,朱开旭手头上有三件要紧的事。一是继续带班,等自己担任教官的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学生顺利度过研一;二是办理档案,将人事关系从越城警察学院调往禁毒支队。
第三件事,也是最紧迫的一件,就是找到整整消失一个月的高修旸。
发信息给高修旸不回,打电话给他关机,重新回校的第二天,朱开旭向人事处要了高修旸退学前报备的住址,坐上公交车去了体育西路。
公交到站后朱开旭下了车,面前窄小喧闹的街道,老旧灰白的矮楼,朱开旭不会想到以后的五年,他总是因为在这条街违章停车收到罚单。
按地址上了楼,在410室敲了几下门,“吱扭”一声刺耳的铁门拉开,屋子里一个灰头土脸的男生,愣愣望着他。
“修、修旸?!”
朱开旭简直认不出,这个穿了一只袜子、邋里邋遢、面色疲乏的男生,是警校里他最得力的班长,闻名校园的传奇师哥。
屋里的人拉开门,一句话没说又转了身,朱开旭进了门还没开口,又被屋里的景象吓了一跳。乱扔一地的果皮屑,散乱的杂志、书籍,茶几上摞起来的泡面桶,还有屋子里难闻窒息的味道。
“你捂蛆呢你!”
他要打开阳台的窗户,像僵尸一样的主人猛地叫道:“你干嘛!”
“开、开窗户……”朱开旭吓了一跳,竟然犯起结巴。
高修旸微长的头发挡住眼睛,裹了毯子闷头躺到沙发上:“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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