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教官我身上没有武器，赶紧带廉州走！赶紧撤退！”

姜怿恒冲项镜淇吼，印象中这是他少有的冲动的时刻，而项镜淇面带冷色盯着他。在金猎马大桥内部调查黑警时，项镜淇就隐隐怀疑他的身份。姜怿恒背叛了警队的培养，也背叛了身边人的信任，这种人比从头到尾的恶人还要可恶。

“队长他身上没有武器！”

搜身的特警队员说完，检查廉州等人的队员也来回话：“队长，一人受伤昏迷，其他三人确定死亡。”

仅思考了一瞬，项镜淇重新接上耳麦道：“沈队长，我们在中控机房发现廉州、姜怿恒，和三名死者，我们人数有限，只能带廉州和姜怿恒走，能在爆炸前离开。”

“收到，海洋馆内其他特警队员已经在撤退，你们快出来！！！”

耳机里沈可屹的声音既激愤又紧张，项镜淇顾不上他的情绪，指挥现场道：“一个人背廉州，一个人押姜怿恒，走！”

特警队员迅速背上廉州，项镜淇在最前方带路，姜怿恒手里还抓着那个计时器，整个海洋馆基本撤空。当一行人快速跑到一楼大门，当徐嘉迅等人在警戒线外围冲他们招手，当姜怿恒最后回望了一眼海洋馆和特警队员背上的昏迷的廉州，计时器的秒数走到最后一秒……

炸弹爆炸的瞬间，墙垣呻|吟，砖石纷飞，裂口呼叫，树枝战栗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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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州在昏迷中被送进医院，他恍恍惚惚地看到身边的光影，大部分影像都是模糊的。他感受到惊恐的面孔，但看不到人的表情；他感受到混乱的叫喊，但耳朵周围又是骇人的宁静。

他眼皮沉重，想要沉睡，却尽力保持清醒，努力睁着眼睛，虽然看到的只是空蒙和阴晦。直到他被抬上一个地方，身体某处传来麻酥的痛感，他感受到一阵死寂的冰冷，之后就陷入沉寂，再也没有意识。

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他变成一条巨龙，他喷着炽烈的大火，烧死了前来屠龙的英雄。英雄的骨灰烧尽，飘在空中，巨龙看着死寂的天空，留下了眼泪。

廉州在这种悲哀的情绪中醒了，他睁开眼，看见趴在床边的廉妈妈，再仔细注目，又看见被纱布缠成包子一般的两只手。不知道两只手是因打了麻药没有知觉，还是从此以后，都不会再有知觉。

他举起全麻的手去碰廉妈妈，女人懵怔着醒来，扑到他床上大哭。眼泪掉在廉州脖子里，本来想为自己哭泣的人，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

廉州手术后第二天，刑侦队的警察来给他做笔录，同时也带来了海洋公园一案的进展。海洋公园一案，最终十五人受伤，三人死亡，海洋馆被炸。姜怿恒因黑警罪名被捕，同时转为污点证人，提供了邹镇男走私军火的信息。警方将于明日召开新闻发布会，向社会公众说明此次案件，同时全力抓捕邹镇男。

廉州把自己经历的都和警方说了。他现在一想起姜怿恒就恶心，他竟然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相信了一个罪大恶极的黑警，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侮辱和讽刺。

警察走后第二天，徐嘉迅大早上买了吃的、喝的来看他。廉州的状态比手术之前好了一些，除了双手尚不能动，腰间仍有伤口，整张脸看起来比较精神。

他们一起守着电视看了刑侦队召开的新闻发布会，秦定怀是新闻发言人，认错、道歉、说明情况，表明抓捕罪犯的决心，积极支持海洋公园的重建。发布会时间不长，警方的态度却十分诚恳。

廉州那时并不清楚自己未来的厄运，也不清楚电视媒体的极大煽动性。他只觉秦定怀把刑侦队的形象提升了，他遭的罪是个非常好的教训，等自己的手好了，廉州要重新振作，一扫之前的阴郁和失去的理性，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然而肉|体的伤口可以恢复，命运却不能。廉州住院第四天，主治医生把廉妈妈单独叫到办公室，谈了很长时间。那天刚好项镜淇来看廉州，两人话说到一半，廉妈妈红着眼睛回到病房。

廉州问她怎么了，廉妈妈也顾上不项镜淇这个外人在场，哭着抱住廉州，一边流泪一边转述了医生的话。

那天在地下室中控机房，姜怿恒在可以直接杀死廉州的情况下，选择保住他。廉州日后只痛恨他的欺骗和隐瞒，愤怒于他丑恶的身份和虚假的为人，从来没想过姜怿恒虽然保住了廉州的命，却杀死了廉州的灵魂。

廉州听完妈妈转述医生的话，心里的委屈和绝望再也忍不住了。人和人的眼泪不一样的，想哭的念头却是一样的。

凡是善良的男孩，都有一颗英雄的心。廉州的英雄梦没了，医生给他的伤下了最后诊断，他手掌心经脉断裂，伤口可以愈合，但神经损伤很难修复。

他的手，以后不可能拿枪射击了。

第71章来帮我吗1

姜怿恒被捕后，有一位律师主动上门帮他辩护。姜怿恒起初十分惊讶，见到律师后才明白，这人是罗盛派来指导他行动的。

邹镇男的行为让罗盛怒火攻心。意大利走私贩、海洋公园的交易，这些都是邹镇男提前想好的招数，目的是报复警方害死他的情妇和孩子，同时做掉姜怿恒。这件事完全触及罗盛的底线，再任由邹镇男发展，迟早有一天会在他头上动土。

罗盛派去的律师，一见面就向姜怿恒说明了来由。罗盛这次决意做掉邹镇男，他需要一个人原原本本供出邹镇男的罪行，同时这个人“爆料人”的身份必须让警方信服，姜怿恒无疑是最佳人选，因为他是黑警。

律师冷脸说完了罗盛的意思，姜怿恒别无选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义胜堂服务，为罗盛服务，坐几年牢根本不算什么。海洋公园一事他最终能活下来，没有比这更庆幸的事情。

或许还有一件，就是他和廉州都活了下来，这大概是姜怿恒唯一能对他做的补偿。

按照律师的意思，姜怿恒没有同警方周旋，清清楚楚交代了黑警的经历，又把邹镇男走私的行径全盘托出，包括邹镇男与陈吉的勾结，中途劫车吕志广等等。为了减轻刑罚，他转做污点证人，最终在警方的不懈努力下，邹镇男被捕。

因海洋公园一案造成影响重大，法院处理速度极快，一个月后，姜怿恒和邹镇男的案子正式开审。

开庭这天，姜怿恒和邹镇男同时被带上被告席。姜怿恒带着手铐站在邹镇男旁边，在旁听席上他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有沈可屹，项镜淇，还有徐嘉迅。开庭到一半时，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姜怿恒在暴雪行动调查廉州时见过的，洪信帮的刘佰瓒，同他一起来的另外那个人，脖子上有星星的纹身。

法院审理的过程十分详细。姜怿恒是证人，同时又是被告人，有他作证时他就按律师交代的那套娓娓道来，没他事时，他根本不关心审判，盯着旁听席和法庭大门，好奇廉州会不会来。

自海洋公园一事后，他再没见过廉州，也得不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他承认自己很想见廉州一面，看看他是否安好。他猜廉州肯定会恨自己，恨他辜负了他的爱和信任。

像廉州那样的人，生命中每时每刻都在搏斗，因着这份恨，他也应该来看看姜怿恒啊。可一直到法官宣判，廉州都没有来，姜怿恒说不清内心是释然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鉴于姜怿恒的力证，以及走私证据大规模曝光，邹镇男最终被判死刑，姜怿恒被判有期徒刑四年。

直到法官退庭，邹镇男都在破口大骂，他咒骂罗盛应该下十八层地狱，还嚷嚷姜怿恒应该和自己一起死。旁听席上有一个女人在哭，姜怿恒猜那应该是邹镇男的老婆。他老婆身边站了一个年轻男生，眼睛死死瞪着姜怿恒。姜怿恒聚起精神去看那人，那男生和邹镇男长得很像，嘴角都有一颗黑痔。

再然后，姜怿恒就被警察带走了。他最后深沉地去望法庭大门，除了往外走的人群，再无他人。

大概廉州觉得，这份恨都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了吧，姜怿恒想。可他还记得廉州在海洋公园任务前问过的话，廉州问，行动结束以后，你能当我男朋友吗。

你不来看看我吗，你要是不来，怎么知道我会回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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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怿恒开庭的同一天，廉州也接到了对他人生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次“审判”。他腰上的伤已好，手上还缠着绷带，他被邀请到刑侦队的办公室，坐在秦定怀的对面。

廉州已经得知秦定怀是项镜淇的舅舅，那人声音和蔼，面带笑容，言谈举止都表现出一位关怀备至的上司模样。但廉州明白他找自己来干什么，所以全程都是一副面瘫表情，这个表情大概是他能做出的，最后的、无声的反抗。

他的反抗当然是无效的，不管他同意与否，他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暴雪行动已经结束，最后选拔的五名学员尘埃落定，早早去了各自的部门报道。廉州的手不能再拿枪，秦定怀作为暴雪行动主办部门的领导，委婉地向廉州表示，他的成绩十分优秀，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抓获了邹镇男和姜怿恒。尽管他本人和海洋公园都有“严重损失”，海洋公园的损失可以修补，廉州除非“换手”，不然不可能在警队一线工作。

“小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定怀没见过他几次，却亲切地称他为“小廉”。可“小廉”不言不语，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好疲惫啊，在医院休养了那么长时间，依然缓不过来。

“……虽然不能在一线，警队仍有许多工作，需要你这种年轻、新鲜的血液。”

秦定怀的安抚工作从让青年人认清事实，进入第二步骤，帮青年人重新规划人生。不过他的话被廉州打断了。

“秦局，我不想再当警察了。”

“嗯？”秦定怀顿了一下。

“我……”

廉州迟疑片刻，低头看向手上的纱布。他不仅手上的伤没好，今后的人生，他也没准备好要如何面对。

他从最初对姜怿恒的愤慨，转变为对姜怿恒认罪的茫然，如今又从茫然变成无动于衷。让他继续当警察，做文职工作，他只会怨慕相交，最终崩溃。他除了默默承受罪果，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退出警队，不做这份工作了。”

廉州没过多解释，脸上一副悲壮的淡然。秦定怀相当老练，点点头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今后走的更好。”

廉州惨淡一笑，心想还能怎么走呢，他人生的理想都破灭了。就像有句话说的，有些人二、三十岁就死了，到了六十岁才被埋。

第72章来帮我吗2

在姜怿恒被判入狱的同一时间，项镜淇接到了调任命令。美其名曰调任，其实是降职。

项镜淇在海洋公园一事中，无视上级命令私自行动，这是非常严重的违纪行为。在警队这个纪律严明的地方，任何细小的失误都会被看作是极大的过失。

介于项镜淇在特警队工作期间，经常有一些“自主”行为，上级将他指派到偏远的三溪朗地区。项镜淇接到调任也没抱怨，他成熟又聪明，认为对的事情绝不后悔，无力反抗的命令也会欣然接受。他唯一不满的，是秦定怀对廉州的“劝退”。

项镜淇走之前特意去刑侦队找秦定怀，质问他为什么要赶走廉州，秦定怀说我只是开导他更换部门，依然希望他在警队效力，是他自己提出退出。

项镜淇“哼”了一声道：“你劝他更换部门，这意思还不明显吗。他以前那么优秀，受了这种伤自己肯定不好过，你还逼他？”

海洋公园一案，秦定怀还没有追究项镜淇违纪，他倒先来“兴师问罪”。秦定怀不悦道：“不管是谁，再怎么优秀，决定当警察的那一刻，都应想到未来承受的代价。你以为警队给予你们的是冲锋上阵的机会、是得体的职业、是自以为是的骄傲？”

秦定怀摇摇头：“镜淇，你在警队这么多年，不应该这么幼稚。成年人的社会一直非常残酷，很多人都是赌上全部，到头来输个精光。”

项镜淇那一瞬无言以对，他舅舅说得相当正确。秦定怀秘书打电话来说开会时间到了，项镜淇没多待就走了。在楼道里一边等电梯一边回味着秦定怀的话，电梯门刚打开，沈可屹就走出来。

沈可屹看见他有些意外，项镜淇道：“哟，开会啊？”

“……嗯。”

沈可屹点点头，再没多余的话可说，两人互换了位置，一个从电梯里走出来，另一个走进电梯。项镜淇刚按下一层，电梯门正要关上，门外的沈可屹突然伸手挡住了门。

“听说，你要调到别的地方了？”

“嗯。”项镜淇应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递给沈可屹一片。

沈可屹没有接，手挡在电梯门框上，他不知该说什么，只希望能耗点时间。他发现项镜淇连自己被调往哪里都没想多说时，又觉得自己留时间给项镜淇这种行为格外幼稚。他望着项镜淇，心里像小猫似的百爪挠心，可那点瘙痒，还是抵不过他的自傲。

他对项镜淇有一点点想往的心思，仅是一点点而已。他和项镜淇太不一样了，从海洋公园一事就足以窥见，他们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好吧，那……祝你新工作，一切顺利。”

沈可屹放下手，电梯门徐徐关上，门缝里项镜淇温和地说：“谢谢。”

我们的沈队长本来想说，“希望你早日调回特警队”，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

谁知道呢，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沈可屹会像项镜淇明天就调回来那样期待，也会像他永远不回来那样生活。

秦定怀曾给他发过一条信息，沈可屹说，如果海洋公园一事警方获得胜利，他就告诉项镜淇信息的内容。可海洋馆被炸，多人受伤，这件事不能算警方全胜，沈可屹便不打算说了。

沈队长不知道，秦定怀给他发信息时，也给项镜淇发了一条。

秦定怀跟沈可屹说，我看得出来，镜淇有些喜欢你，你可以主动一点；他跟项镜淇说，我看得出来，可屹有些喜欢你，你可以放下骄傲。

可项镜淇和沈可屹是完全相反的人，即使被吸引，也绝不能妥协。

即使喜欢你，我也还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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