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押解车挡住视线,姜怿恒这边看不见一车的情况。此时的三车,廉州跑去救孕妇,另一名特警队员替他掩护,射击逼近的匪徒。唯有姜怿恒听得见,顾得上,对讲机里的调动命令。
王威在对讲机里说,这边情况危急,请三车上前支援押解车,务必守住吕志广。姜怿恒根本没有思考,握住狙|击|枪的手撤出一只,关掉了对讲。
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廉州和那名特警队员的耳机都能坏掉。
姜怿恒从来不装圣母,因为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枪战已经持续七分钟,所有分秒都像世纪般漫长。廉州不顾危险,跑到大桥护栏边去救孕妇。他冲到车前,扒开车门掩护自己,挡住匪徒的射击。驾驶席上瘫着那女人的丈夫,四肢僵硬,鲜血直流。
廉州伸手去拉孕妇。子弹不停飞来,女人大声哭喊,腿上的血越流越多。她高隆的肚子顶着死去男人的尸体,沉重的身子怎么也动不了半分。
射击的匪徒离他们越来越近。有子弹透过遮挡的车窗击中廉州身侧,他躬身躲过,却看那孕妇眼中求生的欲望越来越少,无能为力。
另一边,姜怿恒的射击制造了机会,冲进押解车的匪徒和车厢内的特警队员展开生死搏斗。
劫走吕志广及其同伙的匪徒大概有八名,车内只有三名警员,其中一人被姜怿恒击中,虽身着防弹衣没有受伤,却靠着冲力撞到车壁,担心他的同伴一时闪神,失去了置敌的第一机会。
匪徒们伺机围攻,有人踢掉特警队员的枪,一个后绞手掰折了警察的胳膊。还有两三个人架住特警队员的身体,一人从正面对准他胸口连续开了四枪。
吕志广的手下在铁笼里欢呼大叫。等匪徒搜出钥匙放那二人出来,胖手下还不忘对着三名警察一人补了一枪。
几名匪徒护着吕志广及其手下出了押解车,对着三车方向射击的匪徒,火力渐渐弱下来。姜怿恒看人已被劫出,才敢正面对劫匪开枪,当然他只是随意扫射,装装样子。
枪里的子弹用完,他和那名正式特警队员又换了位置。他躲到车尾更换子弹,听见耳机里传来王威的叫喊却不为所动。他默数五秒,想等五秒后战况缓和,状况稳定——确保吕志广逃走这一状况稳定——再继续迎战。余光一瞟,看见不远处另一辆车尾躲避攻击的廉州。
是的,廉州把那名孕妇从车里救了出来,把她抱到车尾躲避匪徒射击。那辆车停在大桥边上,他把那女人放到地上,让她靠着大桥护栏。
女人脸上全是湿汗,头发贴着面额,一派疲颓。她双|腿|间不停流血,可她不惊慌也不乱叫。她无神地望着前方,一只手抓着廉州。她的手那么冰冷,廉州看着地上愈积愈多的血,心也凉了。
那女人的肚子还是隆着,却有什么东西在塌陷。廉州问她“你还好吗”,她不回答,枪林弹雨,人群慌乱,鬼哭狼嚎,在女人这里全变成一片死寂。过了半响,她松开廉州道:“宝宝没了……”
廉州一时呆住,他想起以前在加拿大,他妈妈在医院里跟他说,你爸爸没了。
那时他初中毕业,以为自己一辈子会生活在多伦多,一辈子会在家庭的关爱中长大,命运却戛然而止,他听到一生中最悲哀的话。你还活着,你爱的人已经不在。
他特别理解女人冰凉的手和求死的眼神。廉州是他爸爸的亲生儿子,好歹来到了这个世界,而这女人的孩子,还在她肚子里。那个还没出生的生命,被赐予活的权利,却没机会看一眼这个世界。
突然有颗子弹击中车尾,廉州抱头躲了一下,那女人好似懵怔一般,纹丝不动。
廉州是个非常感性的人,女人的话掺着他的回忆,这犹如屠宰场一般的战场立刻点燃他的愤怒。他拿起枪,从车尾站了起来。
有射击声在耳边呼啸,有迎敌的警察和撤退的劫匪,有湛蓝的天空和混乱的桥面,而廉州的眼睛,只看到押解车附近正要逃走的吕志广。
他爸爸在加拿大是怎么死的?
在加拿大,枪|支|买|卖属于合法范围。加拿大有许多枪店,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武器,或保护自己,或用于放松消遣,还有专业运动员以此为职业。
廉父在加拿大就是经营枪店。他做的是正经买卖,对射击的爱好,对枪支的着迷传染给儿子。不幸的是,廉父最后死在自己店里,当时枪店遭遇抢劫,吴父中了三枪,去医院的路上没了呼吸。
廉州受他父亲影响,从小就喜欢枪,但他痛恨那些用枪干坏事的人。他看见吕志广被一帮劫匪保护着,正要坐车逃走,那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满目疮痍的战场,嘴角似轻蔑似傲慢地挑了一下。
廉州毫不犹豫,立刻把枪口对准吕志广。
第47章大海与深吻1
所有的历史事件都由偶然促成,姜怿恒躲在三车车尾换子弹时,看见了无生机的女人,和没有任何遮掩情况下,拿枪站起身的廉州。
姜怿恒第一反应是这家伙太鲁莽了,正面对敌简直是自寻死路。可他很快意识到什么,借着车身的掩护定睛一看,发现前方正有一名劫匪,瞥见主动送死的廉州,恶狠狠地瞪着他。
姜怿恒心急,想喊廉州蹲下,又见那人死命盯着什么,心无旁骛。他顺着廉州的枪口看去,那人对准的,是准备上车离开的吕志广。
视线再偏一点,远处是打算逃走的吕志广,近处是瞪向廉州的劫匪,姜怿恒的心凉了一半。
有千万种想法冲进脑海。姜怿恒是那种行动前理清思路,看懂厉害关系再出手的人,也是那种做事前预想结果,并且尽心竭力取得成功的人。这一刻他想,如果廉州开枪,以他的枪法,即便距离较远,吕志广也可能会一枪毙命。离廉州很近的匪徒同样会开枪,这么近距离的射击,廉州说不定也会死。
吕志广死了,姜怿恒最重要的使命,他身为内鬼执行的这次任务就会失败。廉州死了,姜怿恒表面上执行的任务,特警队押送犯人的行动又会多一个人牺牲。
当然最可怕的是,这两种情况同时发生。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姜怿恒定睛再看,他清楚地看到吕志广轻蔑一笑,瞪着廉州的匪徒把枪口朝向了他,姜怿恒害怕的两种情况正要同时发生。
姜怿恒没有半分迟疑,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廉州跑了过去。冲出去的那刻,他脑子里思考着三件事。
第一,他不能让吕志广受伤。第二,他不希望廉州受伤。
生命中所有关键的时刻都短小得可怜。廉州瞄准逃走的吕志广不过瞬间的事情,姜怿恒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他是瞬间的事情,举枪的匪徒扣下扳机是瞬间的事情。
假如这是部电影,导演一定会用慢镜表现奔跑的姜怿恒,他脸上挣扎又扭曲,焦急又狼狈;
假如这是部电影,导演一定会用特写镜头来呈现廉州,他眉间镇定也愤怒,惶恐也自信;
假若这是部电影,导演还会用特效来展示匪徒射出的那枚子弹,那子弹刺裂了空气,呼啸着向主人指定的地点飞去。
当姜怿恒用尽全力去推廉州,子弹最后一秒划破了姜怿恒的防爆服,扎进地上。廉州因冲撞的惯性向后仰倒,背部靠上大桥护栏,重心急速下降。他手中的枪没来得及去射吕志广,他身下是大江大河,他顾着性命扔了手|枪,两手胡乱抓住姜怿恒,一把将他拽下大桥。
廉州一直不擅长游泳,迅速涌来的海水灌入鼻腔、口腔、胸腔,彻底淹没了他。
游泳不好的人讨厌玩水,对江河湖波没什么兴趣,出于保护自己不会接近这些地方。
游泳不好的人还对水格外敏感。廉州洗头时从不用喷头从上往下浇,都是用盆打水洗。当他闭着眼睛,大波水流来袭而自己无能为力时,他会异常焦躁,水流从上到下浇灭整个脑袋的感觉让他恐慌。
所以当廉州急速下坠沉入水中,他的无能为力和惊悸难安可想而知。
你沉在一个无法反抗的环境中,你手上抓不住任何能依赖的东西。那些水都是虚无的,它们软弱无形,明明没有有形的东西束缚住你,你却陷入其中,不得逃脱。
廉州满嘴都是海水,并且他不能睁眼。他越挣扎,嘴里的水越多,水顺着气管流入胸腔,原本呼吸的空间不是变得湿润,而是变得疯狂。
他再也呼不到一点空气,他的身子在无所依凭中越沉越深。这是一片暗黑的、无力的空间,不能喊、不能叫、不能自救,他脑袋里的唯一想法是,我会不会死。
死亡这个念头像一团漂浮不定的火焰,烧得廉州恐惧万分。他不得要领地拼命挣扎,然而蹬踹两腿、挥舞双臂这些动作,都被巨大的浮力阻挠,他全身的力气,加上心中抵抗的念头,都被水流化解于无形。
廉州的激越慢慢变淡了,他的意识开始混浊,脑子里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还在尽力挣扎,尽力向上游,但那些只是他的意识。他的身体变沉,紧闭的眼睛出现幽幽微光,他觉得那是地府里的小鬼,为他点的灯。
什么吕志广什么孕妇什么特警队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活。
幽光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廉州沉入水底时,因为巨大的轰鸣,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渐渐的,他耳朵被一种声响环绕,那声响比任何立体音响都逼真,那是黑暗和死亡的声音。
幽静的海底像黑暗的窟窿,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把廉州缠得越来越紧。廉州凭着最后一点生的愿望保持清醒,突然他发现眼前的幽光有了别的颜色,与此同时,他耳边也有了另一种声音。
他忽然想到格林童话里小美人鱼的故事。视觉的消减增加了他想象的能力,染上白色的幽光像轻轻的泡沫,耳边的声音似水浪被推开,廉州有一种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向他靠近。
那人推开千万重水波的阻力,用力向廉州游来。他每推开一次水波,水波都像锋利的弯刀朝旁边退去,那人踏着一路的荆棘和刺痛,不顾一切向廉州游去。
那个人是谁呢?彻底放弃与水流抵抗的廉州,默默地想。
是这次押送行动中极少开枪的姜怿恒,还是善良到在万分告急情况下连一个孕妇都关心的姜怿恒;
是莫名其妙跑来阻止他开枪射击吕志广的姜怿恒,还是实则有意为他挡了另一边匪徒射击的姜怿恒;
是故意用力把廉州推到大桥栏杆之外的姜怿恒,还是最后一刻被他抓住也不反抗跟他落入大海的姜怿恒?
是哪一个呢,来救援沉于海底的廉州的人,到底是哪一个姜怿恒?
廉州这么想着,脑袋里的意识越来越淡,他双臂不再动作,面上表情呆滞,整个身子轻得像羽毛。
向他游过来的人自然是姜怿恒,并且他看见浑身无力的廉州时,情绪更加混乱。
他害怕廉州的枪射中吕志广,也怕劫匪射中廉州,他在桥上冲向廉州时,脑子里在想三件事:
第一,他不能让吕志广受伤。第二,他不希望廉州受伤。
第三,他记得廉州不擅长游泳。
姜怿恒捞起一动不动的廉州,双手掐住他的脸,一把吻住他的嘴唇。
第48章大海与深吻2
廉州的嘴唇和上一次相比,可能因被水泡过,柔软了不少。
这一次,廉州不像上次在夜总会包间那样奋力抵抗,这一次,姜怿恒吻住的人没有半点回应。可廉州越安静,姜怿恒越着急。
对比廉州的不理不应,姜怿恒的动作简直是粗鲁的。电影中主角们水下亲吻的浪漫场景,这一刻绝不会发生。情况太紧急了,姜怿恒怕廉州会溺水而亡。
他的行为完全出自本能,爱欲、情|欲、征服欲全都消失,他只想救人。他的亲吻其实是人工呼吸,是挽救廉州的方法。如果不是用嘴救他,他很想大喊“你醒醒,快醒醒”。
他的嘴唇吻上的是一个冰冷柔软的物体。那物体没有活动,没有温度,姜怿恒拼命吹气,鼓足腮帮,使尽全力,那人就是一动不动。
姜怿恒越吹气越害怕,越害怕气息越少。水下呼吸的时间有限,他自己也需要空气。待会他不能再给廉州渡气,他会不会抛下这个人,独自游到海面?
那么这个狂妄的家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个扔给他一个枕头让他什么话都不要说的害羞的人,是不是将永远长眠海底?
有一刹那,姜怿恒的心被狠狠戳了一下,有个声音对他说:“不行!”
人每时每刻都在走向死亡,姜怿恒不希望廉州这一时这一刻,死在他面前,死在他的吻里。
姜怿恒自己的气息变弱了,肺部感到阵阵压迫。从耳朵、鼻子、眼睛缝隙流进来的水,好像马上就要漫入大脑,理智让他离开,撤退,千万次疯狂地喊着必须终止,但他不能停下动作。他像上了发条的机械,嘴唇包裹着廉州的唇,除了吐气做不出其它动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水下出奇的安静,也出奇的混乱。姜怿恒无数次祈祷廉州下一秒能够醒来,哪怕稍微有些意识,他都能拼死把他救上岸边。同时姜怿恒也在心中无数次发誓,要是下一秒廉州还不醒来,他就抛下他独自离开。
无数个下一秒过去了,廉州身体僵直,慷慨就义似的闭上眼睛,好像在等待死神光临。姜怿恒等不起了。他失望、愤怒、自责,他的身体愈加难受,他的决心一点点松动,他的意志就要消退。
姜怿恒要走的路还很远,道路很黑,这充满变化与劫数的路上,他恐怕不能再与廉州同行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黑暗中发狂的野兽,狠狠咬了一下廉州的嘴唇。他不知为什么这样做,也许想用疼痛唤醒他,也许想与他告别。姜怿恒咬住那人的嘴唇,用牙齿磨廉州的唇肉,水流肆无忌惮地冲进他口腔,他好似要用牙齿做刀锋,撕裂这水流,撕裂廉州的肉,这个吻狠戾又嚣张,无奈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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