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竟是一方罗睺界残存的碎片,许是因为有了主人的降临,一切得以复苏,那些与天元格格不入的玄妙道意充斥其间,对外来的之人的排斥无处不在。
郎梓缓步而行,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小茅屋。
茅屋看着很小,走入其中,却广阔的很。
入了门,面前便是一座庭院,称不上鸟语花香,但光影色泽却与外间迥异,连同那些漂浮在半空的金色尘粒都带着几分欢喜的情绪。
罗睺界,原来竟是以情感修道的么。
郎梓拈了里粉尘在手上,但见那粉尘透掌而入,也不知是无法捉摸还是他修为不够。
他望着不远处打坐的黑袍男子道:“修罗?”
修罗的相貌与君临如出一辙,只那通体的气质全然不同,更偏向混乱与杀戮,眉心亦没有那道落晖剑留下的剑痕。
修罗仿佛早料到他回来,不动如山,悠然张口:“道祖?”
郎梓只是颔首。
二人不再继续这毫无意义的叙话,都将目光转向当中那黑雾缭绕的地方。
乌木道祖行走世间万年,见识过无数法阵,却甚少见识过异界的术法。
黑雾盘旋之处,杀伐道意尽出,又混合着一些难以名状的红光。
红光时盛时弱,应当是困在其中的人正在同外来的力量博弈。
郎梓心知此时破阵,不仅将面对修罗的阻挠,也不知是否会对君临造成何等影响,便盘膝坐下,没有再动弹。
左右所有的变局都落在君临身上,勿论他此时如何应对,终究对大局没有多少影响。
混沌魔神三千,破灭的岂止一个罗睺界?
天元未曾告知他人,不过是因为说了也没用。
此界太过弱小,若不能完善,便永远是旁人眼中可掠夺侵占的目标。
他一日不证道,一日无法破局。
然而……
郎梓心底无奈地笑了笑,证道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便说要放弃的那些,他至今也无法舍弃。
小世界中一片静谧,时间早已毫无意义。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又过去了万年,那红光终于盖过了杀伐道意,起初只是丝绦般涌动,渐渐包裹了所有的黑雾,远远看去,庭院中像是立着一枚鲜红的巨蛋。
修罗大喜,伏地叩拜,“恭迎尊主!”
裂帛之声不绝于耳。
待一切平息,郎梓所熟悉的面容终于破开一片鲜红的色泽,以最平淡却最撼人心魄的姿态浮现。
修眉深目,乌发薄唇,眉心一道印记殷红似血。
郎梓提了多时的心,忽然就放下了。
那人开口,声如金石碰玉,无上威严:“衣袍。”
郎梓这会才发现,君临身上不着寸缕,他皮肤莹润如玉,肌理修长,完美到了极致,只是胸前腰下还遮着不少黑雾,窥不见丝毫。
修罗赶忙上前,将准备好的黑袍给主人披上。
深沉的黑眸转向郎梓,眼底的情绪谁也看不清明,“郎梓?”
郎梓打了个哈欠,叹着气道:“不孝徒儿,连师父都不叫了?”
那人薄唇勾了勾,凉薄道:“合该唤一声师尊。师尊如此大礼,本尊却之不恭。”
他只是一拂袖,郎梓便觉周身无法动弹,仿佛整个小世界的规则顷刻间都压了过来,不容他反抗此间神祇的意志。
郎梓唉了一声,“疼,松松。”
修罗冷笑道:“道祖既敢来此,莫不是已做好献身的准备了么,又何故叫唤。”
郎梓道:“甘心赴死是一回事,怕疼是另一回事,你们异界的人是不是都拧不清的?”
修罗:……
修罗脸黑了黑,甩了甩袖子,不欲再与他多话。
但他用与君临相似的面貌做出完全不符合君临习惯的表情和动作,看得郎梓又是一阵咂舌。
郎梓忍不住心道:还是我徒弟最好看,这些低配版也就装个样子,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刚刚觉醒的罗睺神瞥了他一眼,手中却跟着松了松,幅度不大,但也足够郎梓喘会气了。
郎梓顺杆往上爬,叫唤道:“要杀我也不是不行,好歹先将我弄晕了罢?那个,香儿,为师怕疼你知道的。”
罗睺神情一滞,瞬息即逝。
他淡淡道:“如你所愿。”
黑气侵蚀而来,直扑面门,郎梓只觉脑中微微晕眩,不多时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是躺着的。
双手被缚,道意被封,身上只盖了件轻薄如纱的外袍。
郎梓侧头,透过影影绰绰的床帐看到了盘坐在烛光中的背影。
那人穿着渝国国师的道袍,白底黑边,同他的落霞袍有几分相似。
这屋子熟的很,不是罗睺界碎片里的那间小木屋,周围充斥的气息也以魔气居多,像是风楼的小世界。但屋中布置与先前不一样,倒有些像他转世后常住的寝宫。
就连床栏上雕刻的飞龙都一模一样。
即便背对着他,不远处的人也知道他醒了。
失去了本源世界的创世神来到天元后,本身的力量也被削弱,堪堪越过神境,比神君差点,却也高出郎梓许多。
郎梓有些想说,没必要绑着自己的,他又没证道,还把剑舍了,两个自己也打不过他。
冷淡的声音响起时,他又不太想说出口了。
“醒了?”
郎梓:“对啊。”
那人道:“可知本尊为何等你醒来?”
郎梓想了想,舔着嘴唇道:“香儿,你该不会是这样不行吧?”
“……”
“好吧,换为师也是。”
“……”
“我说,你要上赶紧,晚了我可就后悔了。等为师自爆了你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我跟你讲。”
“闭嘴。”
罗睺忍无可忍,转身来到床边,狠狠捏住了他下巴,面上更是森冷,“本尊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
郎梓眨着眼接话:“老不修?不要脸的?”
罗睺,哦不,君临,眼神沉了几分。
郎梓挣不开手上的束缚,抬了抬腿,拿脚勾了勾君临小腿,眉眼含笑,“你还来不来?别是怂了吧?”
来是肯定要来的。
君临喉结滚动,低头便堵上了他喋喋不休的嘴,用实际行动证明,就算师父记起了前尘,他也半点不带怂的。
这一吻深刻而悠长,像是恨不得将那无尽岁月中寂寞一同弥补上。
不知何时,那层毫无用途的轻纱也被君临抛了开去,帷帐落下,抖得跟要被扯落了似的。
郎梓死死地攥着绑在手上的红绳,嗓子都哑了,却依旧寻到了机会叫唤:“逆徒轻点!为师一把老骨头都要散……唔……”
感受着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飘荡,如同风中芦苇一般,喊话也喊不出来,郎梓心想,瞧瞧,这就是单身几万年的结果,说如狼似虎都是轻的,这简直是饿虎本虎啊!
真特么疼。什么舍道,比五十年前疼多了。
剑道道意与满身的功德之力顺着连接之处渐渐流失,一分分涌向身上的人。
到后来,郎梓是真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此时的他,空有一副仙体,却比刚入道的修士都强不了太多。
失去大道后的他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眩晕。
待风雨平息,君临环着他的腰际,轻轻地吻着他的脸。
郎梓有气无力道:“先给我解开。”
君临不过一抬手,那束缚了他一个时辰的红绳便化作飞灰。
郎梓感觉脖子上湿了湿,原本是要活动手腕的,手掌半途一拐,抚上了君临的脸庞,安慰道:“没啥好哭的,我这当师父的,可不是……呃?”
他手指触到一片温暖。
那湿意哪里是眼泪,分明是君临在低头亲吻他。
这温存小心而谨慎,让郎梓心底没来由生出分羞赧,他老脸一红,讷讷道:“香儿,你过分了啊。”
耳畔传来低低的闷笑声,这一刻,他不是罗睺,也不是君临,仿佛只是回到了那寂静山巅的小小少年。
“师尊,我很欢喜。”
即便您恢复了记忆,即便我变了身份,也愿全然相信我,也愿与我这般。
道意相托,不一定需要亲密的结合,若是道侣愿意,便只是丹田相触亦可传达。
若是道侣不愿,哪怕发下合道道誓,强取豪夺也没有什么用。
修罗不知,君临又哪里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可能会有小天使看不懂,下一章会解释的!
第81章八十一章
八十一章
郎梓疲惫不已,索性就着这床休息。
老脸方才已经不知丢到哪去了,他也懒得矫情,扯过斑驳的被子将自己裹了,半阖着眼睛听君临说前一日的事。
其实也不必君临亲口说,他自己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此间静谧的很,君临声音仿佛自亘古而来,低沉而悠长。
原来,昨日他与郎梓分开前已料得结局,待入阵进了修罗的小世界,便落入了修罗早已摆好的祭阵。
那祭阵以罗睺界残存的天地规则所设,一旦启动,就连修罗自己也无法终止。
他在祭阵中不知经历了多久岁月,感受着属于魔神的意志一分分将自己吞噬,身体如被寸寸刀割,神魂更是浑浑噩噩,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谁。若非心中记挂着郎梓,只怕早已丧失了所有意识与决断。
“别卖惨。”郎梓没好气地踢了踢他的小腿,自己收的徒弟是什么样的人,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你既能传讯给寂灭,自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捡重点说。”
君临在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笑容浅淡,不露一分受挫之感。
他发现师尊记起前尘后,果真是不如当日皇宫里的小殿下好糊弄了。
郎梓可不管他,直白问道:“你如今可是有了罗睺的记忆?”
君临点头。
按照修罗的谋算,觉醒后,他作为君临的意志原本应当是被罗睺的意志所取代的,然而不知何故,他却仅仅继承了罗睺的记忆与神身,那意志终究无法融入他的神魂,不甘消散了。
郎梓哼声道:“你当真不知何故?啧,得了便宜还卖乖。”
君临自己隐约有所猜想,却决定装傻装到底,揽着郎梓轻声道:“徒儿不解,师尊可愿为我解惑?”
郎梓往旁边挪了挪,不让他挨自己太近,哪怕是这种时候,他也记着自己是君临的师父。
既然是师父,总要保留点距离感,可不能被这不孝徒儿压在头上。
……虽然压了别处,但不一样的。
郎梓困得厉害,却要勉强打起精神不能睡去。他刚刚舍了剑道,若在这时候睡去,只怕终其一生仙体也再难承接大道。
他言简意赅道:“你神魂不全,自然无法完成仪式。”
说到此处,郎梓顿了顿。
他从九重天出来后,前世那些混杂博知的记忆全然回归,见识比之前不知高了多少境界,自是能轻而易举地察觉自己的神魂有一小部分,是被人强行补上的。
魂魄撕裂的疼痛他曾经历过一次,说痛彻心肺都还是轻的,那是一回想起来就让人浑身哆嗦的刻骨痛楚。
除了君临,还有谁会心甘情愿为他割裂神魂呢。
郎梓不由放软了声音,捉着君临的手指道:“那意志既已消散,便不会再凝聚了。若寻得机会,为师再想办法帮你补上神魂吧。”
君临只是弯着眼,笑容浅淡,不置可否。
他早已想好如何弥补。郎梓的那一缕魂魄如今就在他手中,正是他第一次前往小世界中从修罗处得到的,只是还不到修补的时候。
君临心中泛起丝绮念,师尊的神魂中有他的,他的神魂中有师尊的,二人浑若一体,再好不过了。
其实昨日在走出祭阵前他便听到了郎梓同修罗的对话。哪怕过了这么久,师徒二人仍是如此默契,师尊一见寂灭离开便知晓了他的盘算,配合地天|衣无缝,甚至不需他出言暗示。
他心道,果然师尊合该是他天造地设的道侣。
君临又同郎梓说了离开罗睺界小世界后的事情。
的确如郎梓所猜想的那般,随之来到天元的,远不止一个罗睺界的修罗。修罗本就与他出自同源,谨慎深沉丝毫不下于他,早将各界陨灭后逃脱出来的神祇安置在另一处,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他们的全盘计划。
他到底还是对君临没有全然放心,便是口中尊称着主人,却也防备的很。
郎梓点头,“再正常不过。既是你的分魂所化,又岂会甘心效忠他人,想来只是借你之力求个稳妥罢了。”
明明是被郎梓拐着弯说自己奸诈,君临也不尴尬,反而趁机道:“徒儿可是心甘情愿效忠师尊的。”
郎梓瞥一眼自己青紫斑驳的皮肤,白了他一眼,“呵呵。”
他眼神仿佛在说:你就是这么效忠为师的?
君临毫不脸红,笑容愈发诚恳真挚,轻轻摩挲着师尊的掌心,“第一次难免生疏,徒儿定会勤加练习,师尊也要多加配合才好。”
郎梓:……
你还想有下一次?做梦!
这种事情,一次就足够表明态度了。
他转了话头:“待你带着功德之力出去,他必不会再留手。虽不至全然信你,但也不会防备太甚。可需为师再做些什么?”
君临摇了摇头,“够了。”
虽不够完美,但已足够他骗过修罗一时,再要布置下去,只会让师尊受更多苦,他舍不得。
郎梓叹了口气。
真实的局面远比他曾经设想的更糟糕,天元如今的一片安宁和乐之下,还不知埋藏了多少暗潮汹涌。
只驱逐一个修罗当然是轻而易举,那些藏在风楼小世界中的仙魔更是不足为虑。怕的却是其余的异界神祇从此潜伏,谋定而动,届时还不知会留下多少后患。
唯有让他们占尽优势,走到明面上,才是真正拔除危机的契机。
大战避无可避,天元神正在紧要关头无法离开九重天,仅凭神君与魔君,又有多少生灵要因此涂炭。
君临当然知道师父为何难受,沉声安慰道:“各界神祇中没有创世神,我们未必不可胜利。”
郎梓笑容疲惫:“有你在,为师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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