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不在意,颓然坐倒路边,粗声粗气地反问:“依国师之见,我这废物能做些什么?”
“殿下切莫妄自菲薄。”国师放低了声音,悉心指点他:“呈闲派乃天下第一宗门。您若归山,三千修士皆为您之后盾,调配道门之力更不在话下。”
他说完,见郎梓低头不语,轻轻叹了口气。
不论何时,一旦涉及到关心的人事物,郎梓永远无法淡然处之,也永远做不到和他一般筹谋算计。
但他却生不出一丝一毫厌恶。
“携带他人行路的术法所耗甚重,还需数日方可施展。您既担忧,臣愿为您先回一趟都城,好教您宽心,如此可好?”他轻轻拂去郎梓发上积雪。
“殿下,相信臣,好么?”
郎梓抬头看他。
国师背后是万千星子缀于夜空,身遭是白雪皑皑冷光微微,出现在他神情中的那一抹恳求是那般刺眼和不协调。
他心里突然泛起没来由的愧疚和自责。
明明是他不够强才无所适从,凭什么总要别人为他操心?
郎梓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静了一些,郑重地点了点头:“辛苦国师,大恩不言谢。”
没有人合该为另一个人付出,即便有师徒之名也是如此。大恩难报,郎梓记在心里,并且在此刻默默立誓,往后定要好好修道,一分分还清。
国师轻笑。
“殿下,你我之间无须言谢。臣的命,是您救的。”
这是他第二次提及这所谓的“救命之恩”。
第一次是在皇宫澄心湖中二人初见,彼时国师玩笑般的口吻直让郎梓以为这是他随口捏造来调笑自己的桥段。可这一次,国师说的十分郑重。
他说完这话身形便消失了。
郎梓张着嘴,嘱托不及出口。
“你也要小心啊……”
对着一地星光落雪,他捂住心口,轻轻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郎梓:糟糕,我预感自己要弯!
系统:你上辈子就弯了啊……
郎梓:???
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24章二十四章
郎梓就这样坐在石头上等着,没等一会,云团聚拢,天空又开始飘雪。
那雪花细碎轻盈,被夜风裹挟白了他的眉头,寒凉微微。
这一刻,郎梓脑中一片空冥。
不是没有事情想,而是想的太多,思绪反而难以运转,以至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要变强。
只有更强,才不怕任何危难,才不用担心任何人。
郎梓唤出落晖剑,闭上眼睛,开始练剑。
《九阳剑诀》中的招式干脆利落,郎梓步履转动刺挑挥舞间熟练而流畅。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他练完一遍重头再来,仿佛不知疲倦。
练着练着,他的招式渐渐开始飘忽,脱出剑诀随心而动,丹田中的剑意亦被激发,环绕游走逐渐强横。
他却浑然未觉。
剑与剑者不知何时合而为一,郎梓的每一招每一式,不再遵从剑者的意愿,而是成为了大道的承载。
斜窄的山道上,雪花纷飞,瘦削的男子青衫飞舞,身形潇洒,剑意冲天。
起先还好,郎梓入道境修为难以造成多大损伤。可随着他无意间进入的人剑合一状态愈久,周身气势攀升的便越发厉害。
方圆数十里的灵气随之而来,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丹田。
没有瓶颈,没有桎梏,甚至没有天劫来打扰。
一往无前的剑修有多可怕?
剑意涌动,万物有感,一草一木,落雪轻风,皆成剑影。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玉虚山五峰中的戒律峰,所有的防护法器突然开始高声报警。
苍翠峰随之刮起了一场大风,落叶席卷当空,纵横交错间,半山灵植齐根而断。
生灵峰的灵兽哀鸣阵阵,它们刚编好来遮盖山洞口风雪的竹帘碎成了无数片,风卷着雪花刮进来,生生割裂了它们的皮毛。
执剑峰草木稀少鸟兽绝迹,但那些藏于峰顶千年的灵剑感应到本源的召唤,迫不及待地破封而出,如飞瀑流水般划过当空涌向山道。
聚集在玉虚峰的长老们瞠目结舌,眼睁睁看着玉虚殿加了数重封印的屋顶被剑气切为碎末,和着雪花飘洒下来。
护山大阵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嘤咛。
“快阻止道祖!”戒律峰掌座绵悲大喊,“再这样下去玉虚山都要被切没了!”
掌门楚汉生望着观生镜里的情形手足无措,涨红了一张脸:“真要这么干?我觉得道祖这次说不定能直接证道,毁人道途十恶不赦啊师叔祖!”
绵悲黑着脸敲他头,吼道:“别犯傻了!不等道祖证道我们全要玩完!”
“诶诶诶别打了,我知道了!”楚汉生摸着脑袋,迅速看了一圈殿里的人,修为最高的几位都不在山上,“那个……谁去?”
众人面面相觑。
修士境界分为入道、恍然、窥道、明悟、得道飞升这几个阶段,观生镜所示,郎梓修为气势已然越过了窥道初境,而且他手上拿的落晖剑……是神器。
世间唯三的神器之一,天道亲铸。
“你们快点决定,我们要顶不住了。”施法撑着护山大阵的几位太上长老喊,“不行就一起去!”
众长老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不等他们御剑而起,但听一道刺破耳膜的尖锐咔嚓声响过,几位太上长老齐齐遭受反噬,血洒当空。
正是护山大阵裂了。
再看观生镜,就这么一小会功夫,郎梓的气势已然提升到了明悟境!只差一个大境界便可飞升!
凡界之中,修士修为至高不过明悟境,如今他手执落晖剑,便是仙人也难以近身。
法阵再起不了任何效用,枯叶杂物从破了的顶上飞入,利刃般割破众人衣袍,又穿透护体灵气切入道体,划出无数道细小的血口。
长老们惊骇欲绝,他们尚且如此,其余弟子们呢?!绵悲更是双目血红,再也顾不得老脸,赶紧从怀里掏出玉符,意图求救君临。
呼啸不绝的风声却忽然停了。
被枯枝败叶埋了一半的楚汉生好一会才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我是聋了还是终于死了?”
绵悲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得救了!”
他白眼翻得很没有气势。不过,任谁道袍被刮成碎布条头发被吹成稻草窝,翻起白眼都不会有气势。
绵悲指了指殿中唯一完好的物事——观生镜。
楚汉生拍开身上杂物,凑到镜子前,果然看到了君临的身影。
也对,这时候,也只有这位能救他们的。
郎梓只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半清醒半迷糊的状态,明明能够感知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好像身体和意识都在无限发散,犹如身在能够自由操控的梦境,心念所至我即主宰,玄妙而畅快的难以形容。
有那么一刻,或者是一分钟?他觉得如果他想摘星星,他是真的能够摘到星星的。
但他忽然清醒了,有人在他耳边叫了一声“殿下”。
“国师回来了?”郎梓怔怔地放下剑,“你没事吧?”
“臣无事。”国师微微勾了勾唇,似乎很满意他当先过问自己的安危,“都城无碍,臣已见过了渝皇,她身体亦已康复。”
其实他回来已经有一会了,发现郎梓的状况后先去给各峰补了些防御手段,以免他伤及到旁人性命事后懊恼。当然,独独略过了玉虚殿。
国师之所以在这时候打断郎梓,并没有旁的原因,他只是不想郎梓这么快成仙证道。
“那就好……”郎梓皱了皱眉,有些想问若是无事为何去了这么久,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国师离开了多久。
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
郎梓将目光从他身上转开,想看一看天色。
一抬眼,就发现山道上满目狼藉。
“诶?”郎梓倒抽一口冷气,“山里刮飓风了吗?”
星光映照之处,没有一棵完好的树木,遍地皆是枯枝,断口处却是齐整的,倒不像是风,像是锋利的刀剑切开的。
他往前多走了几步,骤然惊叹。
山路几步外,一块较为平整的地面上,此时竖立着上百柄宝剑!
剑修对灵剑最为敏感,这些宝剑形态各异,气质迥然,却尽皆灵气雄浑,无一不在欢快嘤鸣,竟都是生了灵识的。
郎梓回头看向国师,面上沉痛:“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国师:“殿下如何作想?”
郎梓摸着脖子惊魂未定道:“方才是不是突然有大批修士来攻打玉虚山,还差点误杀了我?我刚刚就觉着自己不大对劲,这么一想,的确是魂魄出窍!呈闲派的弟子们是不是都追出去了?这些剑一定是打斗中留下的吧?不对不对,打斗中散落没道理摆的这么齐……我知道了!来的只有一个人,他一定是个会万剑归宗法门的强大修士!一定是一个绝世高手,所以才能一次性召唤出这么多把剑并且如此整齐!”
郎梓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断没错。围着观生镜打坐调息的长老们也觉得,这特么居然都快掰回真相道祖果然有两把刷子。
郎梓心道,呈闲派是道门第一仙派,上头还有人,哪怕是再强大的修士也不会跟他们过不去,除非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不惧仙界。
“定是前天帝君临来报仇了!这些剑是给后来人立威的!”他下定结论,又兀自嘀咕道:“他不会顺手把呈闲派灭门了吧?”
长老们:???
……道祖,差点把我们灭门的是您,还是君临救了我们呢真是对不起啊。
求您了,看一眼您自己的境界再说话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郎梓:你看这口锅,它又大又黑。
君临(默默背上):师父父给的我都喜欢~
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25章二十五章
郎梓并没有查看自己的境界,他正忙着拉国师赶紧跑路。
当然,就算看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悟道境,国师给的教材里没有悟道境的详细形容。
郎梓语速极快:“嘿呀,这剑能带走不?算了不要了,君临肯定得找我们麻烦。不知道他会不会折返?爱徒你快下山,我去山上看一眼,楚掌门好歹是母皇义兄,我去给他收个尸。”
坐在观生镜前的楚汉生听见这话有点感动。
“道祖居然还给我收尸!”
其余人看着他,心情复杂。想嘲笑楚汉生,又突然觉得,要是自己真死了道祖都不给收尸的,好像有点惨。
郎梓扯了扯国师的袖子,没扯动。
他催促:“愣着做什么?我跟你说君临很强的你打不过的可别想着报仇!”
君·国师·临终于忍不住失笑。
殿下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殿下,无人攻山,我们很安全。”国师说。
“嗯???”
出乎所有人意料,郎梓并没有接着追问,而是匆忙放开国师,扑向了那一堆灵剑。
“爱徒帮我把风!”郎梓边往储物袋里塞剑边喊,“我懂了,这是至宝出世引发的飓风啊!宝物先到先得,可别让呈闲派的人发现了!啧啧,爬个山就撞见宝物,我可真是走运!”
围在观生镜前的众长老:……
道祖你脸皮敢不敢再厚点?对不起啊我们都看见了。
绵悲长老忍不住了,换了身衣袍就要冲下山去阻止。
那可都是门派里存了几千年的上品灵剑!要是没了,以后门中剑修还不得自己打铁?!
另一个太上长老赶忙拉住他:“算了算了,本来就是道祖自己炼的……”
何况还有个谁也打不过的帮着他呢。
绵悲长老只得红着眼眶坐了回去。
郎梓灵剑塞到一半塞不进去了,储物袋比之纳戒,容纳实在有限。他只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国师。
国师连楚小戟都能装得了的。
国师又是一笑,取了只纳戒给他。
纳戒品级也有不同,若要那种能装活物的,需以无上修为切割一方空间,再以精妙炼器之法融入承载之物。这纳戒国师炼了数月才成,但材料已足以让高位仙人倾家荡产,炼成时几乎到了神器的品阶,外表却朴素无华,看不出多贵重。
郎梓只当是寻常纳戒,笑嘻嘻地接了过来,收入灵剑后又递给了国师。
国师挑眉。
郎梓:“见者有份,这一半是爱徒应得的。”
他们在这里分赃,玉虚殿中已经有人开始小声啜泣。
杀伐道之耻楚汉生弱小无助且可怜:“呜呜,师叔师祖们去接道祖好不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再闹幺蛾子。执剑峰是宁书砚的地盘,等他回来发现剑没了肯定要揍我的。还有秦英师叔也是剑修,万一他同红罗师叔祖告状……呜呜呜,我不想被她在戒律峰吊上几个月啊……”
提起宁书砚和红罗,众人心有戚戚焉。
这两位,一个是现任执剑峰掌座,当今的道门第一剑修;一个是前戒律峰掌座,呈闲派第一罗刹(不算君临)。随便哪一个发怒,都能把玉虚山掀个底朝天,不比道祖过境差。
向来好说话的木桐长老默默站了起来。她生的和善,在门派中人缘也是最好。
“师侄莫慌,我去接道祖罢。”木桐长老无奈道。
她所修轮回道,万中无一,面临危机时最有把握逃脱。且她当年没有参与仙界之战,又是外门升上来的,与君临素无冤仇。
一众长老在她身后感动地挥舞着小手帕。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木桐来到山道时,君临正将灵剑转移到自己纳戒中,又将所铸纳戒还与郎梓。
郎梓眼睛晶亮:“给我的?”
君临:“嗯,殿下可喜欢?”
郎梓将纳戒套在中指上,尺寸分毫不差,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爱徒有心了,为师甚喜。”
君临便笑盈盈地望着他。他听说过,在盘古界,将戒指戴在中指是有了意中人的意思,心下甚喜。
木桐觉着,自己这时候打断他们,随时会有身死道消的危险。
可为了所有呈闲派弟子,她却不得不上前。
唉,单身少女就是这么可怜。
“晚辈木桐,见过道……太太太师祖和太太太太师祖。”木桐温柔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