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仪便蹲下身,将烘鞋器塞进他冷冰冰的皮鞋中,打开开关,又聪明起来,将他的西装裤搭到了油汀上。她的聪明实在是只有一半,否则刚刚就想到,这会儿说不定都烘干了。
她告别后,商邵才从浴室走出。洗过澡,手心刚凝固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他一件件换上原来的衣服,用领带在掌心缠绕数圈,面无表情地等待那抹血色停止渗透。
哈萨克传统的大通铺上,亲密整洁地叠着三床被子,被子上盖有毛毯。三床被子花色各有不同,当中的那一床,高支长绒棉,纯白的底,小小的黑色蝴蝶结是人工刺绣的,很疏散地分布着,四周镶一圈荷叶边,荷叶边由细黑线滚边。
是她会喜欢的风格。
商邵面上浮起细微的笑意,在床边静站了会儿,窒涩的心脏让他缓缓俯下身,将脸贴上那只枕头。
是她的气味。
他深深地嗅着,嗅着他的山果,嗅着他青翠欲滴的雨。外人眼里连穿一穿化纤面料都算是辱没了他的男人,此时此刻却站立不住。商邵缓慢地、缓慢地在床边跪下,将她的枕头情难自禁地紧紧抱进了怀里,继而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心脏的扼痛一阵紧过一阵,如潮涌循环往复,带走氧气。
他赶上了,是吗。他反复问自己。
他也只不过是个差点永失所爱的男人。
有一沓什么纸张无声地掉落。
商邵没有注意,在缓过了心脏的疼痛后,他才捡起。
晨报的标题排版是他熟悉的,十二月二十三的日期,更是刻进他的记忆里。是香港那天的报纸。
他展开时是如此不设防,因而看到一页随手写在剧本背面的字、不经意地读着时,眼眸中的痛色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你挑一个晴天,带我去看一看那里的船。”
“把我洒在那里。”
“他问你什么,你只要说,那段时间她很快乐。”
他逼自己,一行一行,一字一字地读着,近乎自虐。
读到最后,心里反反复复地只剩下一个声音:原来她是真的决定去死。
这道声音如此平静,像研究了很久后宣读的定论。这是她的遗书,这是她的决心。
很奇怪,他最后目光停留的,是那一行:
“请他好好生活,娶妻生子。
目光从惊痛到平静,从平静到愤怒,从愤怒又止息了下来,变为一种没有任何光亮、如墨般浓重的黑色。
她怎么敢?她怎么好意思?
没烘干的鞋子又被穿上,但商邵穿上的动作那么慢条斯理,也不觉得难受。穿戴整齐,他将捏皱了的晨报抚平,压好到应隐枕下,继而将遗书平整对折好,绅士地收进大衣的贴身内夹。
做完这一切,他出门,在新年的暮色中沉默地走向那间化妆间。
应隐刚换好了戏服和妆,正准备去片场,出门迎到他,她紧张错愕起来:“你不是走了?”
“直升机走,我不走。”
应隐掌心立时潮了:“那你睡一下,等我拍完?你看着很累……我很快。”
“你要拍什么戏?”商邵从容地逼近她,几乎是不动声色的。
应隐莫名被他逼回了屋中。这还不够,她步步后退,噔地一下,后腰抵上梳妆台,将上面的瓶瓶罐罐碰倒。
没得退了。
“商邵?”应隐仰着眼眸,吞咽一口。
尹雪青的妆在她此时的脸上十分违和。
“告诉我,你要拍什么戏?”商邵耐心又问了一遍。
他的眼神完全不对劲。
应隐从当中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情绪。不能说是空洞的,因为这里面的内容如有实质,压得她不敢喘气,可是,她又分明什么都看不穿。
她想到了前几日暴风雪前的浓云,也是如此黑,如此深,如此低。
“我拍……”应隐咽了咽口水:“吻——”
这个字只说了一半,她的唇就被商邵不由分说地封住。
应隐僵在当场,但她多么不争气,第一反应竟是久违了,她险些落下泪来。
商邵几乎是在用唇舌侵占她。
应隐“唔”了一声,招架不住,倒在梳妆台上,不住推他的胸膛。
“商邵!商邵……我的妆……!妆……”
“什么?”商邵气喘吁吁,目光迷离而眷恋地停在她脸上。
这种迷离和眷恋也是很古怪的。他好像完全不清醒。
“我要去片场……唔……”她的呼吸连同舌尖的津液一同被勾缠走,心也找不到重点了,说:“门……有人……有人!”
门掩着,外头没人,但商邵动作停住,眯了眯眼,面无表情地将人托抱而起,转身——砰的一声,木门被应隐的身体重重撞上。
“关了。”他屏着呼吸,冷静而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