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燕低下头又道:“小姐,奴婢在陈县时听到慕大小姐的贴身丫鬟透露,好像世子在陈县曾跟魏家旁支的几个公子小姐同住过一个宅子。”
闻言,冯莲抬眸,目光犀利地扫向明燕:“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明燕抖了一下,惶惶道:“奴婢想着等打探清楚了再告知小姐,不想那丫鬟口风紧,只说了那么一句,嘴巴就紧成了蚌壳怎么也撬不开。”
冯莲伸出了手,明燕再抖了两下,却不敢躲,眼睫轻轻颤着。
冯莲手落下,拿起杯子吃了口茶,缓了缓气,放下后才缓缓道:“派陈县那边的探子继续打听,务必查到晏世子在那里的私宅,还有雍城,晏世子是否在那里停留过,那几个魏家人又去了哪里,务必给我查清楚了。”
横亘在冯莲心上的密云重重,晏随跟她的线路明显不一样,不然她明明后到的陈县,又停留了两日才追他而去,反而比他先到驿站,他看着像是独身一人,不说什么魏家兄妹,身边连个同行人都没有。
还有那个跟他形影不离的杨晋,又去了哪里,冯莲其实最想的还是拉拢这位杨晋,可惜寻不到人,此人的行踪跟晏随一样,也是相当的迷。
魏家,冯莲一想到这个姓,隐隐感到不安。
那个魏九倒是乖觉,没有闹就那么安安分分入了宫,除了每隔一日到帝后那里请个安,其余时间都自己呆在东宫里,不出风头也不暗中挑事,好像真的就是逆来顺受,认命了那般。
可是不是装的,短时间内,谁又瞧得出来。
还有尚京的那个魏家,跟宫里的太子妃一样低调,紧闭大门,谁也不见,但凡有拜帖递上,隔天回得是快,但拒绝得也快,好像真的是为太子妃着想,不掺和朝政,不结交党羽,就是对太子妃最好的保护。
然而仔细琢磨,还是有哪里不对。
冯莲说不清自己那点担忧是为什么,她立刻叫明燕准备纸笔,修书一封给远在尚京的父亲,请他务必亲自去拜访魏国公,看看他们大门紧闭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一封写完,冯莲又转头写了一封给雍城的哥哥,大意差不多,请他去拜访朱佑,探探朱佑的口风。
雍城。
魏娆正被姚氏拘着做绣活,自从定下来不走以后,姚氏对魏娆的女红越发上心,不说把全套嫁妆都做出来,至少上头的翟鸟纹路得自己绣吧,讨个好彩头,也能长长久久。
“姨母,我觉得您还是先做自己吧,听说朱大人已经亲自去野外寻雁了,您也没有了推辞,该准备的都要准备起来了。”
魏娆真的不急,也不觉得成亲是件多么值得向往的事,反而跟冤家冰释前嫌的姚氏更像个待嫁女,眉梢扬起的那些春意,怎么压也压不住。
“现在不准备着,等要用了,就急了。”
瞧瞧这说的话,哪里像是那个深居在魏府一隅,恬淡幽居的姚氏,分明变了个人。
魏娆突然特别怀念以前的那个姚氏,不过也只是想想,现在这个姚氏,才是女人真正幸福的样子。
对比之下,魏娆想到命舛的母亲,又忍不住黯然神伤,拉过姚氏的手直接就问:“姨母,您就跟我讲讲母亲年轻时候的事吧,她是喜欢父亲的,还是有别的原因才嫁他?”
姚氏听得眉头一跳:“哪个嘴碎的在你面前嚼舌根了,你母亲是个称职的主母,对得起你父亲和魏家,而你父亲这么多年待你如何?你自己心里难道感觉不到?”
上一辈的恩怨,早就尘归尘土归土,嫡姐也不会愿意让孩子知道她曾经荒唐的那些事,魏国公更是不愿意,姚氏又何苦去当这个恶人。
“不管上一辈发生过什么,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要记住你的父亲母亲都是爱护你的,他们力所能及地护你周全,对你来说就已经够了。”
姚氏言辞谆谆,魏娆又何尝不明白,可就是有点说不出的疑虑梗在心上,难以消除。
又过了一日,杨晋带了一封信过来,望着魏娆的笑眼里甚是促狭,说出来的话更是让她着恼。
“你的晏世子百忙之中也不忘给你报个平安,妹子可得好好回,不要辜负了我这位小老弟的深情厚爱。”
熟了之后,魏娆发现杨晋也是个嘴上油滑的主,少不了贫几句,魏娆实在不想搭理他,拿了信就自个回屋子里去了。
倒是双胞胎看到杨晋过来格外兴奋,叫嚷着要跟他练练手,晏随一走,杨晋就成了他们奋发的目标,以十招之类不被他打倒做为习武的动力。
回到房间的魏九把门关上,自己拿了小刀一点点裁开,工工整整的口子,自己看着都舒服。
开了封,取出了信,淡黄色的色泽,滑润的手感,闻着还有股淡淡的青竹香味,据说这是北境特有的纸,制作工艺十分复杂,一年也产不了多少张,不说比玉石还贵,但也差不到哪去,从北境贩到尚京,就更贵了。
晏王不仅打仗厉害,经商也有一套,搜刮起有钱人家的口袋,向来是毫不手软。
晏随跟他父亲一比,手腕只会更强硬。
这样好看的纸,配上这样雄劲有力的字,堪比艺术品了,又是晏随所写,若是再存些年头,肯定价值不菲,不过信上的内容羞于启齿,魏娆只能压箱底私藏,断不能被别人瞧了去。
信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露骨的字眼,但字里行间那种流淌着的缱绻情意,比露骨的字眼更加让人迷醉,魏娆细细读着,心想一个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武将,文笔竟也是这样了得,这天下还有什么他不会的。
他说衮州的糖酥饼味美可口,想带她一起来吃。
他说衮州街头艺人技艺了得,定能看得她目瞪口呆。
他说衮州的花灯节特别的美,那高高挂起的灯笼,从街道一头绵延到另一头,五彩斑斓,一眼望不到尽头,再往上,便似连起天庭的天灯,蔚为大观,美轮美奂。
.....
他说得多,魏娆想得也多了,花灯哪里都有,但重要的是跟谁去看,他这样的描述,她是愿意跟着他去看的。
反反复复,魏娆看了一遍又一遍,再多的向往,只能放在心里慢慢体会。
若是之前,魏娆更多的是被动,被男人牵着鼻子走,对他是欢喜的,但并没有太多具象的感觉,可现在,这封信,让魏娆对晏随有了不一样的认识。
文字上的交流,反而比言语上的更为诚挚,魏娆仿佛触及到了晏维内心柔软的一面,意识到他也有普通人该有的情绪和喜好,原来他的内心不只有宏图大业,还有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小小的细节,就足以让人感动。
满溢的情绪让魏娆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醒得也早,醒了以后就开始翻枕头,看看信还在不在,然后打开信再看一遍,想着该如何回。
如他所愿,她成日里就在宅子里呆着,不似他在外面奔波,见不到那么多新鲜的事物,能有什么趣闻可写呢。
魏娆恍惚中听到外头响起嘀嗒嘀嗒的声音,是雨水落到了屋檐上,再顺流滑下,淌到了芭蕉叶上,那声音一下一下,极有节奏感,听得魏娆有些入迷,半天回不过神。
灵感也随之而来。
魏娆迅速穿上了衣服,踩着绣花鞋迅速跑到桌边,铺开纸张,提笔迅速落下几行字。
一点雨水,三两芭蕉,几株瘦木,嘀嗒,嘀嗒,一声又一声
这实在算不上诗,也不是特别押韵,但最符合魏娆此时的心境,先把这行字写在前头当作序言,她才开始写正文。
正文其实也没多少字,就讲讲自己这几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跟着姚氏绣嫁衣是绝不能提的,不然这人不只嘴巴翘起,尾巴也要翘到了天上去。
写完信,魏娆又仔仔细细封上,不留一点痕迹,前后翻了又看,平平整整没有褶皱,这才起身出屋,叫人交给杨晋及时发出去。
朱佑今日不在家,朱家来了访客,杨晋在前头陪客人,下人将信交到杨晋手里时,他正带着客人在花园里闲逛。
这客人也是奇怪,大冷天的,好好的屋里不呆,非要出来晃。
本就一副弱不经风,随时都要倒的单薄身子,再吹着风,真要倒了,他可不担这个责任。
“要不你改日再来,朱大人去探访民情了,约莫要天黑了才回,不若你告知地址,等朱大人有空了,再叫你来。”
“既如此,就劳烦杨兄了。”
“客气了,举手之劳。”
杨晋最烦跟这些文人打交道,咬文嚼字,说得自己都要吐了。
男人比杨晋稍矮一点,但因过瘦,反而显得高挑,脸颊也是内凹得厉害,像是大病初愈,没了精气神,但一双眼睛倒是深幽得很。
这时双胞胎恰巧跑了过来,四人碰过正着,魏栋看到杨晋就冲了过来要跟他过招,力道过猛,不小心就撞到了杨晋身旁的男人,把他撞得往旁边倒了下去,一头磕到了石块上,当场血流如注。
男人顿时闷哼起来,似乎在隐忍。
魏栋傻了眼,魏梁骂了弟弟一句,跑过来就要扶起男人,问他怎么样了,要不要紧,结果转过身子,看清男人的脸。
锦乡侯世子?
不,不对,世子脸好像没这么长,也没这么瘦,没这么白,但还是有些像的。
杨晋见两兄弟都愣住了,捂额头直叹气,赶紧把男人扶起,问他怎么样了。
男人来不及说话,就闭上了眼睛昏了过去。
杨晋对着不远处的下人大喊:“快去找个大夫来。”
府里来了个客人,还被另一个客人弄伤了脑袋,可以说是头号大事,瞒不住,很快就在朱府传开了。
魏娆和姚氏不便去前院探看,只能关起门讨论了起来。
府里人人都知男主人爱重姚氏,迟早要娶她,姚氏也相当于是朱府的女主人了,一有什么事,多的是献媚的人主动报给她,她也了解得比较详细。
魏娆一听又是哥哥惹的祸,羞愧得紧,立马张罗着备足补品让下人送过去,给那人赔礼道歉。
“人还没醒,醒了再送也不迟。”
男人那一磕,磕得不轻,大夫说不宜搬动,估计还要在府里住上一段时间。
魏娆好奇问:“那人谁啊?是为什么事来找朱大人?”
姚氏不是很在意:“怕是想在雍城做生意的外乡人,以为讨好了这里的父母官就能畅通无阻。”
不说每天都有这样的人上门,但一年到头也没怎么断过,当然大多数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朱佑不是酸儒,但有着文人的气节,用名利场上那俗套的方式,是讨好不了他的。
魏娆又问:“那人叫什么啊?是哪里人?”
姚氏白了外甥女一眼:“你问那么细做什么,那人比你还要弱不经风,一推就倒,指不定哪天就真没了,有想法也要断掉。”
魏娆摸摸鼻子:“我就问问而已,姨母你才想多了。”
姚氏扫她一眼:“没想法就成,那人跟你表哥一个路数,就怕你又头脑发昏。”
在外甥女发恼前,姚氏又道:“好像姓冯,南边哪个小城里出身。”
太小,没什么名气,姚氏也就没记住。
魏娆听到冯这个姓,下意识想到了锦乡侯府,随即摇了摇头,笑自己太敏感,有点草木皆兵了。
哥哥们是见过冯劭的,真是他,早就叫出来了。
魏栋有点脸盲,记性不如双胞胎哥哥,加上男人也不是特别像,气质打扮完全两个样,就没放在心上。
魏梁比弟弟心细那么一点,可也就那么一点,看到男人额角渗着血流淌下来,半边脸颊都红了,模样也被遮掩了去,跟鬼似的,完全没有冯劭那样的清俊雅致,脑子里那点疑惑,也就彻底抛诸脑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憨哥哥,
第47章彩头
冯钰是在一个深夜里睁开的眼,照看他的小厮已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他仰面望着头顶的青纱帐,心里在想什么,唯有自己明白,没人能懂。
跌落到石块上时,他有意转了个身,面朝下,对着那石块更利的那一面,一条血印子从眉弓处划到了下颚角,就像把他的半边脸撕裂了开来,苍白肤色配着那干涸的长长红痕,乍一看去,尤为触目惊心。
难听点说,就跟鬼似的,看一眼都嫌膈应,也就再也没有人会留意他本来的模样。
冯钰又不免自嘲,算来算去,想的都是算计别人,不想到头来,落到如此不堪境地的,居然是自己。
可他何曾有错,从出生那刻起,他的命运就早已注定,待会说话了,会走路了,他的父亲一点点教会给他的,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命令与服从。从小他听得最多的话,不是嘘寒问暖的关怀,而是必须按他的意思去做,唯有那样,才是最适合他的路。
包括宫里那两位。
gu903();皇帝器重他,只因他听话,按他的意思办事,皇后疼惜他,也只是因为她的儿子还需要娘家辅佐,可如今儿子没了,他是死是活,又有谁在乎,最想他死的,恐怕也是宫里的那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