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着转身走回办公桌后面的时间略微整理情绪,同两位警察拉开一段距离且中间出现隔挡稍稍缓解了她心头的压迫感。
“就是周回,你们可能不知道吧,我们家这位大少爷桃花很旺的,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光我出面帮他解决的麻烦就不知有多少……要不怎么说后母难当,我这不是打算把房子收拾出来预备着,万一他哪天奉子成个婚也好住得近些。”
啪!蒋孝明拍了一沓照片到她桌面上,全部是刑事勘验的物证风:“认得这些东西吧?”
姬卿脸色倏然僵了,缓缓将摞着的照片推开摊在桌面上,视线像缺失关键词的搜索引擎般做出随机无序的调焦。
然后,她看到了那条丝巾的照片,瞳仁猛震:“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您别墅的抛弃物、建筑垃圾,我们捡回去研究一下。”蒋孝明挑出那条丝巾的照片,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还有这个……”
“这是栽赃!”姬卿猝然开口,随即反应过来,拢了下额发,“我是说,这个不是我的东西,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栽赃,蒋孝明和花姐对视一眼。
蒋孝明重新挑出一张照片,盖在丝巾的照片上:“抱歉,拿错了,是这个……这个是您别墅里收纳的东西吧,小婴儿的衣物、被子,还有小枕头什么的。”
他又点出另外一张带有物证标记牌的照片:“我们在嫌疑人林木曾经居住的两处别墅,和你别墅的这个收纳箱中,发现了同源的两种作物。经过比对,证明这两种作物与魏乐融那只婴儿枕里填充的小米和黄米完全一致。您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什么原因?”姬卿反问,“小米什么的还不是到处都有,想知道原因不如你们多去查案,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坐在这里猜谜?”
“魏乐融的小枕头是周未小时候她亲手缝制的,在她被绑架后这只枕头存放在你别墅的储物箱里,不知什么原因后来给人拿走了又交回到魏乐融的手里,她一直随身保存至今。凑巧的是,枕头取出时刮到了箱子的卡扣,填充物发生遗撒,之后漫长的十余年,处于磨损或人为的原因,那个枕头漏过不止一次,分别在林木的别墅里留下痕迹,也是她多年被拘禁的重要证据!”
蒋孝明肆无忌惮观察着姬卿的反应:“周家什么人会在周夫人失踪甚至‘去世’后,拿走这个枕头交给她呢?”
“很多人,很多人都有可能……二十几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周家佣人都不知换了多少,你们还是一个一个找出来慢慢调查比较实际。或者直接去问,问当事人……”
姬卿低头拉开抽屉翻找里面的文件,撞得那串挂在锁眼上的钥匙叮当作响,她借这个动作避开了蒋孝明的目光。
“那你别墅地下室壁纸上魏乐融的半枚指纹怎么解释?!”蒋孝明突然逼问,语气是斩钉截铁的笃定,像武士终于亮出宝剑。
花姐迫着自己用全部演技配合蒋队的“无实物表演”,屁的半枚指纹,明明粘着壁纸的墙皮还堆在分局楼下没轮到进技术科,之所以说是半枚,一来带着细节听听起来更有具象感,二来指纹不完整就可能比对出错给自己留个退路。
蒋孝明清楚,一旦这张出千的牌丢出去,他就没有退路了。要么炸溃姬卿的心理防线让她认罪作供,要么被她硬扛过去,即便后续也能慢慢搜集证据令她伏法,但眼下从她嘴里挖出林木行踪是没戏了。
“不可能?!”姬卿豁然从椅子里站起身,又带得钥匙一通乱响,“她不可能在我的别墅里留下指纹!我是说……”
蒋孝明也站起身,居高临下与她目光相对:“你是说,一个指纹被磨平的人,是不可能在任何地方留下指纹的对吗?”
姬卿咽了口唾沫,眼神显示她大脑的转速已经过载:“是,这是一方面……另外,她……她根本没有去过我的房子,怎么可能留下指纹之类的……”
“你们警察说话不用讲证据的吗?信口开河污蔑他人不需要承担责任吗?下次请直接联系我的律师,我该去主持早会了——”
“谁告诉你魏乐融的指纹被磨平过?”蒋孝明语速缓和下来,甚至略带笑意,像终于等到猎物走进击杀范围的猛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至今还没有去医院探望过魏乐融,你不关心自己的好闺蜜兼你丈夫的前妻突然活着回来吗?当然,我们也能理解你情感上的矛盾和身份的尴尬。”
“不过,磨平指纹,谁告诉你的?”蒋孝明走近一步,又转身绕到办公桌姬卿的同侧,从锁孔上拔下那串钥匙看了看,挑出一组串在一起的银色大钥匙和金色小钥匙,跟从裤袋里摸出来封在物证袋里的两只钥匙并排举着展示给姬卿,这才说完后半句,“我们立刻去找那个人调查验证。”
“我听家里下人说的,保镖还是佣人,他们经常聊些主家的闲话,最近我也是忙着牡丹城这边,疏于管教他们!”姬卿盯着钥匙,有些应接不暇,“蒋队这又是什么意思?”
“你别墅的钥匙,和那条丝巾放在一起,从林木那儿找到的。”
姬卿似乎突然获得了某种灵感:“他怎么会有我别墅的钥匙?所以枕头就是他偷走的也说不定!”
蒋孝明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也许他偷走的不止是枕头。所以……你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从什么下人口中听说磨平指纹的事儿?”
他紧咬着不放,跟着从照片里抽出一张旧书籍的照片举给姬卿看:“还是,你从犯罪推理小说上学来的?第163页,那里有你看书习惯的折痕,是很喜欢的情节吧?”
“警察的想象力比推理小说作者还要丰富,”姬卿咬定他们没有硬到能一锤钉死自己的直接证据,过去十个小时的心理建设终于后知后觉撑开防护罩。
那么久远的事情就算查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只要魏乐融不开口、林木没落网,她就仍有转机,前提是:拖下去!
“抱歉,”姬卿抱起一本笔记,“早会我已经迟到了,下次麻烦提前通知,说不定我有多一点时间陪二位喝咖啡。”
这时,大门被轻叩两下,女秘书走进来。
姬卿以为她是来催自己过去开会的,趾高气昂丢下一句:“让他们等会儿,我这就过去。”
女秘书似乎有点局促,匆匆对姬卿点了下头,然后转向蒋孝明和花菲,递出自己进门时拿在手里的一部手机低声说:“警官,这个是周少爷让我转交给您的。”说完,她用比上一次更快的速度飘走了。
姬卿盯着蒋孝明手里那部手机,身体簌簌战栗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突然上前一步,像是要过来夺回手机,又像打算仓惶逃出门去。花姐跨前一步,抬手拦住她:“请稍等一下!”
蒋孝明点了下屏幕,手机屏锁应该被取消了,于是直接打开,背景是一张彩铅人像素描,周耒带着极少示人的灿烂笑容,因此第一眼看上去有些陌生。
这一页桌面上仅有一个音频文件的图标,蒋孝明拇指点开,贴在耳朵上细听。文件的名字叫:只有这么多。
姬卿一瞬间就失控了,粉底彩妆也掩盖不了被疯狂表情撕裂的层层假面,她挣扎着要冲出门去,尖声叫喊:“小耒!你给我进来!周耒!我是你妈啊周耒——我是你妈啊——”
短短十数秒的音频文件早已走完了进程,蒋孝明没有立即将手机拿开,依然举在耳畔,尘埃落定般抬手冲花菲示意:“直接上铐带走吧,回到局里可就算不得立功自首了,别怪我们没给你机会。”
“是林木!”姬卿的妆容已经花了,油腻腻糊在脸上,半身被花姐托扶着,趴跪在茶几旁去抓蒋孝明的裤腿,“听我说,我自首、我立功……是林木逼迫我的!他是主谋,都是他的主意!”
“我是被迫的,他威胁我如果不肯帮忙就揭穿我在墨林的身份,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妈是个疯子,我爸是个酒鬼,我是个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是,我还是姬琎芾的……我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他威胁我的!”
“你们知道吗?”姬卿头发散乱,有种复古伦理剧中恶毒姨娘求放过时的既视感,蒋队的裤子都快给她拽掉了,“我一个苦命的孤女,能到这个地位不容易……我配合你们,你们说怎么做都可以,我自首,我立功,我认错,我自首,我立功……”
门外,周耒靠着墙,重重仰头磕了下后脑,闭上眼关住泪水。
妈妈,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但太沉重了,我接不住、扛不起……我只想你早点回头。
十分钟后,姬卿在众目睽睽之中被戴上手铐由花菲拉出办公室。
经过周耒面前,她不知是想抬手扇儿子一记耳光,还是再摸一摸他的头,但只是一动,镣铐清晰的撞响仿佛惊醒了什么幻境,母子俩终是相视无言地错过了。
蒋孝明将手机直接还给了周耒,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一下,”周耒叫住他,声音微哑,“她,这样算不算……坦白从宽,可不可以从轻处罚?”
“给她找个好律师。”蒋孝明又拍拍他,疾步追着人走了。
人群散开,走廊里只剩下周耒一个人,他有种落入窄缝的错觉,明明不是没有出路,却进退都那么艰难。
他昨晚随父亲一同探望过魏乐融,只是远远看着,他就知道母亲犯下了多么深重的罪孽,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光阴,二十三年,也是一辈子。
他也许是最没有立场去主持正义的那个,但他清楚这一次迟到的正义不会缺席,他希望哥哥能平安回家——
周耒缩在墙角,把自己蜷成一团,头埋进膝盖里。
不知蹲了多久,忽然有脚步声缓慢靠近,然后他的后脑被戳了一下。
周耒抬起头,从窗口/射/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看见一个苍老的身影仍然山一般立在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
周耒抬手,握住爷爷枯瘦却温暖的掌心,站起身,他比周琛高出一个头来,山早已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周琛牵着孙子的手,像他小时候来不及做过那样,走过洒满阳光的牡丹城走廊,墙壁上绽放着花团锦簇的富贵颜色,这是他毕生打造的锦绣江山。
“小耒,你今天做出了选择,爷爷也是,我相信我们都选对了……准备好了吗?拿出你种玫瑰的劲头儿来耕耘我们的牡丹城吧——”
第148章第一百四十六章
12月29日,周五,10点02分
保姆车打着双闪临停在银河路东口的商业街,车子正对着一家名为UniqueU的全球知名珠宝首饰定制店,店铺刚刚开门营业还没什么客人光临。
裴钦懵一脸,扭头看蒋孝期:“不是吧你!想结婚想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跑这儿来定戒指,你要结婚也得先把新郎找回来吧——”
“独一无二的你,”蒋孝期轻声念出品牌宣传语,“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个男人一辈子只能凭身份证件在这里定制一枚婚戒。”
裴钦刚想喷他不合时宜的恋爱脑急性发作,就听见他电话响了,立即噤声。
“姬卿拿下了,”蒋孝明压低声音,通话音质里隐隐掺杂着回声,可能是躲楼道打来的,“她惜命,表面看来是有问有答,正扣隔壁突审。据她交待林木有一部做过反监听和定位的手机,应该是专门用来跟她、跟蒋孝腾联络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号码她知道。我想,利用姬卿给林木挖个坑,看看能不能诱捕他!”
蒋孝期几乎立即就想明白了蒋孝明所说的诱捕计划,应该是让姬卿假装还没暴露主动联系林木,声称为他提供一个安全的藏匿地点或者帮他把魏乐融从周家弄出去。
“试试无妨,”蒋孝期的反应并不积极,“但我觉得林木不会上当,他留下丝巾和钥匙说明他已经不再信任姬卿了。照你们那个心理侧写专家的说法,除非林木的精神真的开始崩溃开始失去理性,否则他应该比别人更了解姬卿,那个女人绝不会为了他在这种时候冒险。所以,如果你们决定尝试诱捕最好计划周密,他一旦上钩绝对不能再让他逃了,那样会激怒他,他会把这种愤怒转移到人质身上。”
他会报复性地伤害周未,用他们想象或难以想象的恶毒方式,就像他对魏乐融做过的那些。
“孝期,你……”蒋孝明以一个刑警的敏锐,觉察到蒋孝期的语气不寻常,他像是将自己从这桩绑架案中强行抽离出来一部分,站在圈外以客观冷静的角度来帮助警方分析案情,不带感情的上帝视角,他甚至隐去了周未的名字用了人质这种称呼。
蒋孝期继续说:“你们应该审问她关于十三年前绑架案的所有细节,既然都是林木做的,一定有相似的地方可以借鉴。”
蒋孝期挂断电话,再次转头看向UniqueU的店面,神情一瞬间回复到绑架案受害人家属的状态,眼底浮出水色。
裴钦没听懂他和蒋孝明的对话,或者仅仅听懂了字面意思,焦急询问:“怎么样了?是不是你给的悬赏金额太少热心市民反应不积极啊?我就说你这人实在太抠门儿了,一开始还说给一百万,后面发出去就变成了三十万,要不然还是改回来吧?再加些也行!你钱不够的话,差的我补上——”
“好比你们非一签一个明星来拍电影,他的身价是两千万,你们给他三千万,他会高高兴兴签约并且卖力出演,但是如果你们硬要给他一个亿的片酬,他反而不敢轻易接下来,他会怀疑你们出这种高价是想让他‘脱’或者有别的什么目的。你哥没教过你吗?刚好就够了,比刚好多一点就是最好。”蒋孝期斜乜他一眼,鄙视道,“你跟裴钏,还真是差出不止十万八千里啊。”
裴钦倒是对这种比较不甚介意,反而觉得人家夸他大哥他还挺美的,但他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探手拍了蒋孝期一巴掌,刚好拍到他淤伤的右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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