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不太对?”周未眼神询问展翔,展翔翻了翻眼睛,拨浪鼓式摇头。
哥俩分那袋早餐吃。
过一会儿,展翔忍不住问:“周太太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挺凶的?”
“一言难尽。”周未摇摇头,随口接,“他俩又吵架了?”
“他们之前经常吵架吗?”展翔轻轻叹气,“是习惯的相处模式吧,亲母子还能吵出什么仇恨来,应该过两天就没事了。”
“哦,”周未看他跳进陷阱,嘬一口豆浆,“所以,给我看看你不理想的成绩,要不要我找你导师聊聊你的实验进度?还是聊聊你昨晚逃实验跑去陪酒这种违反校规校纪的问题?”
展翔垂着的脑袋被哥哥戳得晃了晃,周未扯纸巾擦手:“行啊,学会骗我了……也是,你成年了,长大了,现在给你生活费的是你蒋哥,陪你喝酒看病的有你耒哥……我看我是没什么用了,你歇着吧,等滴完了给你耒哥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周未起身要走,展翔赶紧拉住他,眼巴巴抬脸:“哥,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我就是怕刚才,怕耒哥下不来台,他那个人死要面子——”
“你以为我不了解他,还是不了解你,眉来眼去的!”周未重新坐下,“现在大白天,我又不瞎。”
展翔刚要开口解释,周未抬手制止:“行了,你俩的小秘密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是什么不给自由的封建大家长。哥知道你是个靠谱的,人际关系也简单,不会干什么出圈儿的事。小耒……他要是遇上什么,咱们帮不了也没办法,是听他倒倒苦水还是劝解几句你自己拿主意。”
展翔本来就对周未亲近信任,也知道他前二十年对周耒比对自己更好更关心,咬咬嘴唇:“他,好像跟家里吵架了,应该是跟他妈。昨晚他妈让保镖到处找他,他没地方去就在运动场坐了一夜。”
周未瞪大眼睛:“所以你也坐了一夜?然后他活蹦乱跳的,你烧成熟虾?”
展翔尴尬地挠挠头,马上想起什么:“就前几天吧,我还帮他解锁了一个忘记密码的文件夹,文件名就是‘妈妈’,当时我还以为这人……哎,没想到昨天俩人就吵成那样……”
周未心口一跳,面上依然平静:“是他那个笔记本存的?玫瑰紫。”
“就是那个骚包的电脑!”展翔点头。
周未:“……”
“他也没跟我说为什么吵,”展翔继续挠头,“也可能我喝高了没记住,就是什么他外公外婆是四分之一个混蛋,然后他妈妈小的时候过得很苦之类的……对了,他说周太太是被姓姬的收养的,本来叫季清……”
周未突然抬起头:“叫什么?”
“季清,姬卿,”展翔不很确定,“应该就是季,两个名字听起来很像。”
“哪个季?”
“姓季的季,纪晓岚的纪或者禾子季,我也不知道,他就随口一说。”展翔看出周未反应有点明显,担心地问,“哥,怎么了?”
“没什么,”周未拨了蒋孝期的电话,接不通,才想起他现在在飞机上。“你累了先眯一会儿,我出去抽根烟。”
“医生让你戒烟呢!”
周未转到楼梯间,在袅袅烟雾中微眯双眼,回忆起去年夏天的墨林之行。
季清,姬卿从姬家带来的保姆姓季,远房亲戚,他怎么早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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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孝期在碧潭的房子里整理出必要保留的东西,其余一概留给房东变卖处理,母子俩经常搬家东西不多,值得带走的就更少。
他给蒋孝明打电话:“26.73M的视频文件我找到了,的确是一段B超影像。”
“艹!”蒋孝明低骂一句,“第二种可能,你妈太聪明了,她的确没有证据,于是随便发了段手机里存的视频保命,你爸也不确定她发了什么出去,所以二十几年不敢动她。不过我不喜欢这种可能。”
“没错,大概率是这样,只要她立即删除原件,留下发送痕迹,蒋柏常不是警察,他没有能力辨别发送内容。”
倘若这是真相,二十五年前的案件几乎走进了死局。
蒋孝期在书房中仔细翻找,他不想放过这个可以挟制那父子俩的机会。
虽然保持缄默对蒋桢来说是心理安全区,或者她想保护什么人,但只有跟蒋孝腾正面交锋过的自己才最清楚笑面背后的獠牙有多森寒锋利。
相册里的照片被一张张抽出来翻转、摊开,什么都没有,这是他要带走的东西,蒋孝期重新一张张插回去。
等等,蒋孝期捡起一张三人合影,那是周未二十岁生日那次来碧潭家里看过的照片,拍的是七八岁时的蒋桢和另外两个男孩子。
蒋孝期将照片拿近了仔细看,他的视线从三人移向他们身后的背景。
这张黑白照的背景是一堵砖墙和一株老树干,实在很容易让人忽略,而此时,他的视线全部集中在那株只拍到一截树干的老树上。
蒋孝期见过这棵树,虽然普天之下的树木何止千万,但没有哪两株是完全相同的。
那是一株老柏树,树干上纵裂的树皮呈现出明显的顺时针扭曲,一米来高处有个巨大的树瘤,树瘤上残存一截枯朽的秃干。
他曾见过这株老树的不同角度和全貌,在周未墨林写生的照片里。
蒋孝期捏住边角的照片有些颤抖,无数念头牵丝挂缕从他脑中呼啸掠过,他徒劳想抓住些什么,比如无法从母亲口中得到的真相,比如被母亲割裂开来的外祖家。
照片里的砖墙上,露出一角门牌,上面是“巷”字,下面是个数字“5”。
在那个东北偏僻的小城镇墨林,有一条小巷,其中的某个5号房舍也许就是他母亲蒋桢出生长大的地方,也许就仍生活着他素未谋面的外祖一家。
蒋孝期看到周未的照片时,以为他拍老树无非是画家的审美致趣或受了周恕之的影响,却没想到还有另外隐秘的原因。
蒋孝期几乎是带着无名火气拨通了周未的电话:“把你去墨林拍的那些树发给我!”
“姬卿原来叫季清她是墨林人!”周未几乎同时对他说。
通话里一阵寂静,两人又都一齐陷入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墨林欢迎您,你,尔~
第127章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七哥,我不是故意跟你隐瞒,”周未赶紧在电话里解释,一个人的身世对他本人来说太重要了,他发现这么明显的线索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你在生我气吗?你等下,我现在飞去碧潭给你当面解释,你等等再生气行吗?”
蒋孝期在那边叹了口气:“我没生气,你别乱跑,我叫那群好好看着你了。你刚说的姬卿叫姬卿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是墨林人?”
一堆话堵在喉咙里,周未不知从何说起,用力将偏长的头发拢到脑后:“你先别管她了,那棵树,不是,那个你外公家的事情,你要不要先跟阿姨商量下?”
“给我发下你拍的照片,我记得里面有门牌号完整的。”蒋孝期也被突然展开的支线任务弄得思绪繁乱,想先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冷静下再动作,“这边的事情还没完,别的等等再说。我先不回丹旸,可能今晚飞一趟墨林,你乖乖的别担心——”
周未不担心才怪,眼下一堆箭头指向北部小镇墨林,好像那里是一切故事的开端,一切纷扰的源头,他不放心蒋孝期一个人过去。
周未晚饭时去给展翔送了鸡汤和许多好吃的,然后回家换上当年蒋孝期买给他的毛毛领工装羽绒服,又找了件蒋孝期的运动户外长款抱在怀里,叫上那群去机场接机。
那群看见他穿这样吓了一跳:“你被小翔传染了吗?冷?”他还单穿毛圈卫衣呢!
“晚上降温,”周未也有点冒汗,上了车就降下车窗透气,“飞机到了的时候会很冷,先预备着。”
那群摇摇头,有一种冷,叫做你男朋友觉得你冷,他偷偷看了下天气预报,给蒋先生点个蜡,这种打扮就算是蜡也得焐化了。
蒋孝期让那群看住周未,但没说不让他出门,去接男朋友飞机也合情合理,一根筋的那群没往别处想。
然后周未全程请他喝各种奶茶优酸乳,那群一到机场就去找厕所,再然后从厕所出来,周未不见了!!!
那群拨蒋老板的电话,无法接通,再拨周未的,居然通了。
周未:“我去约会,不方便带你,赶紧回家吧,记得喂猫——”
周未掐着蒋孝期上飞机的时间搞事情,让那群告状无门,他事先买好了机票往安检门里一溜,谁还找得到。
碧潭飞墨林最近的机场要比丹旸起飞多两小时航程,于是蒋孝期落地接到那群电话时周未已经提前到了。
蒋孝期黑着脸走出一眼能望个对穿的小机场,被奔放的东北风吹了个透心凉,心里痛骂周未一顿的念头刚刚坚定起来,背后一紧。
周未用抱了一路染着他体温的那件长羽绒将蒋孝期包裹住,双手圈过来,侧身探出嵌在毛毛帽边里的一张笑脸。
蒋孝期的严肃脸瞬间崩坏,把他从身后扯过来。周未低着头,一点点弄好他羽绒服的拉链和钮扣。
凶他还有什么用呢?人都来了。别说,蒋孝期还挺想他的,看见这个人,就像零下的天气里穿上羽绒服一样温暖。
“只知道穿大衣,手套都不戴!”蒋孝期拉他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户外羽绒服的口袋很宽大,刚好放下两只交握的手。
天已经黑了,不过从这里去墨林县城还有一百二十公里路程。
周未问蒋孝期:“我们今晚就去吗?还是在这儿住一夜?”
“今晚,我租了车。”蒋孝期办事效率极高,出发前已经规划好了行程,只是现在多了一件甜蜜的负担。
奥迪A6L,周未坐进去感觉挺舒服的,车内收拾得也干净:“你认准奥迪了?”
“不用重新适应操作,”蒋孝期递给周未一份吉野家的双拼饭,“慢点吃,我在飞机上吃过了,杯子里有温水。”
“去年……”
蒋孝期发动车子:“先吃东西,要开两个小时,够你慢慢说的。”
周未急着争取宽大处理,吃两口就接着说下去:“去年夏天,想远处走走也不都是因为怀疑林木,就想清静下,刚好听他说过老家在墨林,觉得往北走凉快些,其实没期待有什么收获。”
那次周未只一个人,一个行囊,像潦倒的文艺小青年一路向北,如今这段从机场到县城的路他坐的大巴,车里空调坏了,三伏天闷成人肉罐头。
墨林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区域,不同的风景、不同的气候、不同风格的人们操着不同的口音,他对这里唯一具体的印象就是林木提到过的孤儿院。
周未的社交障碍放在陌生环境里好了很多,他跟路人打听孤儿院的地址,得知很早以前的那家孤儿院已经改了名字,现在叫墨林县儿童福利院。
福利院紧邻拆到破败的县医院旧址,大多是病残儿童,能活蹦乱跳出来玩的不多。
周未打听林木的过程有些曲折,毕竟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工作人员不知更迭多少茬儿。
周未谎称是寻亲才好不容易从破旧虫蛀的档案里翻到林木当年登记的简单资料,只有一页表格,潦草简略,但左上角粘着的一寸照片让周未瞬间记起某个似曾相识的影像。
“我当时就想,这个人很像在你家看到那张合影上的小男孩,就是鞋带坏了那个。”周未回忆,“但是有点懵,怀疑自己搞错了,林医生怎么可能早就认识蒋阿姨?”
蒋孝期偏头看他一眼:“之前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我面前见面,或者说重逢,我妈的确反应有点不寻常。”
周未扒了一半饭,吃不下放到一边:“然后我设定的目标就跑偏了,想验证我的直觉是对是错,辗转找到一个当年在孤儿院义务帮扶的国企退休老大爷。那老大爷说他们当时工厂和福利机构结对子,他正好负责孤儿院这块,对林木印象还挺深刻的。他说林木性格内向,跟院里的老师小孩关系都很一般,但这里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原因是他学习好,年年考第一,家家引述他教育孩子,所以小孩都不喜欢他,在学校也不合群。”
周未要说重点了,语速慢下来:“老大爷说,当时学校有个姓林的老师,对林木格外照顾,经常让他去自己家里吃饭做作业,跟自己家的孩子玩在一块儿,几乎就等于是收养了。后来林木考上大学离开墨林就再也没跟这边儿联系过,如果还有那么一个人能让他保持联络的,恐怕就是这位林老师了!”
“林老师就是我外婆?”蒋孝期直直盯着车灯晃白的路面,路不太好,车身有些颠簸。
周未噗嗤一声:“咳咳,不是,林老师是个男的。呃……应该是,你外公。”
蒋孝期吃惊地转头看他,车轮轧在石块上车身打斜巨震,周未赶忙喊他看路。
“四十年前这里一半人都姓林,我长话短说,林老师就住在林家巷225号,老大爷建议我去他家打听打听,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要去的,因为他还说林老师家里有一儿一女,儿子子承父业在小学教书,女儿就不知嫁到什么地方去了,很多年都没音信……哥你开慢点,这路连个双向车道都没有,不适合跑野啊!”
“是我妈,她姓林……”蒋孝期声音沙涩,“我还有个舅舅?”
周未摸索着握住他一只手:“是的,你还有除了蒋家之外的亲人,你舅舅有个女儿,和我同岁,是你的表妹。”
车内一时安静。周未理解蒋孝期此时的感觉,就像单根系的植物突然接上另一条根脉,一开始并没有办法适应地通过它汲取养分,而是混杂了陌生和未知的畏缩加好奇,简言之就是“近乡情怯”吧。
蒋孝期找回声音:“你那时,去见亲生父母,是不是还要害怕一些?”
“啊,”周未没想到他问这个,故意笑嘻嘻,“对啊,怕得要命,所以勇敢啊七哥,你还有我陪着呢。”
蒋孝期紧紧握住他的手。
周未安慰他:“你外公外婆身体都很健康,两个退休教师生活也不成问题。他们和你舅舅一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应该挺和谐的,五好家庭,整面墙的奖状,你表妹也该大学毕业了吧……”
“我不是担心他们,”蒋孝期说,“我心疼你。”
周未抬脚踩在座椅上,晃着脚丫:“那你慢慢疼哦,别太用力,我要你疼我一辈子呢。”
“姬卿怎么回事儿?”蒋孝期问。
“哦,就是在福利院翻林木档案的时候,还看到一页登记表几乎是空白的,照片也没有,只简单写了个名字叫‘季清’。”周未比出那两个字,“纯粹因为发音近似我才多扫了两眼,下面什么都没填,只备注栏里写了句该女孩在办理收容手续期间被领养,大概是这句,当时没在意。”
他给蒋孝期说了从展翔那里听到的信息:“所以,周耒和他妈吵架,应该是因为那条丝巾。他跟小翔酒后唠叨一堆,小翔听到这些。”
“姬卿婚后从姬家带过来一个保姆,就是季姨,以前传过她们是远房亲戚。这个季姨,是有一点北方口音的。”
“我直觉姬卿就是季清,从前没人发现是因为姬家或她自己藏得太好了,可一旦有了线索,想要验证也不难。”
gu903();“这样也许解释得通,为什么林木会给你一份假的鉴定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