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ICU相比,这里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如果你看到我有黑眼圈,也不是因为那个并不该来敲我门的鬼魂,我和我的孩子活下来更不是错误。小期,妈妈看见你,就从没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你放心,我现在身体很好,所以活得很珍惜,没空去烦恼和痛苦。我希望我的儿子也会过得好好的,和他在乎的人一起。小未的生日,妈妈一定去,回去帮我转告他。”
蒋孝期站直身体:“好,以前的事情,我们到了那天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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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孝期泊车在公寓楼下,跟蒋孝明打了通电话,然后锁车上楼。
他曾以为的父亲对母亲的旧情,不过是映在湖中美丽别墅的倒影,而现实中只有华丽的牢笼。
无论蒋桢的生命还余下十年八年或是三年五载,他都会为她打碎它!
进门时周未已经在沙发上睡了,阅读灯和电壁炉都开着,蒋孝期轻轻走过去,发现他摘掉了耳机夹在平时用的小本本里。
隔开的纸页写满了一簇一簇童体小字,彼此间用弧线和箭头错综复杂地勾连起来,织成一张密匝的大网。
姬卿的通话,内容?一个人讲的故事……离家、避开监控,为什么?丝巾墨镜遮面,为什么?
长途客车、目击证人……喜欢小动物、喜欢婴儿、讨厌同车小孩、新妈妈讨厌别人的小孩?
这条线索后面画了加粗的问号和一连串叉叉,显然在思考过程中感觉到不可调和的矛盾和强烈质疑。
丝巾——什么人带走的?姬卿,名字上画了层叠的圈圈。
右下角是一帧小插图,排在人群中等待上车的魏乐融的背影,穿长裙披丝巾……
周未在旁边写了几个字:真的是你吗?
蒋孝期惊讶又疼惜地看了会儿沙发上熟睡的周未,然后摸出手机将小本本里整页的内容拍下来发给蒋孝明。
他关了阅读灯起身进卫生间洗漱,扯了条毯子盖在周未身上,等会儿出来可以直接将人卷进卧室。
手机响了,蒋孝期关掉电动牙刷匆匆漱口,看到来电提示是蒋孝明。“喂,看懂了?”
“嗯,”蒋孝明那边传来单手敲键盘的声音,应得含混像嘴里叼着烟,“呼,可以啊哈哈,猫精猫精的……”
客厅爆出空易拉罐落地的撞响,跟着是噗通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
蒋孝期跑出卫生间,易拉罐滚到脚边,周未正挣扎着从沙发和茶几之间爬起来,手脚给毯子裹缠,像急于破茧的大蝴蝶。
场面很好笑,他还是要忍一下。
蒋孝明在电话里问:“怎么了?家里进贼?你这绝对可以做到史上最快报警速度。”
“不是,”蒋孝期干咳一声,“猫把花瓶砸了,回头聊,我得收拾一下。”
周未已经挣脱出来,坐在地板上醒神,茶几上一些东西被他撞翻了,一时摸不到耳机。
借着电壁炉的光能恍惚看到有人走近,周未:“七哥,回来了?”
蒋孝期蹲下,帮他戴上耳机:“做梦了?”
“梦了个武侠的,”周未赖他身上,“看不清路,抱一下。”
蒋孝期把他拎起来抱回卧室:“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福尔摩斯·周未,警察叔叔觉得,你的推理有点靠谱。”
“我梦见她没死,”周未坦白,“就在那条河里,河底,她给很多很多水草缠住了,手脚上身上全都是水草,动弹不得……她问我这次为什么隔了那么久都没再见到我,我问她上一次什么时候见到我的,她嘴唇一直在动,但我听不见她的声音,也读不懂她的唇语……然后我就特别着急,游过去拉扯她身上那些水草,怎么扯都扯不完,还像蛇一样往我的身上缠过来……”
周未靠在蒋孝期身上松一口气:“哎?你刚说什么,什么警察叔叔?”
蒋孝期一节一节揉他手指:“孝明在加班,魏乐融的案子他也有新发现。当年走访问询的范围很大,除了入卷的内容之外还有些反复询问的录音和笔记,他最近从同车的那位女士的谈话录音里找到一些疑点。”
“那位女士说,当时天气很热,魏乐融的高跟鞋是半穿在脚上,所以孩子呕吐的秽物可能溅到了鞋子里,这也是惹到她明显反感的原因之一。但是你想,魏乐融那种大家闺秀,会像抠脚大叔一样在乘车的时候把鞋子脱一半下来晾脚吗?”
周未挺直脊背:“肯定不会!”
“嗯,可能性极小,”蒋孝期重新拉回他,“所以,她褪掉鞋子如果不是习惯使然,最大的可能是那双鞋不合脚,穿着不舒服才会趁坐车的时候偷偷放松一下。而实际上,魏乐融习惯穿带跟的皮鞋,她知道自己当天要出远门,会走一些路,所以不太可能选择一双磨脚的鞋子。”
“我也觉得那个人不是她!”周未又挺坐起来,“肯定是别人冒充的!她没在家门口叫车、故意躲开摄像头,那段时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你说得对,冷静下,我还没说完。你分析的那些也都有道理,但只是猜测,得出结论还要靠证据。”
蒋孝期继续说:“还记得那位女士在提及魏乐融脖颈上的胎记时,说过以为那是吻痕吗?其实当时询问录音里的原话是‘哦,我看她衣领上……还以为是个吻痕’。不过警察做笔录也好,书记员记录庭审也好,都不可能一字不差地记述,会有重点的归纳总结,不然最终形成的笔录内容就会过于庞杂,所以她这半句疑问没有体现在书证笔录中。但是,很奇怪对吗?”
“衣领上?”周未蹙眉思索,“衣领和吻痕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男人衬衫上蹭了口红印。”
“女人的衣领上就不能蹭到口红印了?”蒋孝期反问。
“亲她的男人先吻了女人涂口红的嘴,沾到颜色再蹭回去?不然就是一个女人涂了口红,然后去吻另一个女人……”周未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不行吗?”蒋孝期俯身,将周未压在枕头上,吻他,“就像这样——”
周未轻喘着推开他:“说正事儿呢,你怎么……啊?你是说,那个……那个人是蕾丝边儿?”
蒋孝期给了他个“亲一下果然会宕机”的眼神:“不一定是蕾丝边儿,但不妨碍别人误会她是蕾丝边儿。”
“就是说,”周未瞪大眼睛,“就是说没讲完那半句,可能真是衣领上有口红印!是口红印……”
衣领上口红的蹭痕总容易令人联想到亲吻,影视剧里至少一半的原配都是这么发现奸/情的。
蒋孝期点头:“那天是小暑,丹旸最高气温36度,如果用唇膏伪造胎记,高温下蜡脂融化很容易沾到衣领上。还记得吗?魏乐融当天穿的是白色棉麻连衣长裙,沾了其他颜色会很明显。”
周未紧紧回握住蒋孝期的手,掌心汗湿一片。
第123章第一百二十一章
周未看一眼前排开车的司机,面部肌肉抽搐,胸口高频颤动,终于一个没憋住:“噗哈哈哈哈——”笑倒在蒋孝期怀里。
司机淡定瞥了眼后镜,稳稳转着方向盘:“你俩再这样抖下去,真的很像车震造吗?可以的,千金难买一笑,我这生日礼物送得够贵重吧?”
周未笑得停不下来:“扮保镖要穿这么夸张吗?那群如果穿成这样我早笑死了……”
“童言无忌!”蒋孝期戳他脑袋。
隔壁车道追上来一辆黑色大众,超车时落下驾驶位一侧车窗,跟司机做双胞胎打扮的那群半身不遂朝这边转了下头,墨镜腿儿咬在嘴里。
周未登时傻了,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开车的蒋孝明扯了扯黑衬衫领口,龇牙:“终于知道还有比全套警服穿起来更遭罪的衣服了!要说那些拍电影电视剧的就不干好事儿,保镖一水儿的穿西装打领带还皮鞋墨镜,这遇上事儿怎么打?是不是一个飞踹就得爆裆!”
他瞥一眼身后穿修身全套的蒋孝期,由衷感慨:“真是!老子天生就没有霸道总裁的命——”
“是你自己说的,要强烈反差萌才不容易给人认出来。”始作俑者蒋孝期盯着蒋队被削平鬓角的半秃后脑勺,“没点牺牲精神怎么演戏,你看人家那群,我怀疑他结婚那天都未必穿得这么隆重。”
周未表示赞同,他担心千年卫衣卫裤运动鞋的那群等会儿下了车怕是不知该先迈哪只脚。
“你们打算借我生日搞的事情,和入侵五角大楼究竟哪个大一些,方便透露吗?”
“还真不好比,”蒋孝明单手捏出两片仿真胡须贴在上唇和下颌处,对着后视镜按了按,“毕竟两个建筑外形差不多,人家的是空心五边形,咱们这是空心圆。”
蒋孝期捏了捏周未的手腕,拇指停在脉搏处轻轻揉着:“对不起小未,今天之后我再单独补个生日给你。”
“为什么要补?你今天没准备礼物吗?”
“准备了。”
“有吃有喝有礼物,还有你,哪里需要补丁?”
“咳咳,在饭前强喂狗粮是不道德行为。”蒋孝明放慢车速,“二位老板,‘围城’到了。”
‘围城’是这两年新火起来的高端娱乐会所,建筑外形类似于客家围屋,从外面看是个圆柱形结构,对外的墙壁上通体是巨幅浮雕,半扇窗户都没有。
这种构造的确很符合‘围城’的内涵,同时也带给来这儿寻欢作乐、鸡鸣狗盗之人很大的心理安全感。
正门一侧在光幕下现出“围城”两个赵体行书大字,译文是“FALLIN”,连个完整的词组都不是,却莫名贴切。
“fallinlove?”蒋孝明咕哝一句,把车开进去,“恭喜二位进城,请牢记四字出城密语——你很好但,后接任何内容均可有效通行。”
周未咕哝:“你很好但……除了我没人有机会知道。”他挑起眼角看向蒋孝期。
司机先生打了个哆嗦,胡子差点儿吓掉了:“老板,FBI犯罪倾向测试了解一下,真题带解析,不要888也不要668,一碗鲍汁捞饭带回家!”
周未这两年没混过这种地方,下了车四处看看。
‘围城’中间的庭院其实很大,圆心有欧式喷泉池,随处可见石砌罗马柱和高拱门,错落种了许多枫树,石拼小径四通八达。
“很像古罗马斗兽场。”
蒋孝期带他去预定好的房间:“的确是个斗兽场。”
房间在一楼,是个精致的小房间,那群守在门外,蒋孝明和他们一起进去,用探测仪将全屋扫了一遍冲蒋孝期轻轻点了下头。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那群故意提高的声音:“夫人好,蒋先生在里面。”
蒋孝明飞快站到门边,开门的动作利落,没有任何打开反锁按钮的停顿且顺利掩盖了那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冲门外的蒋桢微微躬身。
“你在这儿等。”蒋桢对司机说。
司机似乎对站在屋内这位保镖有点意见,没等他开口,蒋孝明咔哒一声关合房门。
司机只好和那群一左一右戳在门外。
蒋孝期接过蒋桢手里的蛋糕,蒋桢已经拉起周未的手仰脸仔细看他,目光像柔软的小毛刷将他整个人从头到脚轻扫了一遍,这还不算完,小毛刷又沾了脂水细细再涂一遍,涂得她自己双眸濡湿。
“小未,生日快乐——”
“谢谢阿姨。”周未嗓音发涩,他对这种陌生而温暖的体验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哐啷哐啷,房间一侧的墙壁向两边滑开。
“SURPRISE!”隔壁一群人突然冲进来,乒里乓啷拉响几个彩炮,无数玫瑰花瓣从空中散落,洒了周未满头满肩,“生日快乐!”
周未彻底惊呆了!
裴钦冲过来要拥抱他,被旁边的黄栀子拖手拉回去;宥莱还在扭没能拉响的一支彩炮,砰一声吓得倒退几步;左逻被喷了正着,像株盛放的三角梅;左列灵活地跳开了,指着他俩哈哈大笑……
黄栀子把自己发射过来,探头看向蒋孝期:“蒋总,我要抱了!”没等批准,她先下手为强给周未一个熊抱。
周未像只被放归大自然的小松鼠,突然见到曾经的同类,既胆怯又兴奋,回头看了看蒋孝期:“我过去玩一会儿?”
蒋孝期带着笑点点头:“等会儿,记得回来吃蛋糕。”
“我们那儿的蛋糕更大更漂亮!”裴钦过来勾着他肩膀,头也不回冲蒋孝期伸出二指晃了晃,“来来,把墙关上!”
周未转头看,裴钦把脸凑近,他又不好意思地转回头,看见喻成都正在桌边搭香槟塔。
之前的很多年,他过生日都像这样热热闹闹,和这群狐朋狗党凑在一起。
一墙之隔,是他现在的人生。
周未突然发现,原来从前和以后并不一定要被现实斩断,就像那堵能滑开的墙,他可以试着将它们串联在一起,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旅程。
宥莱跳到跟前,伸手在周未眼前晃晃:“末末还记得我吗?他!他你总该记得?”他抬手指向喻成都。
周未扶额:“我看见这个人,有点……头疼。”
喻成都摇着香槟滋过来:“我特么看见你还腿疼呢!”
“怎么每次你在的地方都有他?”周未问裴钦,“你家新保镖吗?”
喻成都轻嗤一声:“小钦你给咱哥打电话,让非一签他得了!奥斯卡欠他一车小金人儿,好莱坞还欠他一座梦工厂!”
宥莱一脸茫然:“你俩这算吵架吗?”
黄栀子将周未留长的头发拢起来,在后脑扎了个半丸子,露出两颊清秀的曲线,一双眼显得格外大而幽黑。
周未转头无辜地看着裴钦,耷下嘴角,委屈巴巴。
裴钦叉腰指着喻成都:“你给我闭闭闭……闭嘴!不然晚上找别人捏腿——”
服务生将蛋糕塔推上来,所有人唱歌许愿吹蜡烛。周未将长寿面分了裴钦一半:“生日快乐。”
“傻哔!”裴钦眼圈红了,他从小到大赖着跟周未一天过生日,皆因裴家永远都不会给他庆祝那个也是他母亲忌日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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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话短说,”蒋孝明摘下墨镜坐到蒋桢旁边,“夫人,二十五年前所有能够保留下来的证据我都仔细看过很多遍,今天借着小未生日的遮掩跟您见一面,请您、务必,把您知道的真相全部告诉我。时间不多,我们就不绕圈子了,等等你们还要给小未过生日。”
“好,”蒋桢直视蒋孝明,她眼中盛着黝深的湖,宁静却不见底,“真相就是你们看到的和证据指向的,我没有其他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蒋孝期讶然看向蒋桢:“妈,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说的?如果……”
“没有,我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胁迫或教唆,”蒋桢依然看着蒋孝明,面色冷然,“蒋队,什么是法律认可的事实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我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蒋孝明点点头,强压失落和无奈:“我听懂了,夫人,您想告诉我,即使您能给我另外一个视角的真相,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它对吗?没关系!只要您把您看到的说出来,其他证据我来找,十年二十年,我不介意用有生之年去找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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