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在外面,可能不止要断腿!刚才如果我和那群不在呢?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动辄喘口气就可能得罪人的家伙,给那个王八蛋玩死也说不定!”
“你指望谁护着你?蒋孝期吗?!”
周未掸掸烟灰,舌尖压住微颤的唇:“能不能换个不牵连长辈的……啧!”
“爱死不死吧你!”周耒呼地站起身,撞开椅子推门走出去。
周未透过窗子看着他,倔驴似的掀开车门又大力拍上,返身回来跳进花坛中,将刚刚扔掉的身份证捡出来丢进车里,腿儿着走远了。
周未看了眼那群,夹烟的手向外一指:“身份证我可以自己捡的,他怎么不买单就走了。”
人家确实也什么都没吃,那群掏出手机默默去吧台结了账,回来继续把一盆冒菜扒完。
“你以后也别总跟着我了,”周未吃饱喝足抻抻懒腰,“不用工作的吗?”
那群径自去开车:“不耽误。”
他将副驾一个纸袋递给周未:“二少烤了一上午,我要尝吐了。”
周未翻开纸袋,里面的玻璃餐盒里摆着四块压出玫瑰花型的烤饼,溢出馅料淡淡的玫瑰香,还扔着他那张被擦净泥痕的身份证。
&&&
“这顿表现还不错,吃了九个饺子,要不要凑个整?”蒋孝期捧一只瓷碗,举到蒋桢嘴边的勺子里躺着一只白胖的水饺,面皮剔透,隐约能看到里面红绿的馅料。
却之不恭,蒋桢无奈地张嘴又吃下一个:“越包越好了,我的食量跟着你的手艺涨,今早过称胖了三斤。”
“你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多多努力。”蒋孝期收了碗筷,拿到卫生间去清洗干净。
蒋桢坐在床边翻书等他回来,刚刚熬过排异反应的她仍然能看出明显浮肿,但整个人打理得清爽干净,病容已经恢复很多。
没等蒋孝期搁下锅碗瓢盆去开电脑,蒋桢冲他招手,这是想聊天。
蒋孝期干脆抱着笔电坐到床边沙发里,眼睛盯着邮件嘴上说:“是不是待这儿很无聊?等你身体再恢复一点,我们叫上宥圆到湖区野餐。”
“小未开学了吗?也不知道最近怎么样——”蒋桢小心地问。
蒋孝期悬在键盘上的手指一滞,跟着飞快地敲出一行字,又不满意地全都删掉了。
他盯着孤单闪烁的一点光标,语气尽量轻松:“他还能怎么样,你放心吧,挺好的。”光标映在他黑深的瞳仁里,一闪一闪。
“听宥廷说,他打算先休学一年……他这人玩习惯了,不爱受拘束……”
“他心挺大的,”蒋孝期不知想起什么,眼神瞬间一冷,“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你为他急疯了,他照样跟朋友出去玩,多余担心他!”
蒋桢面上的忧色一点没少:“你不是说,他不太懂得照顾自己,离开了周家……”
蒋孝期之前两次连夜赶回丹旸,蒋桢就猜到他都是为了周未。
第二次蒋桢术后正病着,蒋孝期回来后什么也不说,整天在重症病房里守着她,就算蒋桢那时还不很清醒,也能感觉到儿子的情绪异样。
等蒋桢病情稳定些,蒋孝期就把周家的事情跟她一五一十说了,略掉那些网上的撕逼大戏不提。
但哪怕蒋桢主动试探,他也再不提回丹旸看看的事,电话视频也都没有,两个人像是彻底断绝了联络。
蒋孝期起身帮蒋桢倒水,背对着她:“周家给他大笔财产,他住的别墅年底才到期,自己不懂照顾自己自然还有别人照顾他……不用我们操心!”
蒋桢接过水杯,细细看了儿子的表情,他惯会隐藏情绪,这会儿却是各种烦乱、郁躁、不安、牵挂,马脚比马毛还多。
“你早点休息,宥圆明天给你带学校餐厅的牛油果吐司,我晚点有电话会议,先回去了。”蒋孝期装好电脑包,帮蒋桢续了床头的温水,调好阅读灯,“晚安。”
黑皮的司机兼保镖在楼下等候,蒋孝期冲他微一点头坐进车里,用英文交代去酒店。
每次蒋孝期来纽约看望蒋桢,如果第二天上午没课,他就会在这边留宿一晚,法拉盛的皇后学院附近有一处长期包了套房的酒店,最近住得少了,往前两个月他几乎一多半的时间住在那里。
看看时间,距离国内的电话会议还有十几分钟,天色完全暗下来。
此时的丹旸应该天光大亮,行色匆匆的人们纷纷在工位和教室里落座,但一定不包括那个懒虫,他不用上学上班就不会正常作息,蒋孝期丝毫不怀疑。
振铃打断了他漂洋过海的思绪,蒋孝期清清喉咙接听宥圆的来电:“有事吗?我明天上午回伊萨卡。”
“老天!”宥圆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惊叫一声,“小舅舅,你的那只猫终于给运过来了,怎么这么凶啊!你不赶紧回来看看吗?”
猫!蒋孝期移开电话对司机说:“回伊萨卡。”
“千辛万苦弄过来的,宥廷说各种检疫过关麻烦死了,它可能有点怕生,要么就是晕机……comeon,dear……这是中华田园猫吗,看起来很普通啊……它叫什么名字?”
“星期六。”蒋孝期将笔电连上耳机准备回程路上接入电话会议。
“星期六?好奇怪的名字啊哈哈哈哈,”宥圆在那头大笑,“Saturday?叫起来也怪怪的,倒是跟‘星期五’一样狂野哪!喵喵?星期六?你叫星期六吗,没反应诶——”
蒋孝期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挂断电话:“橱柜里有我买好的猫粮……它野得很,今晚就关在我房间吧,别跑丢了……你也可以,叫它‘小六’。”
第94章第九十二章
“小六儿,66,6666,”宥圆晃着逗猫棒摇头摆尾,面前皮光毛顺的三花敷衍地举起右爪儿满脸淡定,偶尔配合地耙一爪子,完全是出于绅士风度反哄幼稚人类少女的节奏。
“它刚来的时候多凶啊,瘦不拉几的逮谁挠谁,还把你连夜挠进医院过的对吧?小舅舅,你是怎么把它养这么乖的?中二街霸少年直接弯到佛系傲娇王子!才一年不到——”
蒋孝期从笔电的屏幕上挪开视线,长臂舒展:“过来。”
小六踱着猫步,毛绒绒的长尾巴高高竖起,优雅地走近蒋孝期,轻盈跃上他探低的手掌,顺着手臂爬上膝盖,伏身糊在他的大腿上,摊成一块心满意足的猫饼。
一年,蒋孝期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又觉得突然就过完了一年,快得许多事还来不及。
蒋孝期继续在电脑上敲字,思考的间歇便用修长手指给猫挠痒,听它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呜噜声,然后噼噼啪啪敲键盘的单调声音继续,小六就在这种抚慰和噪音里被催眠,很快蜷成一团在蒋孝期怀里睡过去。
宥圆无聊地抖着那根被扎成小鼠形状的逗猫棒:“真是个夜猫子!它晚上不睡,我白天不睡,你是白天晚上都不睡!小舅舅,快到中秋了,你今年回家吗?去年你没在,太公还问你来着。”
“我……看看有没有时间,”蒋孝期合上笔电,手指捏了捏眉心。
如果他回国,蒋桢很可能又要莫名其妙地病一场。只是回去看一眼呢,像上次那样看一眼就走,毕竟他签发的信用已经到期了,一年。
蒋孝期把熟睡的猫咪抱在怀里,空出一手拎着笔电往地下室去。
宥圆实在无法理解,蒋家租下这间别墅给他俩读书期间住,房间多得是,小舅舅非要选地下室那间。
不对,他是把整个地下室都给霸占了,平时连佣人都不让随便进入,动他一张纸他能黑脸三天,只有小六可以胡作非为,刚送过来时无论撕书挠墙掏沙发还是随地大小便,被逮着了后果也只有一通耐心的口头教育。
完全是养了个小情儿的节奏!
蒋孝期抱着猫靠在天井下落地窗旁边的躺椅里,窗外做了一小片绿化,葱郁的草坪周围堆一圈雪白的石英卵石覆住排水渠。
椭圆透光井的斜下方种了株元宝枫,树龄还小,枝干细伶伶直落落,眼下时节叶片还没变色,有种稚嫩的脆弱和向光而生的挺拔,很像一个人。
他翻开手机拨了林木的电话,那边等了好一会儿才接听,仿佛信号横跨太平洋需要多一点时间。
“林医生,我想回去一趟。”
那边依然是坚硬冗长的沉默。
“三十个小时,落地当天就返回。”蒋孝期用近来越发罕见的商量语气,“我只信您。”
林木叹了口气:“不行。除非……”
蒋孝期握着手机的指尖收紧,任何代价都可以考虑。
“……除非你不管你母亲的死活。”
任何代价,唯独不包括这个,那是为人子女的底线,他也不例外。
林木声音压低显出长辈的语重心长:“我是医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一次伤口感染,一次药物副作用,一次不及时的抢救,随便什么小意外,都可能死人,而且不留痕迹,你懂吗?”
“你信任我,但我不信任自己,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们不想你做的事情,你最好不要碰。”
“来日方长,Romewasnotbuiltinaday!(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等你的罗马建成那天,再去想随心所欲的事情。”
“现在,除了冒险地旁观,你还能做什么?”
蒋孝期握着电话的手垂落下来,我还能养猫。他讨嫌地将食指探到小六下颌挠了挠,猫咪翻爪拍开他,换了个肚皮朝上的姿势续上觉。
“你跟他一样,都喜欢傍晚睡觉,还要枕着我的腿。”
“这么相信我吗?肯把肚皮露给我?万一我骗了你呢——”
“可以,再等我一年吗?”
&&&
“你有电话打进来?”左逻在电话那头问,“就这样,你先忙吧。”
周未看了眼等候的来电,陈展盏。
“不忙,骚扰电话,我还没说完,一个Logo而已,不需要这么多钱,我就画了半个下午。”
左逻的声音一本正经:“说好了委托你设计,我只要结果不问过程,你一分钟画完也是这些钱,Logo有多重要我比你了解……”
周未想起ZOLO服饰被佐罗版权方和圣大保罗支配的恐惧,低头无声地笑出来。
这次是左逻找他设计童装品牌的Logo,当时没谈价钱就接了,周未当是友情帮忙没想着要钱,结果设计图一出,左逻打给他十八万五千,有零有整的。
“你这样,我会觉得是在故意接济我。”周未坦诚得令台阶碎裂。
左逻还是一成不变的商务腔调:“市场部议过价的,我们品牌价值摆在那儿,请谁设计都便宜不了。我要是接济你会凑个整,真就这么多,你要是嫌少,我再多批两千,不能再多了。”
话说至此,再推却就矫情了,周未挂断电话乖乖收了钱。
人情是肯定有的,左家的祖传吝啬也不假,周未很开心,最主要一点!是他画得好呗。
养成了习惯,心情好或不好,都喜欢摸一颗糖来吃,周未顺手抓起桌上的小瓶子,晃一晃,还剩十几颗了,拧开来凑近鼻子嗅一嗅,好酸。
不是他舍不得吃,这剩下的都是心酸柠檬了,他不爱吃,不、爱、吃!
原来那么多瓶糖,他每天吃一颗,渐渐越来越少,他也越来越忙,有时候没空开心或者烦恼,就会忘记吃。
最近更是容易忘记吃糖,从三天吃一颗,到五天才吃一颗,还是很快就要吃完了。
又一个夏天,快要过去了啊啊啊——
童书出版社的系列绘本马上要截稿了,有几页插画他还要改一改,不时冒出更好的想法,觉得给小朋友看的东西应该尽量做得完美。
还有跟某家小游戏公司的原画稿撕逼,很烦,他画画改改很多遍,甲方的要求三月天一样说变就变,提不出像样意见还是不愿给钱……
电话再响,还是陈展盏。
周未酝酿了一会儿接起来,对面的声音换成小翔:“……给我吧,我来说。”隐约有陈展盏的抱怨声。
“小翔,”周未胡撸一把小七的猫头,去厨房给它倒猫粮,“有事吗?”
“哥,咱爸干活儿的时候从梯架上摔下来,现在医院了。”
周未手一抖,猫粮倒多了。“哪家医院,我现在过去。”
“别担心,脚踝崴了下,医生说轻微骨裂,大概要固定几天。”陈展翔顿了顿,“就是,还查出肺有点问题,让做个病理,先留院观察。”
周未给猫加了水,起太猛感觉头晕:“地址发我,见了面再说。”
人就在丹大二院,周未赶到时石膏已经打好了,刚转进病房。屋里阵容强大,陈家人一个不少,还多了个周回。
“小金来给我补过生日的,”陈母拉着周回的手解释,像怕周未不高兴,“前几天正日子他出国了没赶上,想着今天……”
周未目光只平常地一扫,将插曲略过去,但没错过陈母手腕上多的那根银镯子。他们一家人今晚有聚会,一个不少,可能多余的人是他。
“听医生的吧,就先住院。上次查过没问题,应该不用担心。”
之前周未帮忙联系了医院给陈父全面体检,费用也给了他们,检查结果没什么大问题。
陈母脸色略显尴尬,陈展翔也扭过头显出愤懑。陈展盏扒开一根香蕉咬下去:“没查当然没问题——”
周未:“???”
“不是,”陈母陪着难看的笑,“我和你爸觉着身体好好的,也没哪里不舒坦,万把块拿去体检,有点儿……正好你老叔家里盖房,急着用钱……小未,这个没跟你商量,你爸确实不会有什么大事,你别担心……”
周未听明白了,他们没去体检,钱被挪用走了人情。
“没事,给你们的,你们说了算。”“医保卡给我用下,我去交住院押金。”
陈母这回轻松不少,打心里高兴:“小金已经交过了——”真是贴心的好儿子!
“你们能不能讨论点正事儿?”陈展盏丢了香蕉皮拍拍手,“晚上谁来照顾咱爸,先说好,我是闺女不方便,这个得指望你们儿子了。”
陈母说:“不用你们,我来陪。”
陈展盏拖长声:“妈,就你那腰间盘?我跟你说,爸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要是——”
“少咒你爸我!”陈父打断她,咳了连声,“都回去睡吧,我晚上不挪动。”
陈展翔给陈父倒水顺背:“今晚我留下,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
“请个护工吧,”周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