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常年在生活中活动出来的肌骨匀称灵活,和周耒那种健身房里练出来的不太一样,很好摸。
周未觉得冻手,将两手顺进蒋孝期羽绒服的口袋里,左边碰到一串钥匙,右边……是一只扁方形硬纸盒。
他衣服的口袋宽大,外面隔着羽绒,而里面只一层衬布,有暖融的体温透出来。
低耗能无污染还自带暖手宝功能,这个座驾倒也没差太多。
“小叔,我的生日礼物寄到了没?”都快十二月了,全球购也该到货了。
周未没抱什么希望,就是嘴欠想调侃他。
“你碰到那个就是。”蒋孝期声音从胸腔传来,像共振增强的弦鸣。
诶?这倒有些惊喜,比在生日当天收礼物更有趣一些。
周未探手掏出那只盒子,刚要打开看,蒋孝期一个急转拐入小巷,吓得周未连忙收手抱紧他的腰。
周五的晚高峰堵车严重,赶上年尾情况愈烈,从英泰到丹大这一段路的距离其实用脚踏车略显远了点儿,但蒋孝期不走寻常路,带着他钻了几条周未混丹旸二十年都没路过的小街,同大路上堵成停车场的汽车相比速度反而占优。
那些小街巷看着古旧陈陋,如同繁华都市里乱入的另外一个空间,低矮压抑的房屋绵连成片,扯出一面帆布罩顶就是一个小小的食摊,黑腻的油锅里煎着味道古怪的食物,积满灰尘的窗格里透出昏黄的光晕。
周未被车子带着轻快掠过,仿佛偶遇一片不熟悉的风景,很快又回归熙攘喧嚣的车河灯海。
他心里惦念着那个礼物,总想找机会拆开来看看,又怕给蒋孝期毫无预兆的飘移甩下去。
“是什么?”
“猜猜看!”一片追尾的喇叭声中,蒋孝期侧头大声说。
周未拆过太多礼物了,看看盒子的尺寸:“表吗?”
蒋孝期没作声,这也猜太准了,让他完全失去给人惊喜的乐趣。
周未倒是兴致不减,好容易拉开套嵌的外盒,将一只造型简洁的手表握在掌心。
那是一只白色半透明塑料壳的电子表,棱角圆润,表面上的液晶屏显示出当时的时间:05:21pm表带是同色的硅胶材质,拿在手里很软很韧。
周未将它绕过腕骨戴在左腕上,表带只有三个扣眼,他用中间的那个刚刚好。
“谢谢七哥,我喜欢!”
蒋孝期不觉在风里笑了一下,他以为周未不会瞧得上他送的这个三无产品,有钱人都当腕表是一种身份标志,没想到他会当面拆开来戴上,还炫耀似的抬臂在他脸侧晃了晃。
蒋孝期已经转进小区,长腿一担在楼下停住,转过头:“我自己做的。”
一楼一间厨房亮着灯,光落在蒋孝期一侧脸颊,衬得他五官愈发立体,眉眼深邃,那些眸子里看不见的深处仿佛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愫。
周未讶然地半张着嘴,须臾才绽出一抹笑容:“太厉害了吧,还会做这个。”
蒋孝期推车锁进车棚,默认周未会跟着自己一道上楼,他应该想看三花送来的那只猫崽。
“配件买了现成的,有些尺寸不好找所以耽误了点时间,明……周一上学可以用它叫你起床。”
他其实想说,明年你生日,我的礼物不会再迟到了,但不知为什么对这样一句类似承诺的表述没能说出口。
“鞭策利器啊,”周未语气有些失望,很快又愉悦回来:“那也不错,我第一次收到手工礼物!”“除了闹钟还有什么功能?”
“可以定位,设置电子围栏,上课免打扰,监听环境音……”蒋孝期开门,随口胡掰。
周未翻他白眼:“那你怎么不直接送我一块儿童电话手表啊?!”
“那我跨专业能做出一块闹钟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要什么,柯南的瞌睡针吗?”
“可以有啊,”周未脱鞋进门,听见小猫嫩嫩的叫声直接蹦过去。蒋孝期扔拖鞋丢他:“穿好!”
周未坐在盒子边,捧出小猫蹭脸:“蒋爸爸有没有给你开饭哪?今天开不开心?咗咗咗,小……”
他卡了下壳,转头问蒋孝期:“它叫什么名字?”
“我怎么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蒋孝期一脸莫名其妙,挽袖子进厨房煮饭。
“那我来起名字吧……就叫……小七!七仔!”
蒋孝期从厨房探身出来,提着菜刀瞪他。
周未笑得滚到地上:“不是蒋孝期的孝期,是小七……它可能是三花最小的那个孩子,排行第七,所以……”
“所以那只母猫是王母娘娘?她特意下凡给你送七仙女的?”
哈哈哈哈,周未蜷在地板上搂着小猫崽:“你想骂我是牛郎?”
蒋孝期眉心抽搐:“那是织女,七仙女的老公是董永……你小时候没听过神话故事吗?”
问出这句,蒋孝期突然后悔了,周未妈妈离开得早,可能还真就没人给他讲这些。“想……吃什么?吃面行吗?”
周未不知想到什么,还在笑:“好啊——”
青年笑得眼梢绯红,眸光闪动,像一朵颤在枝头最绮丽迷人的牡丹花,让他这么开怀的,究竟是那只流浪小猫,还是一份意外的礼物?
蒋孝期看着锅里涌起的白色泡沫,竟生出一样沸腾的情愫来,他将脊背靠在冰凉的瓷砖上,用力闭紧双眼。
这餐饭没有在桌上吃,两人端着面碗,一人一只团垫围着猫窝扒面,窝里的小奶猫发出老鼠一样吱吱的叫声,扒着盒壁想出来,它似乎也很喜欢周未。
“为什么不带回去养?”蒋孝期明知故问,他自知血液里流淌着阴暗的残忍,迫着自己和别人直视真相和懦弱。
周未给热面烫了一下,舔腮:“我不太在家,高干楼那里,黄栀子录节目也总不在……你不要它么?”
他眼里又流露出被拒绝的委屈,像一只被关在门外的流浪小兽。
“我可以养它。”蒋孝期答得太快了,像是自己都没想好:“不过可能不太会养,你能帮忙吧?”
照蒋孝期早上的态度,周未准备了一百零八个理由说服他,居然只一句试探就成功了,周未一时没反应过来。
待回过味儿来,探手挠了挠小七的下颌:“恭喜你,有家了。”
他说得很轻。
“我从前养过一只猫,”周未说:“爷爷不喜欢它,觉得我玩物丧志……后来猫死了,给人活活淹死的,尸体就丢在湖边……”
他说这些的时候压住了所有的情绪,眼底一片沉寂,看不出伤心,甚至还能在话语间隙急匆匆地吞一口面。
蒋孝期停下筷子:“你觉得是周老先生做的?”
“那只猫是妈抱回来给我养的,因为我说过想养一只小猫。小耒也经常逗它玩,前段时间有流浪猫到园子里,小耒还拿饼干喂它。我爸……他什么都不管。”
蒋孝期听懂了,除了他爷爷,别人都没有作案动机。“你问过他吗?没有证据去怀疑一个人很不公平,也会造成不必要的隔阂。”
“问过,他说不是。”周未眼底浮出困惑,他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执拗的笨蛋,他不太怀疑别人尤其是家人。
“所以你也不确定对吗?我想周老应该不会骗你,他对你的约束一向都明刀明枪地来,不让你学画就各种打压,不让你养猫应该也直接送走——”
周未捂脸:“我只是觉得,小乖如果没有遇到我,可能不会是这种结局。”
“从前裴钦总说,小乖能到我手里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我拿它当宝贝一样,还说连他都嫉妒小乖了。呵……好像别人羡慕我生在周家一样……”
“也是从这样一丁点儿大养起的,刚拿到家里的时候好丑,我没见过那么小的生命,以为养不活,连着一星期不敢睡太死,总要起来看几次才放心。”
“它陪了我五年……”
“所以,我不会再养猫了。”青年垂下修长纤细的颈,屈膝将头埋在臂弯里。
蒋孝期抬起的手迟疑了一下,轻轻落在周未的后颈上,而后用力捏了捏:“我说过,我可以养它。”
大多时候,别人是看不出周未真实的情绪的,他所有的心思都遮在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给人一种慵懒的无所谓。
实际上,他无法释怀自己被害死的伙伴,无法释怀自己被扼杀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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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被玻璃窗挡在屋外,这方温暖的空间里,蒋孝期占据着一边桌子改图纸,周未则占据另一边做模拟题。
遇到不会的,周未便蹭着滚轮椅滚到蒋孝期旁边让他讲解。
蒋孝期若是发现周未跑出去喝水上厕所的时间过长,也会起身把他从猫窝旁边逮回来继续刷题。
他一抬眼,便能看到青年腕上那只一直没摘下过的电子表。
午夜十二点,周未抻了个懒腰,像是现了原形的某种冬眠动物,抓过手机给那群打电话:“把你车开过来。”
蒋孝期抬眼,用“你又作什么妖”的眼神看着他。
“角色转换!”周未打了个响指:“徒儿,快跟为师去练车!”
他比了个挥斥方遒的动作:“外面的夜空是你的了——”
第45章第四十三章
英泰乐津的校园建筑是带有浓郁英伦风的红砖楼群,多重人字形坡屋顶、圆角顶楼、拱形高窗和宽黝的进深,给人一种庄重、神圣的感觉。
周未靠在空无一人的长廊里吸烟,背后是教堂般高大雄伟的教学楼,西沉的落日将浓重的暗影投射过来,远远只能看见他身上一抹秾丽的红和一点明灭的火光。
悠扬的放学钟响彻校园,鸽群的灰影成群划过铅色天空,廊柱上的风灯渐次亮起,三五一群穿着英泰绛红色校服的学生从教学楼走出来,高高的铁枝门栅向两边打开,接学生的汽车排着队渐次从门前驶过。
有踏踏的脚步声从背后由远及近,周未吐出一口混着白色呵气的烟雾。
这个时间,学生们要么途径主路出大门放学回家,要么右转经南长廊到餐厅吃晚饭,只有少数人会走北长廊临时回宿舍楼。
总不会是学校的学督特意跑来惩戒他违反校规吸烟吧,他可不是未成年人了。
脚步声在周未身后停下来,周耒沉声问他:“你还不打算回家吗?”
钟楼的边隙透过一束昏光,少年修长的身影从背后倾斜下来投在周未垂眸可见的石砖地面上,不成比例的拉长让这道身影显出几分易折的脆弱。
周未吐出一口烟,转头,看着弟弟,笑了:“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们不开心。”
周琛永远一副怒其不争的失望表情,姬卿用无关紧要的怜悯眼神看他,父亲对他视而不见,就连最亲近的弟弟……也学会了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他的神情更是汲取了爷爷和妈妈的精髓,冷硬且轻蔑。
所以,他为什么要回去呢?寄托他们的厌恶吗?
“你觉得自己开心就行了是吗?”周耒诘问的语气微微颤栗,他在发怒,压抑的怒火愈烧愈炽:“在外面包养小明星,跟那些废物鬼混,逃课,飙车……很好玩吗?!”
“好啊,”周耒重重一点头,原本插在裤袋里的双手攥紧了,被他狠狠约束在身侧:“你喜欢安心躺在烂泥里做你的二世祖也可以,没人逼你!”
“为什么非要招惹喻成都?喻家搁置了牡丹城的融资计划,你开心吗!”
“爷爷和妈妈整日殚精竭虑守着你的牡丹城,你开心吗!”
周未指尖的烟一抖,长长的烟灰跌落,在零落成尘之前便被夜风带走,散得无迹可寻。
喻成都这个王八蛋!
廊外有学生经过,见到周家的兄弟俩在吵架都绕路走,又忍不住好奇心放慢脚步侧头窥看,窃窃私语。
“滚!”
周耒转头瞪视那些在暗处的眼睛,他在英泰没有周未的恶名,在丹旸的太子圈里也鲜少存在感,大家只觉得他是个低调高冷的庶出,最多带点儿卧薪尝胆的黑核。
没有人想得到第一个敢站出来挑战混世魔王周未的人,会是周耒,毕竟他这个哥哥干别的不行,仅有的耐心和温柔都捧给弟弟了。
周耒在学校给人欺负,哪怕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一点点羞辱,周未都会变本加厉替他报复回去,他对周耒有求必应,这也是别人不敢看轻周耒的主要原因。
所以……看不到兄弟阋墙的戏份真的好遗憾!围观的人走得恋恋不舍,形如慢镜。
“小耒……”
周未起身,直接用白皙的指尖捏熄烟头,抬手向前走了一步。
他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底色却是暖的,这是个和解的姿势,他习惯在弟弟躁怒时上前,给他一个安抚的拥抱。
“为什么你不是裴钏?”
周耒呓语般的一声诘问将周未钉在原地。
我为什么不是裴钏?原来,小耒一直想要的哥哥,也是像钏哥那样能为他扛起责任遮风挡雨的大树;原来,小耒一直想要的哥哥,不是他——
最亲近的人,往往最最了解你的痛处,无需长刀利刃,只需一根细小的针就能戳中要害,血流不止。
周未眼底的一缕暖色倏然冷了,灭了,他像给什么猛禽逼退在崖角的小动物,身后早已没了退路。
周未轻轻侧了下头,发出几不可闻的低笑,抬眼直视周耒的目光,那一瞬竟让后者产生某种夺路而逃的羞怯。
“我为什么不是裴钏?因为你们根本不希望我是那样的人,”周未声音低沉,甚至从容:“你们不是很想我烂成一坨永远也糊不上墙的泥吗?我现在这样妈难道不开心吗?”“不用争的小耒,我在你面前是个不堪一击的废物,牡丹城给你了,拿去吧——”
周未眉心收紧,似乎懊恼自己说出刚刚这番话,但覆水难收,谁还找不到对方的一两个痛点呢?
他倦懒地转身,本能想躲开这些无谓的纷争,他属于山水花木,属于天地红尘,但他不想属于争战,尤其是亲人间毒杀血缘的争战。
呯!
周未只觉得半边侧脸都麻木了,身体失了重心向另一侧倾倒,冷硬的石砖地面劈头盖脸压下来。
他有几秒钟完全无法思考,对外界的感知仅有左侧面颊带着细密刺痛的僵麻,模糊的视野里周耒在攥紧拳头急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画面和感知之间应该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只那么短暂的须臾宁静,连躲在暗处那些双眼睛下面被手心紧紧覆住的嘴巴尚未来得及漏出一丝惊叹,周未身侧一道玄影闪过。
呯!
gu903();周耒整个人被巨力掀翻,向后仰倒过去。